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羅斯福!(2)
3月3日星期五,《紐約時報》在最後一版登了一幅廣告,主題是約翰?多伊和簡?多伊代表美國普通男女的姓名。——譯者夫婦如何稱讚鮑厄里儲蓄銀行「經營有方」。看來廣告的用意是想讓儲戶放心。但是辦不到啊。正午,中央車站前面排上了長龍。無數紐約市民擁向這家全球首屈一指的私營儲蓄銀行,要提現款。下午3點,銀行大門關上了,可是一大群人還沒有拿到錢。這時只見伊利諾伊州州長亨利?霍納坐在芝加哥市聯邦儲備銀行里,神色緊張,一邊捻鬍子,一邊看統計數字:兩星期以來,芝加哥各家銀行已經付出了億元。這場風暴在內地各州肆虐17天之後,此刻轉向紐約和芝加哥這兩大金融堡壘,猛撲過來了。當天上午,財政部的交通員凱瑟琳?謝伊小姐給赫伯特?胡佛送來一張500元的支票,這是他最後的一筆薪金。胡佛收到支票時,興緻似乎很好,因為根據午前收到的報告,金融恐慌可能正在減退。但是過午以後,就知道這不過是幻想而已。明尼蘇達州和堪薩斯州已經垮了,北卡羅來納州和弗吉尼亞州也快了。照例,新總統就職前夕,卸任總統是要請新總統共進晚餐的,但是胡佛這時精疲力竭,滿腹煩惱,實在鼓不起勁來,便只請羅斯福全家在下午4點來出席正式的茶敘。就胡佛而言,他生羅斯福的氣不是沒有道理的。據他說,美國已經「處於金融恐慌和混亂的邊緣」,可是這個局面卻完全是由於羅斯福這個紐約佬缺乏信心所造成的。飲茶之際,他提出許多數據,要求羅斯福答應跟他一起採取兩黨聯合行動。羅斯福還是說,他還想等一等。可不是嘛,一到明天,他就是總統了。他把病腿上的支架整了一整,準備告辭。這時他對胡佛說:「總統先生,我知道照例是要回拜的,但是你要是不想回拜,那就別麻煩了。」胡佛從客廳那一邊大踏步走來,氣勢洶洶地站在羅斯福面前,用極其刺耳的聲音說道:「羅斯福先生,等到你像我這樣在華盛頓待上四年,你就會知道,美國總統是從來不去拜訪誰的。」說罷就轉身要走出客廳。羅斯福的兒子吉米瞟了父親一眼,他從沒見過羅斯福這樣生氣的。這時羅斯福夫人不等丈夫開口,霍地站了起來,連忙說:「談談很好嘛,不過此刻我們也該走了。」不過,兩位總統一交一接,要完全斷絕往來是不可能的。伊利諾伊州和紐約州都已瀕於崩潰,伊利諾伊州長霍納和紐約州州長赫伯特?萊曼認為不可能離開本州去參加新總統就職典禮了。回到五月花飯店后,羅斯福同胡佛保持電話聯繫,直到凌晨一點才由羅斯福建議雙方都睡一會兒。兩位總統休息了,雙方的顧問就亂糟糟地聚在財政部大樓會商,替他們兩位做出各種決定。顧問面前擺著聯邦儲備委員會剛送來的報告,說情況不妙。過去兩天,全國銀行儲戶總共提走了5億元現金。他們認為紐約各銀行還不理解目前的災難有多嚴重,應該設法保護他們才是。米爾斯和伍丁都認為,必須說服紐約州州長萊曼命令全州銀行停業,霍納州長也必須宣布伊利諾伊全州銀行停止付款。凌晨2時,霍納宣布全州銀行休假,萊曼也在4時20分做出了同樣決定。清早6時,胡佛接到了報告。他說:「我們已經山窮水盡,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全國金融的心臟停止跳動了。各州的銀行業務有的完全停頓,有的部分停頓。華爾街街頭雖然國旗飄揚,慶祝新總統就職,但證券交易所卻正式關閉了。芝加哥的商品交易所也關了,這是85年來第一遭。曼哈頓第五大道的諾曼?文森特?皮爾牧師正在草擬他第二天上午要講的佈道辭,要求銀行家和公司經理跪在上帝面前懺悔罪惡。堪薩斯州的蘭登州長大罵企業家是「奸商」。阿瑟?克羅克把當時華盛頓的氣氛說成無異「戰時的圍城」,天空一片灰色。國會東邊那40英畝的園林和空地上,黑壓壓站著十多萬群眾,等候新總統就職典禮開始。負責指揮閱兵式的是麥克阿瑟,他預料有人會鬧事,便在所有要害地點都派軍隊架上了機槍。郵政部長沃爾特?布朗雖然馬上就要卸任了,只因戴著高頂禮帽坐在汽車裡直不了腰,特地調來一輛新的高級轎車,由此可見胡佛政府的氣派。從許多方面看,就職典禮顯得很草率。新任副總統約翰?南斯?迦納不耐風寒,臨時借了一條圍巾。新任財政部長伍丁因為人擠,沒法就座,只好同攝影記者高踞在欄杆上。國會山鐘鳴正午12時,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終於成為美國第32屆總統。羅斯福不戴帽子,不穿大衣,挺著寬闊的胸膛,隨著最高法院法官查爾斯?埃文斯?休斯宣讀誓詞。他把手放在家傳300年的《聖經》上,翻到《新約?保羅致哥林斯人的第一封信》第13節念道:即使我說得天花亂墜,如果沒有慈心一片,那也猶如鐘鳴鈸響,徒有其聲而已。即使我預見未來,深通奧秘;即使我信念十足,力能移山;如果沒有慈心一片,我又算得了什麼呢!?他走上了講台。不顧歡聲雷動,徑從口袋裡掏出手抄的講稿,那是他上星期天在海德公園書房裡寫的。這裡沒有一句話因襲別人,純粹是羅斯福口吻:首先讓我明確地說,我堅決相信,我們惟一引為恐懼的只是恐懼本身,一種無名的、喪失理智的、毫無道理的畏懼心理。它能把我們搞癱瘓,什麼事也辦不成,使我們無法由退卻轉為進攻。羅斯福洪亮的聲音通過廣播網響遍了水深火熱的美國大地:它傳到血汗工廠和凄涼客店,傳到「胡佛村」和流浪漢的棲身處,傳到佃農們辛苦耕耘的不毛之地,傳到在工廠外寒風中打哆嗦的襤褸人群。我將要求國會授予我一件惟一足以應付目前危機的武器,這就是,讓我擁有足以對緊急事態發動一場大戰的廣泛行政權。這種授權之大,要如同我們正遭到敵軍侵犯時一樣。赫伯特?胡佛頹然無語,只是低頭看自己的腳尖。但是,在三層鋪的貧民窟里,吃不飽的孩子們抬起頭來了,地方法院里一肚子怨氣、準備鬥爭的農民們抬起頭來了,縫補破衣服的婦女們抬起頭來了。空中好像響起了一陣魔樂。加利福尼亞州聖莫尼卡市的威爾?羅傑斯在打字機上記下了這樣一句話:「就是羅斯福一把火燒了國會,我們也會大聲歡呼說,『好哇,火到底點著啦!』」美國人民不是束手無策。在這個緊急關頭,他們已經授權政府採取直接的、強有力的行動。他們要求在政府領導下有紀律,有方向。他們選我出來實現他們的願望。基於這種精神,我接受他們的委託。借用沃爾特?惠特曼美國19世紀著名詩人。——譯者一句詩,新總統真是「聲威赫赫地登上了舞台」。阿瑟?克羅克寫道:「羅斯福當時神色嚴峻,連老朋友也感到他變了另一個人。」亨利?史汀生在日記中寫下了自己當時的心思:「我完全給嚇倒了。」新的第一夫人認為總統就職典禮進行得「非常非常嚴肅,不免令人生畏」,「因為富蘭克林講到他必須取得通常只在戰時才授予總統的那種大權時,聽眾竟表示最熱烈的支持。」不過,當時在華盛頓為《新共和》周刊採訪新聞的埃德蒙?威爾遜卻嗤之為「一例的嘩眾取寵,一例的不著邊際」。他還寫道:「有一點最清楚不過,這就是獨裁政治快要出籠了。」這時,知識分子們仍然不了解羅斯福,有些知識分子永遠也不了解他。真的,即使最接近他的人,也感到他難以捉摸。他決定競選總統,事前竟連自己老婆也不告訴,這是很少見的。羅斯福夫人是從路易斯?豪那裡才知道這件事的。羅斯福首次執政之初,美國的有識之士是怎樣想的,羅斯福夫人下面這段話說得最真切了:「我們有一種盲目走下去的感覺,因為我們置身激流,誰也不知道何處是岸。」但是,總的說來,美國人民並不像她那樣感到前途茫茫。他們認為羅斯福這次演說十分成功,周末,有45萬人寫信祝賀他。當晚,埃莉諾去參加慶祝舞會,羅斯福留在總統府同路易斯?豪研究工作。星期天早餐后,羅斯福自己滾動輪椅經過新建的坡道來到闃無一人的橢圓形辦公室,獨自四下打量。桌上空空如也,除國旗和國璽外,能拿走的東西胡佛都拿走了。沒有便箋,沒有鉛筆,沒有電話,連叫人的按鈴也沒有。他慢慢認識到,一個人在這裡,什麼事也幹不了。於是他大叫一聲,一個秘書和一個助手急忙跑了進來。這件事值得一提,因為羅斯福只有這一回才覺得身為總統卻不知怎麼辦是好。晚上,他動手幹起來了。他一邊咬著往上翹的煙嘴,一邊起草文件,援用那幾乎被人忘記了的大戰時期定下來的《對敵通商法》,宣布全國銀行一律休假四天。他要求第73屆國會在星期四召開特別會議,以便將擬好的緊急法案送去討論。這時全國再也沒人搞貨幣兌換了,可是大家還得想辦法生活下去。這是對美國人的首創精神的挑戰,而他們果然也想出了種種應急的辦法:印發各種臨時票證,賒銷商品,以貨易貨,憑票取貨,憑代用幣乘車,使用加拿大和墨西哥貨幣代替美國貨幣,如此等等。道氏化學品公司用鎂鑄成「道氏金屬代用幣」,定值每枚二角。威斯康星州有一個摔跤家和人訂合同,表演一場的報酬是西紅柿一罐加土豆200鎊。俄亥俄州阿什塔比拉市有一家報紙發出通告,說廣告費可以免收現金,改付農產品就是了。紐約州一位州參議員到首府奧爾巴尼市開會,自帶一周吃的東西:12打雞蛋,半隻豬。《紐約每日新聞》在麥迪遜廣場花園舉辦「金手套」錦標賽半決賽,賣票花樣之多,最是驚人不過:票價是五角,但除五分錢娛樂稅必須付現金外,其餘可以用任何實物償付。於是專雇了一個人,為形形色色的來件作價,其中有:香腸、床墊、帽子、鞋子、大衣、魚類、麵條、女睡衣、牛排、電火花插頭、方盒式照相機、拼板玩具、厚運動衫、罐頭食品、袋裝土豆、高爾夫球褲、機工工具、塗腳藥膏、《聖經新約》,以及當時青年婦女所謂「伸伸腿」的不用系帶的內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