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人(3)
我不甘心地繼續問:「沒有人鑿墓碑的時候呢?」
「那他就給自己鑿墓碑。」停了停,她又補充說:「這是他的愛好。」
我的心有些驚怵:「你平時愛好什麼?」
「我?寫日記。」她低下頭,想了想,又說:「我一閑下來就寫日記。」
18年前:
後來,李展望閃電般在市裡找了個女孩,通過結婚調回了市裡。
每天忙忙碌碌,漸漸的,他把那片草甸子遺忘了。
可是,半年後他突然接到了劉木每的一封信,她說她懷了孕,孩子是李展望的。
李展望當時就懵了。
為了逃避責任,他思前想後,終於做出了一個卑鄙的決定。
第二天,他跟單位請了假,跟妻子撒了謊,乘車再次回到土木爾。
劉木每的肚子果然大了。
李展望並不是來陪伴她的。他找了個時機,偷走了她全部的日記。
他銷毀了她的記憶。
但是,他並不放心,他一直在房山鎮那家小旅館藏了半個月,然後,他突然出現在劉木每面前。
那是個黃昏。
劉木每望著眼前這個男人,慢慢皺起了眉頭。她好像感覺很熟悉,卻怎麼都想不起來。她在痛苦地回憶著,回憶著……
李展望一狠心,走了。
他把大腹便便的劉木每,把那個還在孕育中的孩子,都留在了那個陌生的小鎮,那條陌生的小街,那個暗淡的黃昏……
他轉過身的那一刻,眼淚「嘩嘩」流下來。
又過了半年,土木爾採油隊有個人來市裡,給李展望帶來一個噩耗:
那個劉木每死了,生小孩的時候死的,難產。
18年後:
我調回市裡半年多后,接到了劉木每的信。
下面沒有寄信人地址,只寫著「內詳」。
她說,她懷孕了,希望我去一趟。這個消息讓我大吃一驚。
信中沒留下任何聯繫辦法,她只說,5月28號晚上,她在那片楊樹林里等我。
那是我們第一次**的時間和地點。
5月28號那天,我趕到了土木爾。從市裡到土木爾的班車一天只有一趟,要走幾個鐘頭。
我早早來到那片楊樹林,等她。我的心情複雜極了。
婚姻對於我來說都是遙遠的,現在卻突兀地鼓起了一個小孩!我接受不了。
天擦黑的時候,她來了。
她真的懷孕了,肚子很大。
「你當初為什麼不打掉?」她剛剛站到我面前,我就急躁地說。
她愣愣地看著我。
我感到自己的態度過於冰冷,調整了一下表情,拉起她的手,小聲說:「這樣……很麻煩。」
她甩開我的手,突然笑了,從肚子里掏出一團東西,揚手就扔了出去,我都沒看清是什麼。
她說:「別怕,我跟你開個玩笑。」
我愣了愣,一下就把她摟住了……
過了半夜,我才送劉木每回房山鎮。
天很黑。
一路上,我一直在說著過去,似乎十分懷戀。其實我是迴避談將來。
劉木每不說話,她一直在靜靜地聽。
走著走著,我發現腳下的路好像突然被人掐斷了一樣,不見了。一片陌生的白樺林擋在了我們面前。
走錯路了。
劉木每好像也意識到了,不停地東張西望。在我的印象中,土木爾附近並沒有這樣一片樹,這說明我們走到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白樺林旁邊,有一座孤墳,墓碑高大,離我和劉木每隻有幾米遠,墳上飄著紙幡。
我問她:「你有沒有轉向?」
「沒有。」
「那你說,哪邊是南?」
她朝左邊指了指。
「那邊明明是北!」我說。
「你錯了,北在那邊。」她朝身後指了指。
「哪邊是北?」我的心一怵,盯著她的臉問。
她又轉身朝後指了指,說:「那邊是北啊。」
左邊是南,後邊怎麼能是北?
這已經不是轉不轉向的問題了!
她的大腦里好像比正常人少幾個溝回,這讓我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
接著,她轉身就朝右邊走,說:「你跟著我,沒錯。」
我朝那個方向望過去,看見了一片黑壓壓的樹,那才是楊樹林!
我慢騰騰地跟上了她。一路上,我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她說著話,心裡卻一直在想南和北的事。
那片樹林看起來很近,實際上很遠,我們走了很久很久才走近它。
可是,我看清它之後就驚呆了———擋在我們面前的竟然還是那片陌生的白樺林!那個高大的墓碑黑糊糊的,好像一張逆光的臉,它頭頂的紙幡白晃晃的。
劉木每也愣住了,低聲說:「鬼打牆……」
「快離開這兒!」我說。
我們跌跌撞撞走了很久很久,始終沒見到採油隊的磚房,也沒見到房山鎮,四周的地況十分的陌生。我們都沒有說話,一邊急匆匆朝前走一邊都大口喘氣。
東北早晨三點多鐘天就亮,這時候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終於,我們都停下了———那片詭秘的白樺林又佇立在了我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