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齡公主》 (16)
幾天以後,慈禧命皇后和德齡監督清點庫里的禮品。德齡早知婚禮一事,便有意悄悄觀察,卻見皇后依然是一向的樣子,穩重、溫和、可親,並沒有什麼不高興。皇后吩咐道:「德齡,咱們得把這些禮品好好瞧瞧,有稀罕的給老佛爺過目,其它的就一概登記入庫了。」德齡急忙請示道:「皇後主子,我瞧這些個禮品,個個兒都好,什麼是稀罕的?」皇后笑道:「這要分幾大類,一是精細奇巧的洋貨,是老佛爺最愛瞧的;二是品相好的珠寶,三是一些有野趣兒的物品,咱們督著他們挑,就快多了。」又命李蓮英道:「李總管,你們趕緊去把送禮的名冊拿來,並庫房鑒定珠寶的太監一併叫來。」李蓮英應聲而去。德齡見太監都退下了,遂道:「……皇後主子,容齡小,有時淘氣起來沒有規矩,請您寬恕。」皇后看了她一眼,道:「德齡,你是怕我把那天學洋人結婚的事告訴老佛爺是不是?你瞧著她老人家像是知道了嗎?」德齡道:「不,她老人家不知道。」皇后淡淡地笑道:「你不用求情,我也是不會說的。那不是皇族的做派。你也許在國外看了很多宮廷的故事,說這清宮大內的人是如何勾心鬥角,可這並不可信——因為傳說這些故事的人大多是平民,用他們的趣味來理解皇家的事,自然是南轅北轍的。」德齡陪笑道:「皇後主子,德齡只有這麼一個妹妹,所以……」「是啊,你只有一個妹妹,你會萬分地在意她的生命。而中國只有一個皇后,我也會萬分在意我的身份。」皇后慢騰騰地說,仍然面無表情,「身為皇后,是六宮之首,若是這一點點小事也容不下,如何能有母儀天下的威嚴呢?……不過,你比容齡姑娘略長几歲,倒是要適當地提醒她,適可而止,見好兒就收。我倒沒什麼,老佛爺的脾氣兒你們可是知道的,……我說這些的意思是,老佛爺疼人是疼人,可什麼都沒有大清的規矩要緊。」德齡連連點頭道:「皇後主子說的極是,請您相信,容齡她再不會淘氣了!」皇后笑道:「也別太管嚴了她!五姑娘快人快語,我是打心眼兒里喜歡她!她和珍兒可不一樣!珍兒她……」皇后突然頓住,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急忙道:「好了,閑話兒也說夠了,現在開始清理吧。」太監搬來了龐大的記事冊,開始大聲念道:「直隸總督袁世凱:珊瑚樹一棵,百寶箱一籠;恭親王:西洋座鐘一座……」那天下午,德齡聽到最多的名字就是袁世凱,過去在巴黎的時候她也常聽阿瑪的客人們說起這個名字,阿瑪似乎對此人頗反感,后看報章雜誌,才知此人在戊戌年出賣了皇上——難怪皇上一聽袁世凱三個字,便臉色煞白。又難怪老佛爺一提起他,便有種說不出來的複雜表情。德齡好奇心極強,倒真想知道這袁世凱系何等樣人,便自語道:「看來這清宮大內之中最會送禮的便是這袁世凱了!」皇后笑道:「他豈止最會送禮?袁大人是聰明絕頂之人,做什麼都要拔尖兒,且最會玩兒新花樣兒,連老佛爺都說他:滿朝的人,就他想的起這些個巧宗兒!」德齡見皇后高興,趁機問道:「聽說戊戌年的時候,他為朝廷立了大功呢!」皇后聽說這話,將那臉兒一下子沉下來,道:「你是聽你阿瑪說的?」德齡嚇了一跳,忙道:「不不,德齡是……是瞧了些外國的書……」皇后緩和了口氣,道:「德齡,本朝的規矩,女人不得干預朝政,大內之中,最好少談國是。」皇后說罷,見德齡表情惶恐,又道:「自然了,咱娘兒們私下裡閑聊,倒也沒什麼。我是說,朝政是男人們的事,姑娘家,不可移了性情。」德齡急忙躬身道:「皇後主子說得極是,德齡記住了。」皇后微笑道:「你當我是誰,我也是個淘氣的,自小並不喜歡做女紅,琴棋書畫上,也敷衍得很,就是愛看閑書,幾次都想問問你,你從外邦來,可帶回來什麼好書沒有?」德齡忙道:「早就聽說皇後主子博古通今,果然如此。奴婢走得匆忙,並沒帶回什麼要緊的書,倒是有些洋人的風花雪月、痴男怨女之書,不知皇後主子可想不想看?」皇后將眼睛盯住德齡,緩緩道:「可是你前兒對老佛爺說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德齡聽了,嚇了一跳,暗想原來皇後記憶力如此之好,以後對她說話,卻要加倍小心才是。心裡想著,臉上陪笑道:「是《茶花女》。」皇后微微一笑,道:「好啊,我倒想瞧瞧洋人的書,可比得上咱們的《石頭記》?」德齡道:「《石頭記》?可說的是個銜玉而生的公子?」皇后道:「是啊,你竟也聽說過?你不知道,那可是咱們老佛爺最喜歡的書,那裡面的詩詞格賦,老佛爺竟都背得下來!常常說:這園子就像是那書里的大觀園,她就象那書里的老太太賈母,我們呢,就象那書里陪著老太太的姑娘太太、丫頭僕婦,去年我們還仿著那書里,在雪天兒烤鹿肉呢,倒是好玩得緊!」當晚,德齡奉命來到長春宮,將《茶花女》一書借給皇后。德齡從長春宮出來的時候已經交二更了。皇后將她送至走廊邊,正要回去,突然發現前面有模糊的人影,像是一個女人的身影,飄然而過。皇后突然一改平素的端嚴,大叫一聲:「鬼!」德齡嚇了一跳,道:「鬼,鬼在哪兒?」皇后道:「瞧瞧那個黑影兒!……我瞧著分明是珍兒!」德齡仗著平時膽大,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