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只是,來不及。

他明明知道,現實狀況不允許,還是自私的,拖她下水。

那天在醫院,被告知自己的身體機能已撐到極限,最好的狀況,不會超過三年。自小進出醫院早已麻木,早應該看淡,可是那一天,突然好不甘心,他的人生還有那麼多不完滿,他還沒有結婚、沒有遇到一個心動的女孩、享受婚姻生活、甚至沒有孩子……

然後,他看見了她,一個人孤零零坐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

她看起來,比他更糟,像只迷路的小貓,眼裡全是滿滿的茫然,那種不知人生該何以為繼的空洞。

原來這世上,還有人比他更慘。

「你快死了嗎?」不知為何,當時很沒禮貌地劈頭就問了。她看起來,就是快死了的表情,身上沒有一絲生命力,流不出的淚,比淚更慟。

「我唯一的親人死了。」

「我快死了,我都沒這種表情。」

「什麼表情?」

「想死的表情。」

「我想活,但是不知道還能為什麼而活。」

「我不想死,但卻可能活不過三年。」

……

一來一往,開始得無厘頭,毫無邏輯的問答,竟也持續了好些時候,甚至,攜手走入婚姻。

原是想給她一個家人、一個活下去的動力,同時也私心想在人生最後一段路,為自己圓一場婚姻夢。

卻沒有想到,她付出太多,全心全意照顧他,每一回進出醫院、每一個不寐的夜、每一張病危通知、每一記紅著眼眶的淺笑……

她總是說:「沒關係啊,我很會照顧病人的!」

她的溫柔堅毅、毫無怨言,狠狠鞭笞他那顆醜陋的私心,掐出一絲疼意。

她做得太多,多到超出他的預期,多到讓他圓了婚姻夢,卻衍生出更多遺憾……他喜歡她,卻沒有預期到,會愛上她。

只是,這些話,再也不能說。

能說的,只是一聲聲歉語——

「對不起,讓你人生中的第一段婚姻,沒有甜蜜、沒有夢想,只有病榻前的日夜照拂與心力交瘁;對不起,又要讓你……失去家人……」

「那……我要怎麼辦?」怎麼辦?除了他,她已經沒有家人了……

「會有的……以後……還會有的……」

「是嗎?」可是她要去哪裡,找一個像他這樣的人?知她、懂她、疼她……

「一定會。我最大的遺憾,是沒能有個自己的孩子……小晚,讓我再自私一次,最後一次,給我一個孩子,讓他來祭我——」

「好。」她連想都沒想,便應了他。

「還有,我之前說過的那些……都記得嗎?」

「記得。」他交代的每一件事,她都牢牢記在心中。

「那就好……」

呵,臨死,都還要為一己之私,拖著她。寒說的沒錯,姓趙的,果然個個卑劣無恥又自私,只用一點點真心,就騙得一個女人將一生賠給他……

那是他們夫妻,最後一次的對話。

「我記得,之恆,你放心,你交代的每一件事,我都會做好……」

那兩年婚姻,他對她百般呵護,雖然沒有說出口,但那些不言於外的護寵與疼惜她都知道,她能還報的,是努力完成他的遺願。

那是丈夫離世后,唯一支撐著她的信念,讓她不至於頓失人生方向。

她閉上眼,深深吐息,努力讓自己進入夢鄉,一個或許能迎來亡夫、短暫的美夢。

【第二章高處不勝寒】

又一個不眠的夜。

趙之寒兩肘靠在花雕圍欄上,右手搖晁杯中酒液,有一搭沒一搭地啜飲。

這樣的夜,靜得彷彿連塵囂都沉睡。

他喜歡站在高處,曾經,有人對他說:「高處不勝寒啊。」

誰說的呢?好像,就是趙之恆。

「沒有人陪,不寂寞嗎?」

當時,他是怎麼回答的?

「夠高,方便踩人。」什麼寒不寒、冷不冷的,沒那麼詩意。

尤其如此刻的深寂夜裡,萬物沉睡,最是適合撲殺獵物。

他喜歡站在高處,看著人類比螻蟻還要渺小卑賤,庸碌得可笑。

他喜歡站在高處,是不想再成為別人腳下踐踏的那一個。

他喜歡站在高處、他站在高處……或者,只是嘲弄站得再高,也觸不著天堂的自己。

細細的跫音自身後響起,而後,纖細柔荑輕輕搭上他肩膀。

他沒費事回頭,來人輕巧地貼近,湊上他耳畔,如貓般慵懶吐息、媚語如絲:「——抓到你了。」

「抓到的獎賞是什麼?」大半夜不睡,跑到露台來抓人,你也挺閑的。

碧丹長指,越過肩頭,往別探去。

這個節骨眼的發展,決定了接下來上演的,是恐怖片還是情色片。

——纖掌往下,沿著領口描繪胸肌輪廓。

看來,是想演色情片。

「老頭沒滿足你?」還有力氣下床來找他。

「呿!」古曼婷笑嗤。「男人七十歲,就只剩一張嘴了。」

女人一張嘴,就足夠擺平的意思。

趙之寒挑挑眉。不是人生七十才開始?要不是有枕邊人的第一手資料,他都覺得老頭預備再娶第五房。

也是。兩年前趙之航出走時,老頭血壓飆高,進了一回醫院,再到近期,趙之恆的死,讓這個商場上號稱不倒的鐵血硬漢,看來有些頹老了。

若說這男人,心底深處真有一小塊柔軟,那或許只有趙之恆,才能榨出他貧乏得可憐的幾許父愛。

恆,綿遠恆長之意。

趙家的孩子,起名都有其寓意,他要趙之航,是那個帶領趙氏基業開疆拓土的領航者,對二兒子,要求的卻僅僅只是續一縷綿恆壽元。

「這樣說好嗎?小媽。」他謔笑,輕瞥挑開他上方一顆鈕扣的玉掌,正大方享受年輕性感的肌膚觸感。

「別!我可受不起。」她還沒決定要嫁給趙老頭,這聲小媽擔不起。

古曼婷傾前,只堪堪吻到下巴,瞄了一眼下方高度,不免有些腿軟。「你怎麼老愛到這麼高的地方來,換個地方。」

「你怕?」怕還敢來。

都有膽背著老頭和他兒子偷情,居然會懼怕這小小的高度,也算奇葩。

他伸掌往纖腰一攬,轉移陣地,將佳人往牆面上壓,腳下不經意踢到了什麼。不甚在意地往下隨意一瞥,那裡多了幾個小盆栽,抽長出些許嫩綠綠的新牙。

除了他,還有誰上過頂樓露台?

只是幾個小盆栽而已,那對這座空曠荒蕪而又涼寂的露台,並沒有什麼影響。

他將目光移開。

身前的女人,主動將他的上衣拉出褲頭,指掌往下探,撩起男人的本能反應。

純粹的、感官式的,性慾。

這方面,她一向很懂,否則已屆七旬的老頭子,不會被她服侍得妥妥貼貼。

她有腦袋,也有手腕,能夠待在老頭身邊的女人,不是只要會爬上男人的床就夠,打滾打滾花叢大半輩子的趙恭,什麼風情萬種的女人沒見過?

這幾年,老頭事業上離不開她,當然,下半身的孽根也是。

反正睡不著。趙之寒指掌撫上曼妙腰身,寒涼的指尖溫度,令她微微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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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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