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郡(7)
我聽見向鹿問他說,伯伯,你是不是弄錯了,這根本就是一尾普通的琴。他說,我不會弄錯的,這就是那傳說中的伏曦琴,操縱人心,控萬物之神,是天地間無上至寶!他笑,他說傳說也是可笑,人們說那伏曦琴為奇玉加天絲所成,面泛柔光,巧奪天工,卻不想這般破破爛爛,若非蘭汀那日告訴我那些事情,我差點就錯過了它!可是,向鹿依然疑慮,他說為什麼無論我怎樣彈奏它,也沒有絲毫奇妙之處呢。向季沉吟,他說,我也想過這個問題,後來我想,既然這琴是蘭汀的傳家之物,或許只有蘭家人才能讓它發揮作用——這也是我為什麼要讓你迎娶那女子,她雖然被人糟蹋,早已經淪落凋殘,卻是不可缺少的。等到你們成親,你成為他的丈夫,她就會聽從你的話語,你要她幹什麼,她就幹什麼,她要別人幹什麼,別人就幹什麼。他大笑起來,他說那時我向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天下也得天下,何苦再隱居在這鄉村凄苦之地,忍氣吞聲。向鹿依然遲疑,他說,那麼,如果她不願意聽我的,我又該如何。向季說孩子你還太年輕,什麼都不懂,若是那樣,我們就告她與人通姦,殺掉姘夫,霸佔他的財產,這足以讓她永浴黃泉不得超生,到時候,她也不敢不從!向鹿終於笑了,他說伯伯,我一定按您說的辦。我手腳冰涼地站在門外,僵硬如石雕。想到來到馮翊郡之後,常常作的那個關於我死去父親的夢。樂師看著我,他說蘭汀,你命中的劫數還沒有了結,我苦命的孩子,你還將接受無窮的災難,他把他的頭捧在手中,從腹中發出聲音,他說孩子,把我的頭拿去,這是我留給你唯一的東西,你一定要時時帶著它,雖然我不在了,可是它會保護你。我把那頭顱接過,它就變成了一柄鋒利的匕首,或許就是許多年前,他殺死我母親的那柄,發出暗淡的血光,後來這匕首真的出現在我卧室的圓桌之上,於是我一直把它帶著,無論我是不是相信,是不是明白他的話,但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唯一東西。我想到這裡,微笑,然後緩慢地推門進去。我看著他們震驚的臉,對他們笑,我說,向先生,我特地熬了葯給你送來,這是我家鄉的秘方,喝了,包治百病。他尷尬地笑,驚疑不定地看著我,他說,蘭汀,不是讓你別來嗎。我說向先生,我們都快是一家人了,還請您不要這麼見外。我走過去,把葯給他呈上。他伸手接過,呵呵笑,他的鬍鬚飄動,道骨仙風。就在那一瞬間,我抽出匕首,狠狠地向他的脖子刺去,穿過了他的喉嚨。我面無表情,眼睛里發出青色光芒,我把匕首刺入,然後,抽出,再一次飛快地刺入。他和鮮血和我父親的鮮血何其相似,帶著溫柔腥辣的味道,撲滿我的臉頰。他的內侄,我未來的丈夫向鹿,則和任何一個士家子弟一樣,張大嘴驚恐地看著我,不能發出任何聲音,他的身體發出刺鼻的臭味,而他的腳下流滿了尿水。我轉頭,聽到向季的屍體沉悶地倒下,然後,舉起匕首看著他。我只是看著他,透過滿目瑰麗的紅色,看著那個說要照顧我一生一世的男人。手中握滿粘稠的液體。我喚他說,向鹿,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猛然跪下。膝蓋發出脆弱而不堪一擊的聲響,他跪下看著我,他說,蘭汀,你不要殺我,這都是伯伯的主意,你不要殺我。我們埋了他,然後回雍州去,他的財產都是我們的,我父親的財產也將是我們的,你會一世衣食榮華,他說你不要殺死我!他說,你是我的妻子。那時候,在洛陽,英俊的史官杜徹低頭撫摩我的頭髮,他對我說蘭汀,我想要你成為我的妻子,只是,我廣陵杜家代代錄史為生,追尋真相,不得好死,他說你怕嗎。我親吻他溫暖的嘴唇然後笑了,我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