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語》 遙遠的聲音(4)
父親總能找到邦子的優點,表揚她。在國風寺住的那段時間,邦子晚上放學回來晚了,父親的身影肯定會出現在電車站的出口處。當時邦子在學校排練話劇所以才會回來晚……話劇的名字叫做《修禪寺的故事》。父親讓邦子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然後一邊推車向家的方向走,一邊專心而愉快地聽著邦子背台詞。——我被父親責罵過嗎?——一想到這,似乎父親的聲音就縈繞在耳際。可是,依然想不起來。——父親的聲音到底是什麼樣的呢?——這個問題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直困擾著邦子,現在它又來了。其實,在邦子的記憶中,有被父親責罵的片段。那還是上中學二年級的時候,直接原因是邦子和母親發生了爭吵。而父親一直在聽著。那天晚上,已經很晚了,邦子問母親:「媽媽,我明天的盒飯做好了嗎?」不知什麼原因那天母親的心情很不好,說:「你這麼晚才說,讓我怎麼做?什麼準備也沒有,要知道,一個盒飯也不是那麼簡單的……」母親那一反常態、彷彿為別人做了多大的好事,要人領情道謝的語調,使邦子聽了也很生氣,說道:「那算了,我用零花錢買麵包吃好了。」然後就氣哼哼地回自己房間睡覺去了。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卻發現母親做的盒飯就放在桌子上,可是由於還為昨晚的事生氣,邦子不願帶這個盒飯。轉身就想出門,這時母親開口了:「我好不容易做的,你還是帶上吧。」「不帶!」「可是你得吃飯呀,而且我也做好了。」「昨天我不是說過不要了嗎!」「可是確實已經做好了呀,媽媽好不容易給你做的,你就高高興興地帶上吧。人永遠也不能忘記謝恩呀。」「謝什麼?是你說做盒飯很麻煩的,而我已經說過不要了。做了我不要的東西,我還得感謝嗎?」邦子和母親的爭吵持續了兩三分鐘。「邦子!住口!」從衛生間門口的走廊里傳來了父親生氣的吼聲。接下來父親說的大概是責罵邦子的不懂事吧,至於內容邦子已經記不清了。被父親生氣地責罵……恐怕只有那一次吧。父親曾經是個軍人,怒吼聲中也透著軍人的威嚴和壓迫力。邦子記得當時自己簡直嚇壞了,感覺身體似乎都漂浮了起來。不過父親責罵的聲音並不大,而是一種內斂的、低沉的聲音。但是,邦子依然想不起父親的責罵聲到底是什麼樣?好像就在耳邊迴響一樣,可是……真令人著急。——姐姐說松宮的聲音和父親的很像——和邦子比起來姐姐京子被父親責罵的次數可就多多了。所以姐姐對父親的罵聲記得非常清楚。垃圾清潔車留下一股餿味飛馳而過。不知不覺邦子已經走到了目的地的盡頭,右邊一條路還能繼續往裡走,不過那樣就很繞遠了。邦子繞過石屋的拐角,選擇了一條小商店和民房中間的路。一看錶已經十一點了,邦子喜歡的那家咖啡店應該已經開門了。想到這兒,邦子也感覺肚子有些餓了。那棉花團一樣蓬鬆的麵包,中間滲出帶點鹹味的黃油,放入口中,麵包和黃油在舌頭周圍融化的感覺真是棒極了,想著想著邦子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他是一個非常好的父親。」看著微弱的光線照射在雞尾酒杯中淡藍色酒液上折射出迷幻般美麗的影子,邦子自言自語地說。松宮喝的是一杯加了冰水的波本威士忌。兩個人的酒量都不是很大。今晚,兩個人七點半見面,共進晚餐,然後隨性地在銀座大街上散步,最後來到了這個酒吧。兩個人的對話經常因無言以對而中斷,多少顯得有些無聊……怎樣度過無聊的時間,如果這成為困擾戀人們的問題,也就說明他們的關係並不十分親密。邦子談到了關於父親的話題,因為從今天早晨開始,對父親的追憶就一直縈繞於頭腦中。順著邦子的話題,松宮說:「女兒一般把父親當作生命中第一個男人,你說是嗎?」「嗯……」雖然大家經常這麼說,但是把這個問題解釋得如此單純與直接,邦子覺得多少有些不妥。在邦子心目中,父親格外優秀。「相反,兒子常對母親抱有特殊的依戀。我的母親也是一位好母親。和哥哥相比,母親對我的愛更多一些。在我們家,父親偏袒哥哥,母親更愛護我,分得非常清楚。」松宮的父親兩年前離開了人世,聽說不久前剛為父親舉行了第三次祭奠。他母親和哥哥的家住得很近……如果母親從家端碗湯給哥哥送去的話,到哥哥家時湯也不會涼,就那麼近。「一想到母親,我常會不知不覺地眼圈紅起來。」談到母親,松宮立刻變得滔滔不絕起來,從小時侯的事情一直講到最近的事情……中間還穿插地說到哥哥的妻子是一個有偏見的人。好容易找了一個間隙,邦子說:「姐姐說你的聲音很像我的父親。」「哎——真的嗎?」「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父親的聲音了,不過經常遭父親責罵的姐姐說像,那就肯定是像了。恐怕大聲更容易讓人記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