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三十七章
其實高展與他是認識的,只是兩人並無來往,自被他劃在「不相熟」的行列;而滿桌羅家人里除了羅翠微,他之前見過的就只有夏侯綾,不過也僅止於見過,對他來說跟個擦身而過的路人沒兩樣。
在高展這頭,因與雲烈年歲有差,身份也有差,見面除了執禮問安之外,實在沒話可聊;加之忌憚著雲烈的在場,也不敢如往常那樣在飯桌上與羅家人隨意談笑,只能悶頭吃飯。
兩位貴客悶不吭聲,身為主人家的羅風鳴就只好硬著頭皮打破沉默,小聲對高展笑言,「今日原該你家宴客,怎麼最後反倒是你跑我家蹭飯來了?」
「別提了,昨夜鬧了些古古怪怪的動靜,大早起來就只見滿地殘花,」高展心性孩子氣多些,一有人搭話,心頭就鬆快下來,「新年才起頭就走霉運,好氣。」
雲烈唇角偷偷揚起得意的小弧,心道,誰叫你家沒事亂下帖子。
羅風鳴見高展面有鬱郁之色,忙寬慰道:「許是昨夜風太大了吧?」
「可惜我那幾盆精心澆灌的蝴蝶蘭,原本開得可好了,」高展說著,抬頭可憐兮兮沖對座的羅翠微苦著臉笑,「說好要給你好好瞧瞧的,早知道就該藏在房裡去。」
羅翠微被他那模樣逗笑,也跟著勸慰:「沒事的,花總是還會再開的。」
雲烈聽她似乎對賀國公府的賞花宴還有期待,心下當即無聲哼道:再開了也還是會落的。
只要有他在,別說花了,賀國公府若是能長出一片齊整的草來,那都算他無能。
因為雲烈滿臉寫著「本王並不想閑談」,而高展又是個有人搭話就會應的開朗性子,眾人的話頭自就向著高展多些。
雲烈倒是樂得清靜,只是見羅翠微時不時笑望著高展也說兩句,卻並沒有多看自己一眼,胸臆之間沒來由就燃了點點悶火。
顧自氣悶的他順手舀了半碗湯,也懶得用湯匙慢慢喝,咕嚕嚕一口灌了。
羅家司廚想著替主人們消解連日的油膩,特意準備了酸筍肉片湯不說,還往裡添了米醋。
因久在軍中,雲烈在吃食上沒太多挑剔,唯獨對「酸」味的東西敬而遠之。
這一大口悶下去,他覺得自己牙都快倒了。
不想被旁人看出端倪,他面上倒沒顯出什麼波瀾,只是心下莫名起了點惡劣心思。
瞥見羅翠微伸手去夠面前的小湯碗,便搶先一步拿走,將那小湯碗裝得滿滿的,放回她手邊。
叫你不看我一眼!有難同當!酸哭你最好!
整個過程不過須臾瞬間,自然流暢得像是習以為常,卻讓滿桌人的眼睛全直了。
大家當然不敢盯著雲烈這個「肇事者」,齊齊將震驚的目光投向同樣震驚的羅翠微。
——請問你這是逮住了昭王殿下什麼把柄?!
震驚、茫然又尷尬的羅翠微面色微紅,小小覷了旁座的雲烈一眼。
察覺到身旁投來的目光,雲烈一臉無事地回視她,雲淡風輕道,「你手短,怕你夠不著,要灑我一身。」
眾人紛紛垂臉忍笑。
原來昭王殿下紆尊降貴替人盛湯,只是為了顯擺自己手長。
羅翠微無比忍耐地閉了閉眼,強壓下心中那股想將碗扣他臉上的衝動,咬著牙根將頭略湊近他一些,輕聲道:「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
說誰手短呢?!
飯後,羅風鳴與高展就興緻勃勃地提議要去鬥葉子格。
葉子格的玩法是依次抓牌,大可以捉小,牌未出時反扣在手為暗牌,不讓他人看見;出葉子后一律仰放,由斗者從明牌去推算未出之牌,以施競技。
鬥葉子格通常需三到五人組局最為合宜。
雲烈自然是不會湊這個局的,羅翠微也不大耐煩玩這個,於是羅風鳴就準備邀夏侯綾一道。
不等他開口,羅家最閑的羅翠貞倒是跳出來自薦了。
羅風鳴笑啐:「我可不樂意帶你玩兒。你個小孩子家家的,輸了就只會抹眼淚,蔫頭耷腦跟得了瘟病的小雞仔似的。」
「你才跟得了瘋病的狗崽子似的呢!」羅翠貞惱了,跳起來就要打他,「我是大人了!」
這一翻過年,她虛歲就十四了,正是個不上不下的尷尬年紀,有時自己都不知該是大人還是小孩;偏羅風鳴就愛踩她這痛腳,三不五時刺她一句,總能叫她跳起來哇哇叫。
「哦,你是大人,那你有錢嗎?」羅風鳴但凡得閑,一天不惹自家妹妹幾頓,就發自肺腑的不舒坦,「你拿自己的印信去賬房,能支出錢來嗎?呵呵。」
「姐!你快把他趕出去討飯!」羅翠貞氣鼓鼓地轉向長姐求助。
羅翠微被鬧得頭疼,無奈地揉揉太陽穴,對夏侯綾笑道:「阿綾,你跟他們去玩兒吧,順道給羅翠貞也拿一點碎錢;若她輸光了,就叫她回房看書去。」
這就是羅翠貞最喜歡姐姐的緣故。
無論大小事,姐姐從不會一口否決她的意願,只在事前替她劃出一道合理的線,以免她因年紀小而不懂節制。
才不像羅風鳴那個破哥哥!只會天天的欺負她,將她當小孩子逗來逗去!
高展滿眼羨慕地對羅風鳴嘀咕了一句:「若你能把小微微讓給我做姐姐,那我可以叫你哥。」
羅風鳴被他這奇怪的要求和交換條件驚瞪了眼:「你想得倒挺美。」
他們二人是湊到一處小聲嘀咕的,羅翠微並沒有聽清,也懶怠理他們在嘰喳些什麼。
可雲烈久經沙場,自是習慣了耳聽八方的。
「小微微」這個稱呼,讓他很想打人。
賀國公府還有沒有點規矩了?!教出個什麼欠揍玩意兒?
雖說眾人都不明就裡,但云烈眼中那突如其來且毫不遮掩的凌厲殺氣卻是很容易感受到的。
羅翠微偷偷使了個眼色,心領神會的羅風鳴立刻帶著高展、夏侯綾帶著羅翠貞,迅速逃走。
頃刻間,羅家中庭的迴廊下就只剩下羅翠微與雲烈並肩而立。
雲烈察覺自己的衣袖處有小心翼翼的動靜,轉頭垂眸,就見皙白柔荑輕輕攀在自己衣袖的邊沿。
那是一隻與執戈仗劍的粗糙漢子們截然不同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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