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爺曾交代過,這玉佩姑娘打小戴著,十分重要,千萬不能丟了。她一直記著呢,每日都要檢查這寶貝是否安好。
思安幫夏初嵐梳著頭髮,嘀咕道:「姑娘,今日誤闖花園的那位先生真是奇了,明明看著挺溫和的一個人,奴婢卻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呢。」
夏初嵐想起那男人身上穩健如山,又磅礡如潮的氣勢,不由得問道:「你可看見他跟何人坐在一處?」
「好像是顧二爺帶來的,但不像是有身分的人,那些官員全都圍著顧二爺轉,不怎麽理他。姑娘覺得他是什麽人?」
夏初嵐摘下耳璫,搖了搖頭。紹興畢竟不是都城,這兒的官員沒什麽眼力,那人的身分尚且不好下定論。
夏家如今風頭盛,有不少人的眼睛都盯著自家,二房和老太太那邊還想大肆操辦夏謙的婚禮,恨不得將整個紹興府的名流都請來。
唉,到底是商賈小民,沒有遠見,不懂樹大招風的道理。
夏初嵐曾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夏柏盛還在就好了。
後世的她是單親家庭長大,父親是大學教授,寡言少語,從小對她要求嚴苛。她努力讀書,終於拿到了國外大學的Offer。
她在國外那幾年,與父親偶爾通話也是寥寥數語就掛斷,寒暑假為賺生活費,從沒回過國。大學畢業之後,父親一定要她留在國外工作,她便進了一家跨國大企業,東瑞集團。
總裁譚彥是她同一個學校畢業的學長,是個十分有能力的人。
之後工作忙碌,她幾乎沒有閑暇時間想家,與父親的聯絡也越來越少。
可以說,從小到大,她所有事都是靠自己扛過來的。
夏柏盛跟父親則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人。他對原主很寬容,甚至有些溺愛,原主要什麽便給什麽,從未說過一句重話,簡直是捧在手心裡疼著。也許就是因為這樣,養成了原主天真單純的性子,才被一個見過幾面的男人用花言巧語給騙了,險些賠上性命。
夏初嵐至今還會夢到三年前的事,情竇初開的少女與高大英俊的男人私會,看山看海,濃情密意。不久後男人回了都城,約定半年之內回來娶她,可最後等來的卻是侯府幾個態度傲慢的婆子,說奉英國公夫人之命,替世子接少女過府做妾。
原主想不開,大哭大鬧,夜裡悲憤之下上吊自盡,被家人發現的時候已經咽了氣。
夏初嵐就是在那個時候來的,雖與夏柏盛只做了沒有很長時間的父女,卻真正體會到了慈父之愛。
「姑娘,好了。」思安將手中那柔順如雲的長發垂放下來,沖著夏初嵐笑道。
夏初嵐點了下頭,起身走到書桌那邊,想要取下午的書來看,卻怎麽都找不到,便問趙嬤嬤,「可有看到我下午讀的那本書?」
趙嬤嬤搖了搖頭,「好像姑娘帶出了芙蓉榭,之後便沒再帶回來。」
夏初嵐心驚,莫非是落在拱橋那兒了?這套書是她花了重金好不容易得來的,若丟了一卷,她可是要心疼死。
這時,院子里傳來六平的聲音,「大公子,您怎麽到這兒來了?」
思安和趙嬤嬤迅速對看了一眼,又不約而同地望向夏初嵐。
大公子這個時候不去洞房,跑到玉茗居來做什麽?
隨即外頭又是一陣低低的說話聲。
六平又道:「您不能過去,姑娘已經歇下了……」
「狗東西,你敢攔我?快滾開!」男人拔高聲音,接著是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好像起了爭執。
夏初嵐聽到這裡,果斷地披上衣服,推開門走出去。
廊下的紙燈籠發出朦朧的光芒,六平倒在地上,雙肘撐著地面,站在他面前的夏謙穿著喜服,搖搖晃晃的,站得不太穩。
夏謙胸膛明顯起伏著,聽到聲響,抬眼往夏初嵐這邊看來。
女子披散著鴉羽一般的長發,眸如星子,表情冷淡地站在光亮處。她的皮膚白皙,泛著薄薄的一層光暈,猶如月色一般迷人。
她小時候很愛纏著他,總是哥哥長、哥哥短地叫著,那時他還嫌煩。可自從兩年前大伯在海上出了事,她就像換了個人似的,猶如涅盤後的鳳凰,光芒萬丈,自此,他再也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挪開。
夏謙暗暗地吞了口口水,只覺得渾身上下更躁熱了。
他也恨自己那骯髒齷齪的念頭,但心中的感情卻怎麽都剋制不住。
「這麽晚了,大哥有事?」夏初嵐微微歪頭問道。
夏謙住的含英院跟她的玉茗居隔了老遠,並不順路。這位兄長對原主也算照顧,儘管這照顧多半是為了討家主夏柏盛的歡心,但夏初嵐對他還算客氣。
夏謙揉了揉前額,被風一吹,理智回來了點。「三妹,我喝醉了,分不清方向,迷迷糊糊就走到這兒來了。我頭疼得厲害,勞你派個人送我回去。」
他一遍遍地提醒自己:這是他的親妹妹,而他是夏家的長孫。
夏初嵐也不多做追究,只吩咐道:「六平,快送大公子回含英院去。」
六平應了一聲,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去扶夏謙,「小的方才多有得罪,這就送公子回去。」
夏謙扶著六平搖搖晃晃地回了含英院。時辰已經不早,新娘的陪嫁侍女和嬤嬤都等急了,在屋前來來回回地走。
看到姑爺回來,她們心中的大石總算落了地,歡天喜地地把他扶了進去。
屋內的紅案上,三指粗的喜燭燒得正旺,案上擺著四盤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紅棗、桂圓、蓮子和花生,畫著鸞鳳和鳴的紅漆托盤裡,放著銀質的酒杯和酒壺。
新娘蕭音聽到響聲,微微掀起蓋頭一角,看到眾人扶著夏謙,立刻迎了過來,想搭把手。
男人滿身酒氣,面紅耳赤,東倒西歪的,人一沾床,就倒下去睡了。
蕭音俯身幫他脫靴子。
一旁陪嫁的嬤嬤擔心地說:「姑爺醉成這樣,還怎麽圓房……」
「嬤嬤,你先下去吧。」蕭音小聲道。
嬤嬤擔心地看了她一眼,也沒辦法,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蕭音望向夏謙的背影,咬了咬唇。夏蕭兩家本是世交,她跟夏謙打小就定了親。蕭家原先是北方大戶,汴京失陷以後,家族跟著皇室南逃。她的祖父和父親相繼病死在路上,家財也損失過半,再不復當年的風光。
其實她也知道,夏家的老夫人和二夫人早就看不上她,想為夏謙另擇良配,是過世的夏伯伯重承諾,親自敲定了這門婚事。只不過三年前夏謙要考科舉,婚事便暫且擱置了。
蕭音知道自己不算美人,至少跟夏家的姑娘們比,差得太遠。而且已經二十歲了,算是個老姑娘,夏謙心中難免不滿。如今他們已經成親,日子總是要過的。
她斟酌著開口,「夫君,我知道你沒睡,你我的婚事雖是父母之命,可我從小就認定了你。我會為你生兒育女,好好孝敬公婆祖母,將來你若有看中的姑娘,納入房中,我也會以姊妹相待……」
蕭音看夏謙還是一動不動,想起自己悲涼的身世,忍不住傷心落淚道:「阿音自及笄一直等著夫君,不敢求夫君的寵愛,只求夫君不要嫌棄……我,我什麽都願意為夫君做。」
她哭泣時的聲音柔柔軟軟的,像只小奶貓。
夏謙轉過身去,見她蓋頭半掀在頭頂,白皙的臉頰紅撲撲的,睫毛上沾著淚珠,原本不出眾的相貌陡然生出了一股楚楚可憐之感。
夏謙胸中正聚著一團火,伸手便將她拉了過來,直接壓在身下。
眼前清秀的面容彷佛變成了那張勾人心魄的臉,長而濃密的睫毛撲搧著,如月似水的眼眸望著他,微張的檀口似乎等著他來吻,夏謙痴迷地摸著,一下子動情地親了上去,恨不得將她吞入腹中……
再抬頭時,那張臉又變成了蕭音普通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