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羅斯福!(1)
大選結束不久,紐約東65街49號突然來了一幫共產黨。當選總統接見了他們,他聽到有個人說,「我們要你告訴胡佛總統,聯邦政府必須……」羅斯福就不客氣地打斷了這人的話,說:「我不能叫總統干這干那,對聯邦政府來說,我現在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公民。」他說話是算數的。
在沒有接掌大權以前,他絕不過問政府的事,卻只顧坐著文森特?阿斯特紐約皮毛業和房地產業鉅賈。
——譯者的遊艇出去釣魚。他挑選了一個不甚起眼的內閣班子,不論誰來見他,他似乎總是點頭稱是。
休伊?朗格(此人當時同阿肯色州參議員約瑟夫?魯濱遜的保守勢力正鬧得不可開交)在談到羅斯福時說:「我同他談話,他說,『好!好!好!』可是,第二天魯濱遜找他談,他還是說,『好!好!好!』大概他對誰都說『好!好!好』!」當時美國社會上分崩離析的情況如此吃緊(連羅斯福夫人埃莉諾都懷疑,事到如今,還有誰能
「有辦法挽救美國」),而羅斯福卻一味採取謙恭、含糊、事不關己的態度,未免不負責任。
大家都認為他應該有所作為,其中心情最迫切的莫過於那位即將離任的胡佛總統了。
11月間,胡佛打電報給羅斯福,建議面談。於是羅斯福便在前往喬治亞州途中過訪白宮。
兩人談了大半個下午,卻是什麼問題也沒有解決。早在這次會晤之前,羅斯福就風聞胡佛手下某閣員說過:「我們現在已經把這傢伙弄進洞里來了,他再也脫身不了啦。」然而使羅斯福無法脫身的洞何嘗挖成了呢?
胡佛接連好幾小時只想拉對方上政府這條快要沒頂的船,羅斯福都搪塞迴避了。
這次訪問后,羅斯福更感到自己表態不得了。他回到喬治亞溫泉,看看全國各報,就越發感到這個做法有理。
胡佛這時已向國會送去了最後一次國情咨文,無非只是老調重彈,說什麼要增稅啦,歐洲各國應該還戰債啦,又說:「我們所建立的制度是個人自由的制度。我們美國制度的基礎是:讓各種社會力量和經濟力量都能自由發揮作用。」美國應該
「對前途有信心」!但是,美國的耐心已經快耗光了,美國的資金也快耗光了。
1933年聖瓦倫丁節2月14日。——譯者——當晚10點,胡佛正在共和黨全國委員會發表臨別演說,美國整個銀行系統終於開始總崩潰了。
當天下午,密執安州州長威廉?A?康斯托克接到緊急電話,請他去底特律市商業區參加銀行界會議,這一去就脫不了身了。
這時底特律的聯合監護信託公司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它一倒,全市銀行很可能跟著紛紛倒閉。
銀行家們要求康斯托克下令全州銀行一律暫停營業。商量到半夜,康斯托克同意了,便坐車到首府蘭辛市,宣布全州550家銀行一律休業八天,說是
「銀行放假。」胡佛在華盛頓匆匆給羅斯福寫了一封信,只因心慌意亂,信封上連他的繼任者的名字都拼錯了。
這一陣子羅斯福對於種種意外事情,倒習以為常了(一周前有一個失業的泥瓦工向他開槍,結果誤中芝加哥市市長舍馬克,因傷致命),不過這封信卻不免教他分外惱火。
他細讀來信,不禁大罵胡佛
「無恥」。事情正是如此。原來胡佛竟大言不慚地說,舉國都在擔心,不知新政府要幹些什麼。
他說,他從愛國以及維護
「信心」的立場出發,要求羅斯福公開表示:對於現政府的方針政策,他將不作變動。
胡佛要幹什麼,他自己心裡明白。他在給賓夕法尼亞州參議員戴維?A?
里德的信里寫道:「我知道,如果當選總統果然發表這樣一個聲明,他就認可了共和黨政府全部主要的施政方針,也就是說,他那些所謂新政,便十亡其九了。」胡佛早對朋友說過,他認為羅斯福是個無能之輩,好對付,現在則更進一步,把他當傻瓜了。
可是羅斯福不發表這樣的聲明,胡佛的看法又變了,他對亨利?史汀生當時任國務卿。
——譯者說,羅斯福是
「瘋子。」倘若羅斯福當日竟然同胡佛的政策攪在一起,那就確有神經失常之嫌,因為這時已經很清楚,胡佛的政策把整個美國搞破產了。
密執安州的金融危機,由於房地產價直線下降,情況的確特別嚴重,但問題卻是全國性的。
自從股票市場大崩潰以來,全國倒閉的銀行已超過5500家;可以想見,群眾的心情是多麼惶惶不安。
他們的對策是囤積黃金、貨幣。這時銀行黃金庫存每天要減少2000萬元,儲戶搞不到黃金就要紙幣。
結果是:一方面,作為貨幣儲備的黃金越來越少;另一方面,財政部又不得不增發紙幣。
銀行擠兌,照例帶著自殺意味。加之這次危機發生在通貨緊縮已經三年之日,形勢就更加複雜了。
當時即使是情況最好的銀行,手裡的抵押品和各種證券,其市價也只落得原來的一個零頭。
全國18569家銀行,庫存現金不過60億元左右,卻要應付410億元的存款。
為了準備現金應付提款,銀行不得不出售抵押品和證券,因此損失慘重。
密執安州的銀行垮台以後,全國各地銀行每天的黃金支付總額陡然增加到3700萬元,提款數增加到億元。
各銀行門前無不人山人海,爭提存款。紐約市布朗克斯區有一位少婦,把孩子出租給排隊提款的婦女,每次收二角五分,因為抱著孩子排隊,能排在前頭。
從2月20日開始的那一周間(這時國會兩院興高采烈地通過廢止禁酒法),巴爾的摩信託公司已經付給儲戶1300萬元,其中將近半數是在星期五一天之內付出的。
當天深夜,馬里蘭州州長艾伯特?C?里奇宣布全州200家銀行休假。
第二個州沉下去了。為了響應胡佛總統
「保持信心」的號召,有責任感的人都極力故作鎮定。《底特律新聞》評曰:「我輩眼前種種經歷,過後思量,當必啞然失笑。」《巴爾的摩太陽報》的口氣更是輕鬆:「人生盡多如意事、不如意事,昔日如此,今亦如此。這倒也好,日後大家都添了一些閑談的資料。」巴爾的摩商會主席表示,他認為沒有理由不照常營業。
國內收入署這時也發出措辭強硬的通知說,再過半個月又得繳所得稅了。
海德公園沒有出來消除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正如羅伯特?舍伍德所說,羅斯福知道
「好戲還在後頭」。他一向精於審時度勢,這時更認識到,胡佛下台下得越難看,自己上台就上得越光彩。
如果說他不到橋頭不同意過橋(他要過橋也難!)是不負責任的表現,那麼這樣做倒也符合美國政界一條老規矩。
查爾斯?A?比爾德指出,當年林肯在被迫下決心以前,「也始終沒有採取無條件解放黑奴的辦法。他明知勢在必行,卻不急於表態。」話雖這麼說,可是羅斯福之挑選威廉?
伍丁當財政部長,卻不免近於開玩笑。伍丁個子矮小,精靈,是一位鐵路設備製造商,此人假髮遮禿頂,好說雙關語,收藏各式各樣的五元金幣,閑時愛彈吉他作曲。
一周以後,新政府上台,人們就會領教到伍丁是怎樣雷厲風行,足智多謀了,但在這之前,他的名聲只限於為兒童編過這麼一首歌,歌曰:我們是藍色小鳥,整天笑笑鬧鬧;唱個快樂的歌兒,忘掉一切煩惱。
2月26日星期日,印第安納波利斯市和阿克倫市各家銀行同時宣布,提款不得超過存款的5%。
當晚,俄亥俄州的十來個城市也跟著照辦。臨到星期一——是日也,德國國會被縱火焚毀,日軍在風雪中侵入滿洲指我國東北各省。
——譯者——宣布限制提取存款的城市已經增加到100個。與辛辛那提市隔河相望的肯塔基州的卡溫頓市,也有五家銀行實行了同樣的限制。
星期一晚,賓夕法尼亞州州長吉福德?平肖簽署了一項法案,准許銀行自行決定歇業與否。
托馬斯?拉蒙特讓人捎口信給羅斯福說,據摩根看,「情況之緊急,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其實情況並非
「無以復加」,而是很快就進一步惡化了。3月1日星期三,已經有17個州的州長急急忙忙宣布全州銀行休假。
平肖州長只因宣布得過於匆促,五天後他趕到首都參加新總統就職典禮時,口袋裡竟只有九角五分錢。
路易斯安那州州長奧斯卡?K?艾倫是預支了旅差費,口述全州銀行停業的布告交別人發出,然後乘火車上華盛頓的。
當選總統羅斯福在星期三坐汽車到了紐約市內第65街自己的住所,同伍丁商談(據阿瑟?
克羅克在《紐約時報》上報道,這時好些有地位的人要求羅斯福馬上把政權接過來)。
兩人直到星期四下午才露面,同乘汽車,由20輛響著喇叭的摩托車前導,風馳電掣地駛過第五大道,然後朝西向哈得孫河渡口駛去。
那天早上,紐約下了小雪,市民們默默站在雪地里看車隊駛過。在無線電城音樂廳外,立著一塊用紙板做的名叫
「金剛」的大猩猩,齜牙咧嘴,對人獰笑,原來這是同名的電影在曼哈頓區首次放映。
在哈得孫河碼頭邊,靜靜地停泊著的法蘭西輪船公司的
「巴黎」號噸位已經有人定下了,要把價值900萬元的黃金偷運出境,不過羅斯福一行人卻不知情。
渡口對岸,一列巴爾的摩-俄亥俄鐵路公司的專車升火待發。下午,羅斯福登上專車,在寒霧中向華盛頓隆隆駛去。
他在車上時而同伍丁談銀行問題,時而同法利談宗教問題。羅斯福一行在雨雪交加中到達華盛頓聯邦車站。
總統臨時辦公處設在五月花飯店,那裡有一大疊電報等著羅斯福來處理:21個州和首都華盛頓的銀行,不是已經停業就是停業在即;聯邦儲備銀行的數字說明,僅在一周間,黃金庫存就減少了億元;財政部缺錢,弄得聯邦政府人員的薪金都發不出去,更不用說償付3月15日到期的7億元短期公債了。
這邊羅斯福行裝甫卸,那邊伍丁就把他請到一旁,告訴他說,胡佛政府的財政部長奧格登?
米爾斯和聯邦儲備委員會負責人尤金?邁耶爾來電話,建議宣布全國銀行一律停業。
胡佛總統認為還不必採取這樣激烈的措施,想徵求羅斯福的意見。羅斯福搖頭不語,他這時仍然對誰也不提意見。
據天氣預報,星期六總統就職之日天晴,但是這會兒氣壓卻還在不斷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