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聞(6)

觀聞(6)

伊渡:人類已進入二十一世紀,民主與自由是世界大勢。中國民眾也早不是五十多年前的民眾了,一切落後的統治觀念與手段都應摒棄。

王躍文:但是,歷史是有慣性的。官方有個說法,領導就是服務。既然是服務,服務與被服務,至少應是平等的。但事實上,領導是高高在上的。在領導和領導機關眼裡,民眾永遠是下面,是管制的對象。通常幹部去農村、進工廠,都是說「下去」。當然你可以說我這是在文字上鑽牛角尖,事實上這就說明在潛意識裡領導和領導機關就是把自己放在百姓上面。

漢語里有兩句話,所謂「打天下」、「坐江山」,可以很好地解釋歷代統治者同民眾的關係。天下是好漢們打下來的,江山當然由好漢們來坐。似乎這已是天經地義。江山是什麼呢?其實就是老百姓。如果統治者都像成吉思汗,動輒屠城,殺盡天下百姓,空有大好江山,他們也沒什麼好坐的。

伊渡:你這個說法很生動,自古以來官民關係的確如此。別說皇帝坐天下,就連方面大員、封疆大吏都叫坐鎮一方。他們屁股底下坐的,就是百姓。

王躍文:我們不妨來說說屁股。如果文雅些,應該把屁股說成臀部。可是,我敢打賭,大多數人想到這個部位的時候,腦子裡浮現出的詞肯定是屁股,而不是臀部。同樣是碳水化合物,肉長在不同的地方,竟分出高下貴賤來。可見人的虛偽或市儈無處不在,乃至不能公平地對待自己身上的每一塊肉。既然如此,要讓人公平地對待別人,當然不太容易了。

伊渡:是啊,齊生死,等貴賤,似乎只有聖人才做得到。

王躍文:但很多最高統治者在金鑾寶殿上坐久了,就會自我膨脹,自命聖人。古代很多皇帝死後追封謚號都會用「聖」字。我們這會兒不討論聖人,只說屁股。初看起來,好像屁股由精神到**都徹底地被歧視。腹中濁惡,噴薄而出,本與屁股無關,偏要誣賴為屁。屁股就莫名其妙地有了臭與髒的精神形象。想把誰往不堪里說,就說他「算個屁」!誰說話不中聽,就是「放狗屁」!事不關己,就是「關我屁事」!如此種種,都是對屁股的精神虐待。要責罰人,也是打屁股。自古至今最日常的責人之法都是打屁股,而古時候打屁股還是正而八經的刑罰。

伊渡:正像魯迅先生說的,脖子因為最細,發明了砍頭;膝蓋能夠彎曲,發明了磕頭;屁股因為肉多,發明了打屁股。這是中國式的智慧,是國粹。

王躍文:屁股只要存在著,總有被打的危險。自然法則是用進廢退,物競天擇。怎麼就不見屁股爭口氣,稍稍進化些,長出犄角或堅甲,挨打的時候也許好受些;或者乾脆長出兩個拳頭,也去打打別人,以雪千萬年羞恥。然而,屁股竟是這般無用,肥嘟嘟呆板板沉默不語,哪怕忍不住放屁,也是惟恐有人聽見,盡量遮掩著。真可謂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但我們只要想到「坐江山」三個字,就明白屁股為什麼甘願做屁股了。原來天下諸多好事,終究是要屁股來受用的。屁股最原始的功能,就是坐。而坐,很多時候不但是享受,而且是待遇、身份、地位的象徵。與尊者相對,尊者坐,賤者立。尊者讓你坐下,你就欣欣然,陶陶然。你去做客,主人首先就是請你坐下。如果主人只讓你站著,幾句話就打發走人,你會很沒有面子。那等堂而皇之的場面,坐就更有講究了。坐主席台上還是坐主席台下,坐前排還是坐後排,坐左邊還是坐右邊,坐中間還是坐角落,位置不同,天壤之別。很多人就為著屁股能往哪塊地兒上放,費盡心機,使盡伎倆,甚至連小命都搭上。他們終其一生的奮鬥,都是為著屁股。看人貴賤,明裡看臉面,實是看屁股。屁股下有無專役之物,人就分出了尊卑貴賤。尊者貴者,坐位便是寶座,別人不敢覬覦;車馬便是坐車坐騎,專供一人獨享,別人不得眼紅。屁股之尊,直逼九五。千古英雄紛爭,狼煙不斷,干戈鏗鏘,血流成河,白骨如山,無非是有人想把自己的屁股往龍椅上貼!

伊渡:縱觀當今世界大勢,國家越是貧窮,政局越是動蕩,官員越是**,反過來就會陷入更深沉的貧窮。這些國家搶龍椅的人更多。

王躍文:搶龍椅手段有高低,有人血戰終生,有人不戰而勝。有的人看上去無所作為,實際上虎視眈眈。這種人想要表現無為之狀,竟然也靠屁股發言,叫做坐山觀虎鬥。不充英雄,袖手旁觀,總沒錯吧?但是,一屁股坐在那裡看別人殺得昏天黑地的,絕非良善之輩。他們看上去深藏不露,韜光養晦,其實是靜候良機、蓄勢待發。而他們最後的所謂「發」,照樣是靠屁股說話:坐收漁利,坐享其成,坐地分贓,直至坐上江山。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到最高處,又是屁股出來威風,這就叫做坐大。凡坐大者,若是流氓,則出入招搖,馬崽喝道,殺伐無忌,自稱義士;若是教主,則旌幡揚揚,裝神弄鬼,滿口謊話,竟為教義;若是政客,則金口玉牙,蠻不講理,狂語夢囈,亦成聖旨。

伊渡:說到底,人的貴賤,就看屁股的貴賤。高貴的屁股坐百姓,而百姓的屁股則是專門預備著挨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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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躍文首次坦露人生經歷:我不懂味(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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