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木已成舟 二十(1)
公司的業務發展得非常好,甚至有不少外資企業的客戶。最近又拿下了Paris香水的地區廣告代理權,琥珀覺得人很疲倦,看到進帳數目非常樂觀,又開心起來。若長久如此,做大做強絕非口頭作業。
整個下午她忙著和彼岸的客戶溝通,發了幾封E-mail,打了幾個電話。辦公室里到處是低低的英文聲音。煮咖啡的味道在雨天濃重地瀰漫於整個房間,讓人覺得有點悶。
這段時間龍皓負責一個策劃的項目,必須跟到片場去做監督,去了鎮江出差。他在公司起的作用很大,琥珀很高興選對了人,在灕江面前可以完滿地交差。灕江在公司當了個財務總監,不太參與管理,給予琥珀足夠的信任,她只需要每天下班回家對他彙報一下就可以。
龍皓在工作中和平時的嘻皮笑臉有很大的出入,他在外是精明的角色,一個人帶領著數十人的班組,從創意到細節都要打點周到。現在琥珀和他的聯繫僅僅是工作上的電話和郵件,很少談及私事,但她總能感覺到他固執而溫和的關注,雖不明顯卻讓人無法視而不見。從某種意義上說,她不得不佩服這個男人的隱忍,他始終謹慎地保持著不讓她感到壓力的距離,卻也看不出放棄的意思。哪怕她從來不認為自己值得他如此執著。
接到灕江的電話時,琥珀剛忙完。
「下班了吧?我在樓下等你,吃飯去。」
灕江的確在樓下,但並不是在門口,而是獨自站在大樓轉角的地方,把手插在黑色風衣口袋裡,眼睛看著十字路口。
站在冬天街角灰暗背景前的灕江,呈現出脆弱而挺拔的美。他的脊背筆直修長,透出些許寂寥。
琥珀向他走過去,有那麼一瞬間,清楚地感覺到這個黑衣男子落寞的側影將會長久烙印在她的記憶里。
兩個人順著高大建築下顯得逼仄的街道朝外灘走去,經過和平飯店,再走過兩個路口,穿過人行天橋就到了。江邊和往常一樣有不少遊人,對岸是作為這個城市標誌之一的東方明珠高高聳立,旁邊有幾座著名的建築。在琥珀和灕江的這一側,燈火勾勒出璀璨金色。江風拂面,他們牽著手慢慢踱著步。
琥珀的手被灕江牽著,緊張得出了汗,又捨不得放開,好象一牽手,就有天長地久的預示。
天長地久,這個她從來沒有奢望過的詞語,居然閃現在這牽手的時光。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為我哭嗎?」灕江問。
「你還擔心被仇家追殺到這裡?」
「這裡很美。」灕江不答,換了個話題。
「是啊。你知道嗎,公司離外灘雖然近,可這麼長以來,我是第一次來這裡散步。」琥珀對灕江說。
好象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太容易辦到,所以不急於實踐。
「外灘不適合獨自行走。」灕江伸出另一隻手替她理一下被風吹亂的長發,說道。
兩人鬆開手,趴在江邊的護欄上看了一會兒江,青灰色的江水浩蕩地緩慢地流向遠方。
「這裡以前是著名的情人牆,那時候年輕男女都在這裡約會,大概很壯觀。」琥珀今天穿的也是黑色風衣,手插在口袋裡,領子豎起來。
正是黃昏,上海的冬天非常清冷,有著全世界最為寂寞的景象,天空還是湛藍的,萬里無雲的不落塵埃。灕江抬頭看著天空,說:「我喜歡藍色。有時會長久地注視著天空。我的父母、丁伯伯還有許顏,都住在那一片藍色里。」
琥珀早就習慣了身邊的男人常常冒出一句奇怪的話語。很多時候,灕江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是一個屬於過去的某個年月,無法走出。
這並不好,只是她說不出任何勸解的話。
然而此刻她聽到灕江的話語,震驚了:「許顏不在了?」
「是。」灕江收回注視著天空的雙眼,看住琥珀。在他的眼神里,琥珀時常會覺得迷亂。她知道這是愛情的情緒。
可她什麼都不能說,什麼也不能表示。雖然他們能夠自然地牽手,或者是擁抱,然而這也是不帶有任何**的,更像是親情,比如現代表兄妹互相有意的那一種,有血緣關係存在,只好努力維繫親情。就像古墓里的楊過和小龍女,同居一室仍月朗風清,便是這麼拘束下去,結合幾成終生目的。
怎麼可能沒有曖昧呢,可是,無論是灕江或者琥珀,經歷過的不如意太多了,才特別珍惜點滴快樂,因為知道這已是難得。
有經歷的人都懂得忍情和在未開始時就放棄,饒過可能的暗礁,讓人生平滑些,這實在是人之常情。於是琥珀和灕江,生生地把懷著隱約愛情的彼此,變成了哥們兒。
尋一家餐廳吃飯的路上,灕江問琥珀:「你知道如果有來生,我要做什麼嗎?」
「什麼?」
「做塵埃。只是塵埃。但可以飛翔。」
「是的,可以在陽光中飛翔,很自由。我也曾就這個問題問過阿燃,他說要做草。我問為什麼,他說因為草無關緊要,每年都有生死。」
灕江輕輕地笑,緩緩背誦:「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我覺得離離這兩個字,特別感傷。」琥珀說著,和灕江向理查飯店走去。這座年久失修、慘淡經營著的老字號飯店坐落在外灘邊上,有著漂亮而寂寞的中庭,歐化的雕木欄杆,鋥亮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