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反攻(6)

9.反攻(6)

這樣一個計劃,他們怎麼會認為可以實現呢?這是無法解釋的。要把這樣大的機密進行保密,是不可能的。保不住口風的義大利人把全部情況都向德國秘密警察和納粹情報機關和盤托出。巴多利奧按照原來答應的,在9月8日無條件投降。但這時德軍的精銳師團早已源源不絕湧進義大利,把他們以前的盟友解除武裝。馬克?克拉克的第五集團軍,被釘死在薩萊諾動彈不得。美軍原已知道義大利會投降,滿以為這次作戰將是輕而易舉,因此又生氣又混亂。敵人的坦克和大炮把他們圈縮在縱深不足五英里的灘頭陣地上。每天晚上,一個能操英語的德國人,用廣播器向陷入重圍的部隊大喊大叫。他看來是好萊塢西部片的愛好者,他用那種口吻叫道:「好吧,老兄。過來投降罷。你們都在我們火力控制之下了。」這種情況持續了四個月。在柏林,為戈培爾進行宣傳廣播的一個英奸「哈哈勛爵」預言「又將出現一個敦刻爾克」。這場義大利戰役的悲劇——毫無戰果的戰鬥,毫無必要的受罪,沒完沒了的包圍戰,就是這樣開始的。但在義大利東岸,蒙哥馬利的第八集團軍卻進展神速,同佔領了塔蘭托海軍基地的英軍空運第一師會師以後,直奔亞得里亞海的巴里港。英軍兼程前進,想減輕美軍所受的壓力。美國空軍則對俯瞰薩萊諾的群山進行轟炸。這個灘頭陣地擠滿了美國炮兵,一直到9月5日,德軍終於開始向那不勒斯慢慢後撤。這場義大利戰役到底毛病出在什麼地方?如果將軍們弄不清楚,連長們倒是清楚的。地形與第五集團軍為敵。他們花了三個星期,傷亡近一萬兩千人,最後才抵達那不勒斯。阿平寧山脈彷彿脊梁骨一般直穿義大利全境。既然義大利河流都發源於這山脈,步兵們就得逾越一個又一個的河谷。而每過一谷,又總是山嶺聳立,德軍就在上面踞濠固守。最著名的是卡西諾山。有一千四百年歷史的卡西諾寺院就在這裡,這也是凱塞林將軍的古斯塔夫防線的西部據點。敵人在環繞寺院的高地上依山掘壕,使用迫擊炮與呼嘯彈(這是美國大兵給它起的名字),迫使美國步兵付出大量傷亡。美國坦克又不斷被克虜伯88型大炮所摧毀。盟軍認為德軍將卡西諾寺院用來做觀察哨,就用飛機把它夷為瓦礫。但沒有解決什麼問題。敵人火力還是和過去一樣的準確無情。使那些步兵更加遭殃的是,艾森豪威爾回英國去,籌劃準備橫渡英倫海峽向法國的進攻。他把最優秀的將領巴頓、蒙哥馬利和奧馬爾?布雷德利都帶走了。義大利的寒風暴雪,猛襲著那些形如鋸齒的山嶺。白天泥深齊腰,晚上則凍成堅塊。漫畫家比爾?莫爾丁認為,那裡的泥土簡直有如鬼神在作祟一樣:「在和平時期,我認為歐洲絕不會這樣泥濘。同樣,我認為全世界的泥都不會像歐洲的那樣深,那樣黏,那樣濕。它甚至連顏色也不正,不像普通泥土那樣。」這場消耗戰就是這樣日復一日地繼續下去。屍體用血污的睡袋或軍用雨披包起來堆著,用通訊部隊的電線像一捆捆柴也似地綁紮著。餓狗會把死人的喉嚨咬斷。凍瘡和戰壕足病到處流行。哨兵們在崗哨上冷得渾身發抖。在人們記憶里義大利冬天從未有過這樣嚴寒難熬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勝利以後,陸軍部通知各報社和雜誌說:不要再將步兵叫做「G?I」了。理由是:「G?I」一詞原意是一切統由政府發給,因此對美國士兵來說,那是「有失人格,有辱身份,有損尊嚴」的。在勝利的氣氛中,編輯們與發行人立即同意。這個名稱當時似乎荒謬可笑,但從長遠來說,倒也有好處:因為正如1918年的步兵稱為「炸麵糰」,越南戰爭中的步兵稱為「老咕噥」,而「G?I」一詞,則是專指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士兵。他就是這個搖擺音樂一代的青年的象徵,或者說這一代青年逐漸消失的象徵。這些青少年原來是眉清目秀,穿著不稱身的卡其軍服離了家,回來時年已23歲,都已經變得不愛說話,眼神呆鈍,逆來順受了。在第三號大街的高架電車或者什麼別的東西在上空經過,聽到呼呼、嗚噓、颼颼一類嘯叫聲,或者聽到類似帆布撕裂聲,就會不知其然的緊張起來。令人悲哀的是,現在很少有人記得美國大兵當年是什麼樣子了。電視台情景喜劇中常常出現演員表現的那時部隊服役的情況,使兒童們看了以後認為戰爭是驚險緊張,好玩得很的事。歐洲戰場的每個士兵都這樣想,將來他們老大育子以後,孩子總有一天會問他:「爸爸,大戰時你在幹什麼?」他從來不會想到,這個問題並不一定要他回答的。孩子們接著就會發表意見說,毫無疑問,如果當年是霍根的英雄,或者麥克黑爾這兩個是美國電視台連播喜劇的主角。——譯者的海軍戰士,那就棒極了。或者說得使人最不好受的,「跟著巴頓打仗該是多麼好玩呀!」當然也還有其他大兵形象,但同樣也不符實際。那些什麼美國革命女兒會,對外戰爭退伍軍人會,美國退伍軍人團的勇士們,都把美國兵說成是臉上颳得光光,頭髮修剪整齊的忘我英雄。而70年代的大學生們,則滿腹狐疑,難道真的有過這樣一個年代,人們可以以身穿軍服自豪,扛著步槍,開槍殺人還自認有理?這樣的年代確是有的,這些人就是這個年代的人。在歐洲戰場的步兵到了1943年的冬天就已成為久經考驗的戰士,連亞力山大大帝和拿破崙也會認為是熟練的步兵。這些步兵不像他們那樣耀武揚威(或者說,沒有像人們說他們的那樣耀武揚威。打過仗的人對這些名將的傳說,都不大相信),如果他們有軍銜的話,在前線上也不會戴上肩章,因為前線的德國兵(大家稱為克勞特)是專以狙擊軍官為樂的。作戰期間美國兵不刮鬍子,不理髮,這並不是因為他們想當花童Flowerchildren,嬉皮士的別稱。——譯者,而是因為他們沒有剃刀、刮臉膏、鏡子、熱水,也沒有時間。在義大利經歷了兩個星期的傾盆暴雨,卧伏在滿是泥漿的散兵坑內,躲避著敵人的炸彈、坦克、手榴彈、槍彈、火焰噴射器、餌雷、烈性炸藥和磷光彈等等,人人看上去就活像一個流浪漢。他的行為舉止就常常不怎麼文明了。他會在同伴們眾目睽睽之下拉屎,也有很多人對他這樣做很感興趣,在那裡品評一番。他講話下流,對未上過前線的人特別無禮(說他們是「後方梯隊的雜種」)。這些兵的衣服又濕又霉,一撕即破,有時則臭氣逼人。但最重要的是,他精神厭倦。有些人要很多年才從厭倦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有些則始終恢復不了。一切過去以後,將軍們相互授了勛、道了喜——這麼說聽起來有點挖苦,但大兵們是會這樣說的,你要是不知道他們這種看穿一切的態度達到什麼程度,你是無法理解他們的。這時,有一個軍需總隊的文職僱員進行了一次歷史性的調查研究,發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一個普通美國士兵每天要背磅。這使他成了戰爭史上負重最多的步兵。這個數字會使有些人嚇了一跳,包括將軍們在內。將軍們不知道,這是不可原諒的。但當過大兵的,對此卻一點不會感到驚奇,他知道他自己等於當了馱獸。進入前線時,他穿上或者帶上他的軍服、盂型鋼盔和盔墊、M-1步槍、匕首、水壺、掘壕工具(鏟鎬兩用的工具)、刺刀、急救包、子彈腰帶,其中每個袋都裝著步槍彈盤,兩條載著備用彈藥的跨肩直帶,系在腰帶上的手榴彈,背包帶上掛著背包,背包裡面有雨披、百靈風雨引火條、飯盒、香煙、風雨打火機、用箋、家信、各種軍用乾糧——C類、K類或獲得陸海軍生產優秀獎旗的海因茨公司出品的罐頭火腿旦。此外,他還要分擔他那個戰鬥單位的大型武器裝備,例如勃朗寧自動機槍,或機槍腳架,勃朗寧輕機槍或重機槍或其三腳架,或者是60或80毫米迫擊炮或其炮座。這些是非帶不可的。本來,他還該帶防毒面具,但他在離開北非前,就已經把它扔掉。他背上的重量不能再多了。陸軍部只想他能更多背一些。這並不是因為有虐待狂,而是認為他需要的東西還不止這些。晚上他該有條毯子,還該有半個頂篷,這樣他和另一個士兵的湊在一起,晚上就不怕雨淋了。事實上他最需要的倒是多幾雙襪子。沒有襪子替換,污泥沾腳,久而久之,就會變為戰壕足病。腳痛難忍,無法走路,只得爬到營部救急站,醫生將鞋子割開,雙腳已經腫到橄欖球那麼大了。有時就只得截肢。凍傷的有時也有這種情況。戰爭後期,對一些特別照顧的師團發給了「長統皮靴」,可以保持乾燥。但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代替襪子保暖。這些滿身泥塊,樣子古怪的戰士最擔心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德國大炮。有一次,美國兵周刊《揚基》引用一個下士的話說:「這些大炮不饒人啊!有人說:聽見炮彈呼嘯你不必再彎下身來,因為已經太晚了。但不管怎樣說,我們還是彎下身子。迫擊炮彈中標幾乎是無聲的,但無聲也嚇人。因為我們得知道炮彈究竟落在那裡。」在納粹的大炮中,最可怕的是克虜伯88型。有時,這種大炮幾乎好像是會拐彎似的。當時,美國大兵認為沒有東西比這種「寄來郵件」(德軍炮彈)再厲害的了。但是對面山頭那些戴著鐵十字獎章的傢伙,不一定會這樣看。到了1944年,美國的「寄出郵件」,就有雷達導向火箭,無線電引信炮彈和一種噴火筒噴出來的燃燒劑。這種燃燒劑是由哈佛大學化學家們和美孚石油公司技師們共同研製出來的。它把皂粉和汽油泡製在一起,稱為凝固汽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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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榮與夢想》:1932-1972年 美國社會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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