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花令十一(1)
「女人?忠誠?」柳七口裡念叨著,在秦時樓眾姐妹的簇擁中邁出了雕有木蘭花的香氣縈繞的大門。
「柳七官人,再來啊!」
「柳七官人,別忘了我們!」
眾女兒你一言我一語地喚著,柳七隻是低頭走路,口裡說:
「……需要嗎?必需嗎?可有可無?抑或是相反的呢?」
柳七為什麼說這番話,除了心娘、佳娘以外,好像誰也不明白。孫春應該是明白的,可她被師師一個巴掌打蒙了,正在琢磨這個女人為何給他一個嘴巴。他不會知道,他現在不會知道,將來?三十多年以後的將來,他知道了,知道了,也就晚了。
柳七走了幾步后,回過頭來,看著互相摟肩搭背的這群人:安安、佳娘、心娘、酥娘、霞霞、鶯鶯……旁邊孑然而立者是黃小雲,幾天來的等待和希望成為泡影的時候,她的孤獨如同亂石灘頭朽爛的木舟。
「再見!」他口裡說著,眼睛卻在人群里搜尋——這麼多人,唯獨沒有她,她為什麼不來送別,她為什麼不來送我呢?
「再見!」他感覺到,這秦時樓里的三天,如同三年、三生一樣漫長。望著黃樓主,柳七心裡一沉,自己是許諾過樓主的,可因為師師,這種許諾終於未能實現,許諾就是債務,這筆債務不知何時才能還清。
「黃樓主,我柳七今生能認識你,是我的福分,他日有機會,定然再來貴樓拜望樓主。」
黃小雲也感慨地說:「但願您以後真能再來,也讓我有機會清了這幾日欠您的筆潤,(稿費。)樓里的各位小妹妹,對您更是牽念不已,風塵女子的淺薄情誼,官人能記懷於心,我們也就很滿足了。」
孫春見眾人如此羅嗦,不耐煩地擦擦方才留戀的眼淚說:
「我說各位,又不是不能見面了,幹嗎這樣凄凄慘慘,只要咱大宋的江山長青,我們隨時來你們的地盤——樓里這麼多漂亮的姐妹,柳七不來,我也會常來……」
鶯鶯聽孫春這樣說,瞬間覺得這個說書的小把式還真有那麼點可愛勁兒,便將這幾日的恩恩怨怨消除得乾淨,上前幾步:
「官人,我鶯鶯黑是黑了點,可心比什麼都火熱,只要官人肯來,我就是一碟山野菜,隨點隨到。」
「哪裡話,姑娘的美,『章台柳、昭陽燕……傾國傾城,暫回眸,萬人腸斷』,有你在秦時樓,我必將傾家蕩產來買你的歡心。」孫春一本正經地說,好像他和鶯鶯從來就沒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
見他倆這樣,柳七心裡更添了惆悵,一夜恩愛一夜怨,他竟不知這怨是怎樣埋下的種,怎樣發的芽,更不知道這棵怨恨的樹,歷經三十多年的風風雨雨後,將結出怎樣的果。
「聽,樓上有人彈琴!」孫春扯了扯柳七的袖子說。
柳七也聽到了,這是他最熟悉的《陽關三疊》,便不由自主地和節而歌:
渭城朝雨浥輕塵,
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
西出陽關無故人。
眾人聽得歌聲,也輕輕和唱,這歌聲,使柳樹的葉子變得厚重而濕潤,使空氣中充滿甜膩而傷感的水分。歌聲起處,林間聒噪的蟬鳴驟然而停,歌聲止處,遠山的溪水也停止流動,輕輕地蕩漾,靜靜地回味。一種從唐朝而來的情感,早隨著顫動的琴弦,深入每個歌者的骨髓,也沁入每個聽者的心脾。
歌聲響處,路人止步;歌聲響時,行人攢集。歌聲響了一陣之後,黃小雲才靈機一動:「快,安安,讓會彈會唱的全部上樓,在樓上給我拚命地彈,拚命地唱,就唱柳七寫的詞——叫師師,看在我的薄面上,快將那首《師師令》演唱出來……」
樓里擅長彈琴歌舞者,匆匆撩裙上樓,調弦理絲,選曲覓詞,這一番忙亂,趕上大戲班子登台亮相。柳七和過往駐足的行人不知其中究竟。
黃小雲聽樓上住了琴聲,大失所望,急忙趕上樓去:「蟲娘,蟲娘!」
「媽媽,我在這裡。」
「快彈呀,快奏呀,快唱呀,快喊呀,過了這個村呀,就沒這個店啦,快呀快呀!師師呢,該唱時不唱,不該唱時偏唱呀,這個驢脾氣呀,怎麼得了哎……」
蟲娘迅速將這班人做好了安排,鶯鶯第一個出場,由燕燕給她伴奏,將柳永的一曲《柳腰輕》表演得聲情並茂,騷煽俱佳,樓下的行人投來一陣喝彩。
「這鶯鶯,將這曲兒都唱野了。野得如同川工號子了,你還別說,真是別有一番情趣在裡頭。」柳七對孫春說。
「別看她身上有些黑,可是個來錢的貨,再靠七哥這首詞,一年凈賺個十萬八萬的應該不成問題。」
柳七也不在乎孫春怎麼突然間長了兩輩,只是笑吟吟地聽樓上彈唱。
「這是誰在彈?好嫻熟的指法。」孫春道。
「還聽不出來,肯定是燕燕。」
「哪裡,燕燕不是站在門口嗎?」
「那就是霞霞了?」
「也不是,霞霞在樓頭探腦呢!」
柳七抬頭,果見霞霞探頭探腦往樓下張望。
「小娘子,下來啊!」一個年輕的公子大膽向她**。
「你上來么,哪有姑娘家下來的?」霞霞話沒說完,早被身後的人一把扯了下去,人影一閃出,柳七認出那個人是樓主黃小雲,不禁心裡好笑:「好個性急的霞霞,好個能拿穩的黃小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