26.興趣
樹上坐著的人,彷彿是在夢境之中才會出現的。
一瞬間,阿定以為自己正是在做夢呢。
若不然,怎麼會有這樣精緻、纖細的傢伙,渾似一隻飛燕似的,坐在枝頭看著自己呢?
「把頭抬起來。」
那自稱是「父親」的人前傾身子,伸出細瘦的手臂。纖長的五指輕輕一托,就扣著阿定的下巴,將她的面容向上抬起。
幾隻烏鴉拍打著翅膀,掠過了阿定的身側,兩三片羽毛飄飄悠悠地落下。
「……真是讓人驚嘆的美麗啊。」
他說著,鬆了手,指尖擦著阿定的面頰滑過,緩緩收回。
就在此時,小純慌慌張張的呼喚聲響了起來:「定!你在哪兒呢?我迷路啦……」
她的喊聲,打破了這夢幻似的場景。阿定不過錯了會兒神的功夫,轉過眸來,那坐在樹上的「父親」已經消弭無蹤了,唯有腳邊的幾根細細黑色羽毛,證明他存在過。
「阿定,你在這裡呀。」小純瞧見阿定的身影,舒了一口氣。她見阿定正望著櫻花樹發獃,便道,「還不是開櫻花的時候呢,你在看什麼呀?」
「沒什麼。」阿定收回了視線。
剛才樹上那人,定然也是付喪神吧。
也許,那便是她要尋找的小烏丸了。
阿定與小純到了明子處,繼續今天的禮儀課程,順道一起用了午飯。
嚴格意義上來說,阿定是不用吃飯的,她可以品嘗食物的味道,但是食物進入她的身體后,並不會轉化為支撐身體活動的能量,而是會直接消失。所以,她可以品嘗食物的味道,但不能以此為生。
阿定一直認為,自己身為鬼魂,有著獨特的獲得能量的方式——比如吸取所謂的「日月精華」。有的時候,她會一直感到很餓,這種飢餓是吃幾頓飯都無法填補的。
在明子面前,她不方便推掉午餐,只能裝模作樣地跟著一起吃了。因為浪費了精心烹制的食物,她頗為過意不去——要是這些飯菜給那些需要的人吃了,能夠救活多少個瀕臨餓死的人呢?
明子請她二人留下來用飯,也只是為了指導她們用餐的禮儀。如果要在時子夫人身旁服侍,少不了要陪時子夫人用餐談心解悶。若是表現得太過粗魯,那可就糟了。
飯罷,明子就將二人帶至了時子夫人的房間中。
平家的女眷們似乎沒有受到戰事的困擾,依舊過著無憂無慮、繁華富貴的生活。遠遠的,阿定就看到了低垂的紗簾下露出了女眷們濃艷層疊的衣角。
「進去之後,就老老實實地守著,不要說話。」明子叮囑她二人,「我不管你們以前在廊御前那兒是什麼規矩,來了時子夫人這兒,就要守這裡的規矩。」
明子剛說完,那房間里便傳來脆生生的童聲:「外祖母累嗎?」
聽到這道屬於孩童的聲音,明子微吸了一口氣,小聲自言自語道:「怎麼那兩位今日也過來了?」說罷,明子扭身,教訓阿定,「房間里有兩位貴人,乃是當今的天子與建禮門院殿下。你們進去之後,不準抬頭。」
阿定聞言,也不由小小抽了一口氣。
竟然是天皇陛下,與天皇的生母!
早在平家外逃前,京都的帝位就已經由年幼的安德天皇繼承了。這位安德天皇的生母,便是平時子的女兒,封號為「建禮門院」的平德子。安德天皇的登基,象徵著皇位都已由平家一手把持,正是平家榮寵極盛的證明。
只可惜好景不長,平家很快被驅出了京城。臨出逃前,平氏一族將安德天皇與建禮門院也一起帶走了。
阿定沒想到,貧賤的自己竟然有一天能與血脈高貴的天子同處一室。
她進入房間時,謹遵明子的命令,不敢抬頭。但阿定知道,她身邊的小純一定抬頭張望了,因為明子正快速地用蝙蝠扇打著小純的膝蓋,悄聲喝令她「不準看」。
隔著兩道陸奧紗簾,安德天皇正乖乖巧巧地倚在外祖母平時子身旁,陪著時子念經。但安德天皇畢竟年幼,沒一會兒,就偷偷地打了個呵欠,詢問道:「外祖母,朕什麼時候能回宮呀?」
平時子十分憐愛地回答:「快了。馬上就能回到京都去了。」
「朕聽聞,知盛卿與資盛卿又擊潰了源家的亂軍,馬上要回四國來了。」安德天皇用幼嫩的聲音說道,「母後言,有功者需封賞。等朕回了京都,就令二卿封國守。」
時子夫人轉著手中佛珠,一副欣慰的樣子:「陛下真是仁愛。……啊,知盛與資盛已在路上了,今日就會回家。離回到京都的日子,亦是不遠了。」
時子夫人的話就像是有什麼魔力,滿堂的女眷們都掩著面笑了起來。
「京都的吉野櫻開的時候,我們就能回家了吧。」
「屆時,便請人來六波羅賞花吧。不知春日的船,會運來怎樣花色的唐國織錦呢?」
安德天皇很快犯起了困,建禮門院見了,便命乳母抱起安德天皇,母子兩向平時子辭別,回去休息了。接下來,時子的房間里便充滿了虔誠的念經聲。
這是一件很考驗耐性的活,所有人都得不聲不響地坐著,陪著時子抄寫經文。好在阿定不怕寂寞,能夠安靜無聲地陪著,時子夫人也很滿意她的學習成果。
「這個孩子,叫做『定』是嗎?」時子夫人露出了和藹的神色,說道,「維盛昨天才向我討要了你呢。我說『我這裡正是缺人的時候』,就回絕了。」
阿定微詫。
平維盛,不正是昨日見過的那位「櫻梅少將」嗎?
明子瘋狂地給阿定打眼色,阿定才驚醒自己需要回答。她連忙低頭,說道:「承蒙厚愛。」她確信這句話一點兒都沒有丹后的鄉下氣息,因為時子夫人並無流露出不悅來。
過了午後,備受時子夫人寵愛的平維盛便來了。時子夫人打趣道:「這兩天怎麼來的格外勤快呢?是祖母這裡多了什麼新鮮花朵嗎?」
維盛在簾后跪坐下來,笑道:「正是。」說罷,以蝙蝠扇遙指側門方向,道,「那裡開了一朵很嬌艷的花,讓人情不自禁地流連忘返。」
他的話,令女眷們都吃吃地笑了起來。
正在此時,外頭有使女驚喜說道:「時子夫人,知盛殿、資盛殿他們回來了!聽說是擊退了源家的四條船呢!」
時子聞言,立時露出喜色來:「回來了?他們去宗盛殿那裡了嗎?我要去瞧瞧他們。」說罷,時子便擱下了經文,起了身。
然而,時子身旁的平維盛卻略略有些不自在,那風雅俊美的面容,亦流露出一分黯然:「祖母,我便不去了。我留在這裡,替祖父抄經。」
時子夫人安撫道:「那你就留在此處吧。」頓了頓,時子又語重心長道,「……資盛他其實也未必討厭你。兄弟之間,何必如此見外呢?」
說罷,平時子便領著兩個貼身女官去了。
時子一離去,氛圍便輕鬆了起來,有女人借著垂簾的阻隔,悄聲議論起平維盛、平資盛之間的八卦來。
維盛與資盛是兄弟。
維盛是庶出的哥哥,而資盛是嫡出的弟弟。在看重血脈的平家,「嫡出」才是最重要的東西。因而,在最初的時候,平資盛才是家中的嗣子。
但好景不長,兄弟兩人的父親不喜歡為人狂傲的弟弟資盛,更青睞風度翩翩、美冠京都的哥哥維盛,遂不顧家族反對,將庶出的哥哥維盛立為了嗣子。
成為嗣子之後,有著「櫻梅中將」美名的平維盛愈發平步青雲,而資盛卻只剩下個「狂傲」的名頭。從此,兄弟兩便結下了梁子。
難怪一聽聞弟弟資盛打了勝仗回來,哥哥維盛就一副尷尬的樣子。
平維盛念了會兒經書,忽然起身行至阿定身旁。趁著明子與小純不在,他將一封染為淡梅色的信遞了過來,放在阿定的手上。這封信熏了淡淡的香氣,很是宜人。
「這是……」阿定有些疑惑。
平維盛卻只是笑笑,並不說話。
阿定可不敢當場就拆了這封信,一直藏著掖著,直到離開時子夫人的房間,才敢把這封信拿出來仔細看。
她特意回到了遇到小烏丸的吉野櫻花下,只可惜,這一回,小烏丸沒有出現。四下張望一番后,阿定拆了信,發現信紙也是仔細熏過香的,透出京都的千年風雅來。
但是——
阿定:這上面寫的都是什麼啊!!
阿定拽著信紙,橫看豎看,對著那一大堆飄逸的狂草無所適從,根本看不出平維盛寫了什麼,只能猜到最後的落款是維盛的大名。
「伽羅大人,亂,你們在嗎?」阿定緊急撥打了場外幫忙熱線,「這信上到底寫了什麼啊?是不是那位維盛殿有事要找我幫忙啊?」
1號嘉賓(誤)大俱利伽羅出現了。
他掃了眼信紙,沉默。
沉默。
保持沉默。
阿定狐疑地問:「伽羅大人……也看不懂寫的是什麼嗎?」
大俱利伽羅冷漠地移開了視線,道:「沒興趣。」
2號嘉賓亂藤四郎接過信紙,上下左右地捧著看,嘟囔道:「開頭寫的是『見卿』……其他的就看不懂了。故意寫成這樣潦草的樣子,是為了什麼呀?」
「見我?」阿定有些緊張,「我怎麼了?衣服穿反了嗎?」
「沒有呀!」亂回答,「主君這一身很漂亮呢!」
說罷,亂又撲進了阿定的懷裡撒嬌,用腦袋蹭著她的胸脯。因為亂還是個孩子的緣故,阿定一點兒也不吝嗇自己的擁抱。
阿定被亂鬧騰了一會兒,忘了信的事情,只想訴說自己的見聞。「今天啊,我見到天子了!」阿定掩飾不住語氣里的興奮,「雖然是平安時代的天子,但他也是天子,是神明的子嗣呀!」
「喔!喔喔!很厲害呀!」亂很配合地兩眼閃著小星星,「是陛下!」
「沒錯!見到陛下了!」阿定說。
「見到陛下了!」亂重複道。
兩個人就這樣相對著說「見到陛下了!」、「見到陛下了!」以宣洩自己的興奮,獨獨大俱利伽羅退後三步,滿面冷漠地直視著這兩個人。
等到阿定終於喊累了,去休息了,亂才拍拍袖子,一蹦一跳地到了大俱利伽羅面前。
「吶吶,你知道嗎?」亂問大俱利伽羅,「主君的身體好軟吶,腰也好細,身上香香的。」亂揚起唇角,笑得很可愛,「摸起來很舒服喲。」
大俱利伽羅的神情一冷。
「……不感興趣。」他側過身去,很漠然地說,「不必告訴我。」
然而亂卻和惡作劇得逞的孩子似的,繞到他的正面,繼續以純澈可愛的語氣說話:「主君早上說要替我梳頭呢,梳一個可愛的女孩子的髮型!她誇我的頭髮養的很棒喲~」
大俱利瞥一眼亂,直接消匿身形,將自己靈體化了。
亂藤四郎看著空空如也的面前,露出無趣的表情來:「嘛……好無聊啊!」
***
入夜之後,阿定有些犯困。也許是連日學習的緣故,她格外疲憊,便小小地睡了一會兒。但她記掛著尋找小烏丸的事兒,睡得不怎麼安穩,很快便醒了過來。
夢醒的時候,外頭還亮著依稀的燈。阿定扶著微疼的額頭,披衣起身。她望著庭院里光禿禿的樹木,腦海里忽然湧起了一個認知——
啊,我啊。
是櫛啊……
是定,也是櫛。
終有一天,白天與黑夜會融合在一塊吧。
她眨了眨眼,露出溫柔的笑容來,自言自語道:「還是快點完成任務吧。」說罷,她就召來了大俱利伽羅與亂藤四郎。
「我見過小烏丸了。」阿定微微頷首,微彎著笑眼,悠悠說道,「他就在這棟宅邸里。能請你們二位去尋找他嗎?同為付喪神,二位應該更方便一些。」
亂點著頭答應了。
亂如往常一樣,一咕嚕蹭進了阿定的懷裡撒嬌,索要摸摸抱抱。但這一回,阿定卻沒有很慷慨地滿足他的願望,而是溫柔地看著他說:「亂還是個孩子呢。」
亂有些掃興,遂離開了主君的懷裡。
「走吧,我們去找小烏丸。」亂仰起頭,對大俱利伽羅說。
看似正經的模樣之下,亂的惡趣味顯然沒有消逝——他壓低聲音,對大俱利說道:「主君的手也很軟喲。」
大俱利伽羅的眉心一緊。
亂小轉了半圈,卷著自己的頭髮,認真地說:「因為我是孩子嘛,所以主君很願意抱我!如果我說怕黑,想要和主君一起睡覺的話,溫柔的主君應該也會答應吧?」
無人回答。
「主君應該會答應吧?」亂蹦到了大俱利伽羅的面前,仰頭詢問,非要從他這裡得到一個答案,「畢竟主君一直都很喜歡我呀!會看著我笑呢~不會害怕我。」
那句「不會害怕我」,令大俱利伽羅的面色陡然一寒。
看到大俱利的反應,亂眨眨眼睛,歪頭笑了起來:「不要生氣嘛,我只是實話實說。能和主君一起玩,是孩子的特權呀。」
說罷,他摸了摸自己的短裙裙擺,露出苦惱的神色來:「主君上次還說要給我手縫新的裙子呢……什麼花樣比較可愛呢?」
大俱利伽羅盯著亂,沉默無聲。
——小孩子的特權?
確實,借著小孩子的外形留在主君身旁的話,就可以得到額外的寵愛。那些摸頭、擁抱、牽手,都是主君給孩子的關照。
但是……
大俱利伽羅的唇角忽然揚了起來。
「你知道嗎?小孩子也有辦不到的事情。」
亂愣住:「什麼啊……」
趁著亂愣住的時候,大俱利幾步走回了阿定的房中。
他伸出手臂,直截了當地把阿定推在牆角,用高大的身體把她圈在了懷裡。
「……嗯?」
被圈住的女子,發出了微惑的聲音。
大俱利伽羅忽然不想低頭。
他的直覺告訴他,懷中的女子一定又是在瑟縮著,恐懼著,生怕惹來了自己的怒氣。然後,她會在逃離之後,又回憶著三日月宗近、加州清光或者任何一位,露出甜美的笑容來。
但最終,他還是忍不住低下頭去打量阿定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沒有流露出恐懼之色,反而抬頭直直地仰望著他。
——帶著笑的眼睛,像是秋日的池水,粼粼動人。小扇似的眼睫一翕,便是輾轉曼妙的溫柔之意,彷彿在凝視著摯愛之人。
「怎麼了?少爺。」她問道,那聲音也輕悄悄的,如過庭之風似的,「終於不討厭我了嗎?」接著,她便踮起腳尖,在大俱利伽羅的耳邊說道:「我有點餓了……想進食,嗯呢。」
門外傳來「啪嗒」一聲響,是亂手中的短刀掉在地上,險些要砸中自己的腳。他有些慌亂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幕,說道:「主君,這是……」
大俱利伽羅鬆開手臂,朝門走去。
「這是大人的特權。」大俱利一邊步至門前,一邊脫下了外套,丟在腳邊。他露出的小臂精瘦勻實,充滿成年男性的身體魅力。
待行至門前,他橫疊雙臂,居高臨下地對亂說:「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參與。你先去找小烏丸吧,要是找不到,就去自己玩。」說罷,直接將門扇合上。
「等——等等!主君!」亂藤四郎很委屈的樣子。
只可惜,大人的門沒有為小孩子開啟的意思。
大俱利伽羅聽著門外孩子蹦著跳著的吵鬧之聲,面無表情地回到了阿定的面前。阿定依舊待在牆角,像是在等著他回去重新將她禁錮起來一樣。
「怎麼?」大俱利伽羅的聲音微帶嘲諷,「不害怕我了嗎?」
女子晃了晃蝙蝠扇,輕快地笑了起來:「當然是有一點害怕的。您的表情,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了一樣呢。……不過,也僅此而已。」
「不怎麼害怕了么……?」大俱利蹙眉,盯著她唇邊的笑。
「嗯吶。」阿定回答。
就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說謊,她忽然伸手,摸了摸男人的面頰。隨即,她便向付喪神送上了自己溫柔的親吻。
大俱利伽羅愣住了,腳步狼狽地後退。
唇舌的綿軟,是他從未品嘗過的味道。
「……如何?」女子結束了短暫的吻,笑彎了眉眼。她用舌尖勾了一下柔軟的唇瓣,好奇地問,「我好吃嗎?」
大俱利伽羅忽然緊緊扣住了她的肩。
「你——你就是用這種方法,欺騙了燭台切與鶴丸吧。」他眼眸半闔,眸間迸發出了危險的鋒芒,「在白天裝成人畜無害的樣子,其實是個作惡多端的惡鬼。」
「啊,沒錯。」阿定笑得愈發柔軟,「我就是惡鬼。」說罷,她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浮灰,慢悠悠道:「討厭的話,就算了。您不是還要去尋找小烏丸嗎?我就不阻攔您了。」
說罷,阿定就要從他的桎梏下離開。
「等等。」大俱利伽羅喊住她。
她側頭,很漫不經心的樣子:「怎麼……」
話未說完,尾音便被男人的吻盡數吞沒。
不知該說是青澀還是野蠻的吻,橫行霸道地搶掠起了新的領地,以粗暴的划舐將可能的反抗都沒入喉中。
……
啊,所謂大人的特權,便是如此罷。
***
阿定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把總是冷著臉的付喪神大俱利伽羅給這樣那樣了。這個夢太過真實,以至於阿定開始懷疑根本就不是夢。
早上看到大俱利伽羅,她的心情也十分複雜。
大俱利伽羅和往常一樣冷著臉,應該是什麼都沒發生吧……
千萬不能讓他知道自己做了如此冒犯的夢!不然恐怕要被手撕了!
「亂呢?」阿定問大俱利伽羅。
「鬧著呢。」大俱利伽羅面無表情地回答,「他說他想要長大。」
「啊,這……」阿定表示無能為力,「讓亂多喝點熱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