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天,深夜歸來,打開廳門,瞥見昏黃燈光下,靜坐的那人。
不管多晚,他還是想回來里,每天花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說不上幾句話也好,道一聲早安或晚安,都好。
她皺皺鼻。「又喝酒了。」
他靠著牆面,揉揉脹痛的額際,沉緩吐息。體質不容易醉,不代表能避免酒精造成的身體不適。
「沒辦法。」他知道她不喜歡,可是這次,沒辦法,他一定得這麼做。
他不確定她聽懂了沒,她只是默默起身,替他弄杯蜂蜜水,緩解酒後頭疼。
「告訴我,不是你。」她就問這一句。
她看似單純,卻不是傻子,趙之驊手伸到過什麼地方,就像擠膿瘡一樣,陳年弊案連環爆,這其中的運作,少不了他推波助瀾。
應該說,她從來不問他,卻好像什麼都知道。
她獨獨不希望,那件事與他有關。寧願是意外、寧願相信他……
「……不是。」不是他。
但他知道。
趙之荷家裡那位,也不是個吃素的,下手之狠,比他更泯良知。
他們都有同樣的目的性,他不能做的,那個人卻不曾猶豫,扛下罪業,髒了自己的雙手來保某人的一方凈土,永遠當那朵孤高清傲、無人能攀摘的荷。
廣義上來說,他算共犯結構。
藏在舌尖的話,沒有說出口。
他不想被她當成一個為達目的,在金字塔頂端,踩著人命玩權力遊戲的變態。
話題就此打住,她沒有再問下去。
倒是趙之驊,他都還沒刨到底,有人已經沉不住氣,來找他掀牌。
「我知道是你!」
「別這樣,三哥。我為了收你的爛攤子,這陣子酒喝到快胃出血了。」不拋個幾句感謝慰問便罷,怎好如此反咬他一口。
「少在我面前作戲。」這套兄友弟恭都演了八百年,趙之寒笑不僵他都演累了。他只是沒料到——
「這樣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沒想到,趙之寒下手如此之狠,為了刨他的根,不惜兩敗倶傷。且不提殃及江晚照,公司他也有分,股價狂跌,短短一周市值蒸發掉三分之一,他也討不了便宜。
「看你吃癟。」趙之寒回答得很讓人吐血。
趙之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就說跟人抬杠,他從沒杠輸過。
與其說心疼這些小失血,他其實比較遺憾不能回家吃晚飯。
他摸了摸腰腹,微笑補槍。「三哥兄弟情深,招待我這一刀,我拼著股票當壁紙貼,也要好好報答三哥情義。」
「所以你寧可一鍋粥全翻了?」
「粥翻了還能再煮。」老鼠屎不挑出來,煮得再大鍋也吃不了。
「……」
以前,爸曾經用鱷魚法則評論過他們。若被鱷魚晈住的是之寒,他會狠得下心自斷一臂,完全不拖泥帶水;之鴻沒有那樣的智慧,無法辨察危機;而他沒有那樣的魄力,無法當機立斷。
那時他很不服氣。趙之恆生來就擁有一切,永恆的偏寵與疼惜;趙之鴻一開始,也曾被期許鴻鵠之志;趙之航不必爭,就已經是航領趙氏企業的接班人;憑什麼他就只是一匹馬,再駿也只是身先士卒替人打天下的馬,就連趙之寒,都有高處不勝寒的傲然身姿,大哥那傻瓜聽不懂,可他懂,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隱喻,這個世界從來都不公平,他如果不爭,就什麼都沒有!
就算是現在,他還是不服氣。
「你以為你贏了?」
趙之寒哂笑。「至少確定你輸了。」喪家之犬的狺吠,能不能有點新意?
「沒有江晚照,你也是白忙一場。」他前頭,還有一個趙之航,如果撕了江晚照這張鐵票,他同樣沒有贏面。
這是要玉石倶焚、魚死網破的節奏嗎?
「三哥,注意風度,如此胸襟,我都不忍直視了。」這才叫一鍋粥全端了,自己吃不了,也不讓別人吃。
「沒關係,我不介意更難看。」橫豎都要下台,誰還在乎是走下台或須下台。
待對方消失在眼界,趙之寒容色一斂,嘴角笑意盡收。
趙之驊喝醉了,在門口大吵大鬧著不肯走,僵持了大半天。
原來一個男人的品性,真的可以從酒後看出來,而眼前這個平日看來風度翩翩、斯文有禮的男人,醉后醜態盡出,酒品、人品都低劣至極。
憤恨、埋怨、嫉妒、詛咒……長年埋在內心的,儘是負而而壓抑的情緒。
江晚照不敢開門,這一家子瘟神,她真的怕了,能防就防。在這多事之秋,她不能神助攻,起碼可以讓自己不當豬隊友,扯趙之寒後腿。
好說歹說,勸到口都幹了,男全還在發酒瘋,左鄰右舍被驚動,頻頻探頭觀望。
好歹是一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若報警只會讓外人看笑話,公公那頭也難交代,趙家最近的負面新聞已經夠多。
沒轍,只好偷偷傳訊給趙之寒求救——
之驊喝醉了,跑來家裡鬧。
另一頭,趙之寒看到訊息趕回來,趙之驊還沒鬧完,遠遠就見他隔著鐵門演猴戲——
「你以為你有多了解他?他做的骯髒事會告訴你嗎?他的手沒有比我乾淨……」
她嘆氣。「我知道。」在趙家,沒有人的手是乾淨的。
「那你知道,他一向不吝於用自己的身體,去換取任何他想要的東西嗎?」趙之驊話里,充滿惡意與羞辱,「一次、兩次、三次……一回比一回值錢。」
「三叔,你真的醉了。」
「裝什麼?你們這點破事,誰看不出來?」在這世上,沒有什麼比愛情更好掌控一個女人,讓她死心塌地,也只有趙之寒,玩得起這種招。
女人這種生物就是蠢,連聰慧能幹的呂靜玢都過不了愛情魔障,當了別人成功的跳板,若非她已是囊中物,趙之寒不可能為她做到這樣。
她知道不該跟醉漢計較,但就是一時氣不過,回了嘴:「這『破事』,不正是你一開始想做的嗎?」那又憑什麼,對別人滿口的嘲弄與鄙視?
「顯然你更樂意對他張開腿——」
無恥。
「三叔應當知道,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的道理。」低俗人,永遠只看見他想看見的低俗事。「所以你從沒看懂之寒,也錯看了我。」
「你懂?我跟他當了二十幾年兄弟都失算了,你有我了解他嗎?是良人還是狼人都分不清,蠢到我都想替你哭了,如果你身上沒了那些『附帶價值』,他會跟你耗?」
「三哥要不要親自問我?」
簡直丟人現眼。上午在公司鬧,下午來這裡鬧,他不累,觀眾都看累了。
趙之寒真的覺得夠,上前拎住他領子,把他從江晚照家門口揪離。
「你做什麼趙之寒——」
「這是別人家,我們的家務事,別在外人面前丟人。」他輕柔道,不理會對方的抗拒掙扎,硬是將他扯到巷口,丟進計程車,報上趙家的地睛。「送他到這個地方。」
或者,送到任何他看不到的地方都可以。
他今天的心情,已經完全被這人攪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