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榮光加身(雙更)
「兒臣參見父皇。」
乾清宮中,皇帝看著殿下恭敬叩首的元昭帝姬,點點頭:「平身吧。此次賑災銀調包案由你揭發、又由你協助查出真兇,為朝廷除了大害,論功勞你是頭一份;當日父皇說過,會重重獎賞你,今日宣你入宮正為此事,你可有什麼想要的?」
「能為父皇分憂,兒臣再別無所求,只是……」殷頌面色遲疑,頓了一會兒,驟然又跪下:「父皇,關於賑災銀一案,其實兒臣還有些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皇帝皺了皺眉:「難道還有隱情?」
「稟父皇,當日朝中,兒臣說這些偽造災銀是從襲慶等府的災區帶回來的,其實並不准確,這所有的灌鉛白銀,實際都是從兒臣坐鎮的襲慶發現的,當日兒臣發現問題,立刻派人去各府查驗,發現只有襲慶的白銀有問題!」殷頌面容苦澀:「父皇,若是兒臣沒有發現問題,便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父皇啊,這朝中有人想害兒臣啊!」
皇帝面露震驚
「兒臣做了三年監察使,查處貪贓枉法之事,得罪了不少人,可哪有人有能力用這麼大手筆來陷害兒臣啊!而調查出來的結果,那幾位知府巡撫,與兒臣素昧平生,何必冒著誅三族的風險來害兒臣啊!兒臣奉旨查案,察覺其中蹊蹺,便私下派人繼續追究,在抄家封查戶部左侍郎府中舊帳時,於書房塌下發現一個暗格,從暗格中查出……查出這一疊密信。」殷頌雙手舉著那一疊密信:「請父皇過目!」
皇帝沉著臉,抬了抬手,李秋海便從殷頌手中接過那疊信,放到皇帝桌案前,隨意拆開一封,皇帝拿過看起來,一目十行后又自己拆開幾封,看著上面的白紙黑字,手越攥越緊,恨不得將這些信撕爛!
這上面寫的,是左侍郎與一個人的人情往來,其中涉及派系政黨之爭、田地商鋪、以及動不動千百兩白銀的奇珍異寶!其中不乏古怪詭譎之言
這信上倒沒什麼特殊標記,紙墨也是尋常,但大概是為了證明身份,每封信的右下角都寫著兩個字「文宣」
這字來的蹊蹺,旁人看來也不知其意,但皇帝恰恰知道—他的二皇子殷昊麾下有一幕僚,平日極其推崇,不止一次明裡暗裡上奏想讓他直接入仕為官
晏千琉那樣的奇才百年難出一個,若是人人都如他一般那朝廷成什麼了?!所以皇帝一直沒應,但也因此關注過幾分,還聽殷昊特意提起過,這位洛虹先生頗好古人之風,給自己取了個表字,字文宣!
好一個文宣!
「父皇,兒臣繼續往下查,便查到這文宣二字,與二皇兄榮王府有關……」殷頌聲音漸漸低下去:「兒臣便不敢再往下查了,趕忙封檔結案,本想將這些東西付之一炬,免得被奸人利用做出禍事,只是兒臣到底心有不安,輾轉反側了幾日,還是斗膽帶著這些東西來面見父皇!」
房間一時沉寂,殷頌垂著眼,聲音漸漸帶著抽噎:「父皇,兒臣覺得,這一定是巧合對不對?這天下又不止一個文宣!能說明得了什麼?!況且就算是真的,二皇兄貴為皇親國戚,有人巴結,人情往來也是常事……貴妃娘娘與二皇兄再厭惡兒臣,兒臣與二皇兄畢竟…畢竟也是親兄妹啊!他們不會這般狠心的…不會的…」
此時此刻,她就像一隻凄涼可憐的柔弱小鳥,向唯一的「親人」哀哀的哭訴,不敢相信人性的醜惡,還在苦苦為他們想著蒼白的借口,讓人怎能不心生憐惜如此純善單純的孩子
同時,也將殘害同胞親妹、結黨營私的罪名,狠狠的扣下去!
看著已經默默落淚的女兒,皇帝心火怒意勃發
他當然知道二皇子與舒貴妃厭惡元昭,但沒想他們竟敢想出這麼惡毒的招數陷害堂堂帝姬,還敢結交黨羽貪污受賄!他可不信這是一個巧合!這信上斑斑劣跡,都說的清清楚楚!
這些年,愈發孱弱衰老的身體讓他變得更敏感多疑,年輕力壯的皇子們更是讓他越來越忌憚,二皇子雖是他最寵愛的兒子,但做的這些事兒,也讓他心中發寒
但這不過是幾張紙,根本不足以讓堂堂親王定罪,更遑論是如今最受寵風頭最盛的親王,皇帝勉強壓下怒火,放柔聲音:「元昭啊,你做的很好,保全了咱們皇家的顏面;這事兒就交給父皇吧,你不必再管了,父皇知道你委屈了,你放心,父皇會補償你的,你是好孩子,父皇信任你的很,以後你可是要繼續為父皇分憂的!」
殷頌抹抹眼淚,輕聲道:「是。」
…
正是大理寺放衙的時候,小吏們三三兩兩往外走著,剛破完賑災銀調包一案,不僅朝廷賞了紅封,這些日子休息時間也可以多一些,所以氣氛相當輕鬆
展子游翻檔案翻出一件舊案,有些地方不太理解,便來問石安,兩人一道邊走邊聊,走到外面,正看見有不少百姓興緻勃勃的往一個方向走
石安摸摸鬍子,突然道:「是今兒菜市口問斬吧。」
「是。」展子游點頭
「真是世事無常啊……」石安抬頭,望著晴朗蔚藍的天色,嘆息道:「兩個正三品,前一日還享著高官厚祿,后一日便成了刀下亡魂;兩個家族,前一日還人丁興旺高門大戶,后一日便是子息斷絕落敗不堪。這一場賑災銀調包案,摘了多少人的腦袋與烏紗帽,就有多少新興的官員與勢力得志……新舊更替,周而復始,這就是朝野,這就是政局,世上最誘人,也是最詭譎黑暗的東西!」
展子游沉默的聽著,突然問:「大人,下官還有一事不明。」
「哦,你問吧,希望老夫能為你解答。」
「帝姬為在朝中立足,且與榮王一派勢同水火,明明可以順著此案繼續往下查,拉更多人更大的官員下馬,動搖榮王的根基,為何要戛然而止?」
「榮王勢力之大,豈止是這一件事兒能動搖的?元昭帝姬現在只為在朝中立足,羽翼未豐,若是憑著一股氣硬是去撼動那大樹,大樹不過掉些枝葉,鳥兒可就要頭破血流了!倒不如見好就收!」石安笑著搖搖頭:「這位元昭帝姬當真不可小覷,切莫因為她的年紀資歷就妄自輕視,更莫因她是女子便不以為然,對待她,就應像對待一位真正的政客;不妨告訴你,咱們相爺,那般清傲深沉的城府,也對這位元昭帝姬頗為重視!」
想起之前相爺讓他傳的那一句話,想起當時那位帝姬淡然從容的微笑,石安搖搖頭,這可都不是一般的人物!
展子游聞言微愣,不禁想起那年國子監小院中,緩步走入的年輕女孩兒,她指點他時溫和卻微微漫不經心的一言一行,那種已然融入骨髓的雍容與疏淡
那一年,他還是年輕氣盛不知深淺的傲氣學子,她卻已彷彿可以遙遙於九天之上指點江山!
以前聽有人說有仙才生而不凡、千年不遇,他不信,也暗暗自詡是難得奇才,後來才知是井底之蛙,現在回想過去,竟覺得,說這位帝姬是仙才,也未可知!
他搖了搖頭,甩開滿腦子不知所謂的想法
……
同一時間,殷頌也在講榮王的事兒
她面前擺著一素白細高長頸花瓶,瓶中插著幾支紅梅,開得正艷,殷頌拿著把小剪子,邊慢慢修剪著它的枝葉,便慢悠悠道:「你看那些百年老樹,外面只看著高大,更有甚者覺得自己握著把斧頭,能直接砍倒了事,可你卻不知那老樹地下儘是糾結的盤根錯節,他們吸著這大地的養分,纏著稀鬆的土壤,即使砍倒了,也不會死,反有可能再生!若真是再生了,麻煩不說,它就會不擇手段吸更多的營養成長,甚至可能引起時局動蕩!誰都冒不起這個險!
所以孤不著急,慢慢來,孤今兒折它幾根枝,明兒砍下它的樹皮,斷了它的養分,截了它的水,這麼慢慢的傷筋動骨,讓他覺得孤奈何不得他,就彷彿溫水煮青蛙一樣,早晚有一日,能把這棵老樹連根拔起!」
殷頌說著,忽然笑了:「況且孤也不是一個人,這不還有一個齊王么,大家慢慢的斗唄。」
玲歡點點頭,她其實不懂那麼多,但她知道,她只要永遠跟著殿下就好
看著那被修剪的愈發美麗的梅花瓶,讚歎:「殿下修得真好。」
「修著玩么。」
「對了!」玲歡雙眼一亮,興奮道:「這梅花開得這麼好,今年雪園賞梅宴快開了吧!」
殷頌微微挑眉,這個她倒是知道
這是建安的舊例了,雪園是皇家在建安郊外的一片莊園,裡面種了一大片梅林,每年冬日由帝后舉辦賞梅宴,邀請朝中官員前去賞梅,當然,默認的是各家都會帶著自家適婚年紀且未訂婚的孩子……也就是一場俗稱的相親宴!
殷頌以前尚未及笄,自然不能去;而這三年又是公職在外,自然回不來,今年倒是頭一遭!
殷頌披著小姑娘的皮,但心裡年齡可不小了,不太想和一群小年輕玩相親遊戲,神色有些憊懶,玲歡見狀,頓時著急了:「哎呀殿下!這可是您第一次在朝中年輕一輩中露面,三年在外,那些小娘子小公子肯定都議論您呢,您就露個面,把他們鎮得不敢再說閑話,多好啊!」
「鎮!」殷頌哭笑不得:「我怎麼鎮?!讓藏鋒上去來一劍,保證再沒人敢多說一個字,不過你家殿下也會被罵死!」
玲歡沒說話,只表情自信的很
—當然自信!就她家殿下這容貌、這身段、這氣質,甭說建安了,大梁都找不出第二個!
前些日子殿下蒙著面紗去大理寺辦事兒,看呆的人都不知有多少,也就是殿下平日愛素凈懶得費事兒,只要讓她好好為殿下打扮打扮,就像那日入朝那樣,絕對能艷驚四座,閃瞎那些眼睛長頭頂上的小公子小姐們的眼!
什麼京城第一美人,什麼建安第一才女……她家殿下要是想,可以統統包了!
這樣想著,玲歡就覺得自己的手指蠢蠢欲動想干點什麼,心裡也非常期待那一幕!便繼續鼓動著:「殿下去吧去吧!您正青春靚麗的時候,天天琢磨這些費腦子的事兒多虧啊!出去走一走,賞賞梅,看看熱鬧,說不定還能結識上同齡的朋友,您看華羽宮那邊,老早就準備上了!」
華羽宮是安樂帝姬的宮殿
殷頌看了玲歡一眼,便知道她是憋久了想著揚眉吐氣一把,倒也沒什麼事兒,她便可有可無的應了:「行,到時候若開宴,孤就去。」
玲歡頓時眉開眼笑:「殿下真好!到時候玲歡一定給您打扮的美美的。」
殷頌笑著搖頭,還想說什麼,突然聽見外面一道高聲:「聖旨到!請元昭帝姬接旨!」
聞言,殷頌把小剪子放下,笑了:「來了。」
「兒臣元昭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帝姬元昭清正端莊、賢明惠德,人品貴重甚得朕心,於國有功可堪重用,特賜五章冕服,封兼任御史大夫之職,欽此—」
「謝父皇隆恩,兒臣接旨!」
李秋海合起聖旨,放到殷頌高抬的手心,滿臉笑意虛扶一下:「恭喜殿下,殿下快起吧。」
殷頌站起身,笑道:「有勞公公了。」
「這都是殿下的福氣!」李秋海搖搖頭,看著她的眼神非常柔和:「殿下,老奴幫不了殿下什麼,只願您好好珍重。」
李秋海走後,殷頌轉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