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花令十一(2)
曲調換處,已全成了《木蘭花》調,柳七知道,定是要演唱這幾日在樓里所做的詞了,便拉著孫春擠進人群里,好聽聽人們說些什麼。
樓里的兩個女兒,見柳七在人群里站著,便搬個小凳兒準備送來,柳七見了,連忙擺手制止,搖著扇兒聽樓上唱曲。
「嗯,真是不錯。」柳七心裡道。
「除了妓女,沒有誰能唱得這樣入耳。」柳七身邊一位身穿布袍,足蹬平頭鞋,手持大紙扇者自言自語。
柳七聞言,知這也是個花台上的常客,便有意和他搭話:
「這位兄長,依你之言,除了妓家行首,別個唱這曲兒就不好聽么?」
「好聽,只要女兒家清口玉音,自然好聽,可不會像這些行首唱得入耳。」這位說。
柳七故作驚訝狀道:「這是為何?」說完攤開雙手,眼睛盯住他。
「唉,要細細理論,可就長了,簡單地說有這樣三點:其一,曲之律動乃生命之律動,男女媾和乃生命之初始,除了妓女,哪家的女兒能把這層理兒琢磨透呢?其二,音之清發乃情之自然流露,尋常百姓家女子,受教過甚,處處提防人性之溢出,故而扭捏作態,哪能像妓女這樣潑辣,屈臂玩繞,月腔輕浮,蕩蕩乎眸子,滴滴兮紅唇,唱將起來,目的只有一個,勾人的心;這第三尤為重要,那就是今日所唱的這些詞,均是妓詞也,非妓女不能唱得好——所以說,在此時此景下,除了妓女,沒有人能唱好這些曲子。」
柳七聽了,甚是奇怪,忙問:
「閣下認為這些詞均是妓詞?除了妓女無人能唱?」
「非也,」這人說,「人人可唱,但只有妓女能唱好。」
柳七低頭沉默半晌,邊聽唱曲邊想:「這人說我的詞是妓詞,倒要問一問的。」於是細細打量那人,見他雖是身著布衣,但眉宇間暗藏一股英氣,身高七尺有餘,清瘦,面色雖然蒙垢,但依然泛出紅光——柳七覺得,此人還真有些來歷。
「方才閣下認為這些詞均為妓詞,何以見得?」
這人略微一笑說:「已經唱過的咱們就不用解析,只聽當下這首,我可說出個一二三來。」
柳七細聽,唱得正是那首寫給酥娘的《木蘭花》。
那人說:「這詞,開頭一句,首先就說到女人的腰上,除了妓詞,無人敢這樣寫。」說完,學著唱道:「酥娘——一搦,腰肢軟——」
柳七聽得暗暗吃驚,此人在唱曲方面好深的造詣!
那人唱完了接著說:「三四兩句,純粹是嫖客**之語:『幾多狎客看無厭,一輩舞童功不到』,除了妓詞,誰還敢寫?』」這時曲已唱到最後兩句:「而今長大懶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
那人未等唱完就說:「這兩句,似是一個拉皮條者的言辭,為妓女拉客都寫到詞里了,不是妓詞是什麼?」
柳七聽完,拊掌大笑:「兄長高見,高見,說得痛快,爽心,爽心啊!」待了一下,又說:「如果分割來看,似乎就是妓詞,倘若觀其整體,難道還是妓詞么?」
「更是妓詞了,」那人也笑著說,「就這麼短短一首詞,妓女、嫖客、拉皮條的都有了,不是妓詞還能是什麼?」
在旁的孫春忍不住大笑起來:「真是高人,常言道:詞如其人,人如其文,如果你能說出這詞是出自誰的手筆,那我就拜你做師父。」
那人輕輕轉臉,看看孫春,微微皺了皺眉頭:「免了。」便不再說話,只管聽曲。
柳七心裡怪孫春多嘴,又不好說,更不便馬上和那人搭腔,只靜下心來依然聽曲。可孫春心裡不是滋味,這人好大的派頭,就看他這一身行頭,還能做我師父?這不說,竟將咱七哥的傳世名作說成什麼「妓女,嫖客,皮條客都在裡頭,」真他媽的狗眼看人低,待有機會,非好好刺刺他不可。
可在這時候,曲兒停了,樓上露出半張黃臉來,「諸位諸位」地喊個不停,柳七見是黃小雲,便知道這個經驗豐富的妓女,又有了新的花招了。
「諸位安靜,諸位安靜!我來說幾句。」
「黃臉婆子有什麼好說,要個好看的、嫩點的出來講話。」人群里有人叫道。
黃小雲的臉瞬間變得難看極了,但她馬上做個媚臉,遮過一窘:
「毛頭小子,有些話要你媽給你說才能說得明白。」
「快說,快說,說完了唱曲,不然我們就走啦!」
「慢走慢走——我說……」黃小雲突然提高了嗓門,鼓足了氣力說:
「咱這秦時樓,自開張以來,還未接過一個客人……」
柳七旁邊的那人聽了,笑吟吟拋上一句:「沒接過一個客人,難道你們唱的是別的樓的曲子?」
黃小雲也不理他,只管說自己的話:
「咱這秦時樓,三十多號女兒,個個都是王侯將相之後呀!」
「五百年以前是這樣吧?」那人又拋上去一句。
「咱這秦時樓,三十多號女兒,可真是囫囫圇圇完完整整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女兒呀!」
「那個寫詞的難道什麼也沒幹?」那人低聲嘀咕。
「所以,上咱這秦時樓,講求三點:一是人品要好,二是身份要高,三是出錢要多!」
那人撲哧一聲樂了,向樓上喊道:
「什麼叫人品好?人品好能逛窯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