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聞(16)

觀聞(16)

如果不從根本上解決貧富懸殊問題,只是要求窮人安分守己,不要眼紅富人,更不要因為仇富而鬧事,社會就和諧了,那就想錯了。近日看到媒體報道,北京某房地產商老闆大放厥詞說,他作為富人和商人,就不應該考慮窮人,不能讓百姓都能買房。這簡直是一派胡言!我初聽此言,腦子裡冒出的是兩個字:混賬!罵人是不文明的,但是僅僅從字面上望文生義,中國很多富人錢袋裡的進賬,就是靠混水摸魚混到手的。所以,說這些人混賬也沒什麼不可以。中國富人如果都是這種貨色,遲早會出大事的。中國很多富人的發家史本來就是經不起追問的,他們為什麼還如此猖狂?無非是有恃無恐!如果富人的財產來源是道德而合法的,就不用擔心仇富心理。而事實也許恰恰相反。中國神話般地造就著富翁,富人聚斂財富的速度超過了任何西方國家,這並不是經濟快速發展的標誌,而是在給社會動蕩種下深層禍根。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可以這麼看,正是極少數人的暴富,加劇了多數人的貧困。有種現象屢見不鮮,就是很多企業破產了,卻有人從中大發破產財,靠成千上萬職工的下崗失業,成就起自己沾滿了血腥味的財富。

伊渡:你認為社會出現這麼多問題,原因在哪裡?

王躍文:深層次的原因,我們是沒法展開討論的。我至少認為,社會缺乏健全的危機預警機制。前幾年銀行開始剝離不良資產,我同某省銀行資產管理公司的負責人敘談,我就說過,這是那些有門路的人大發橫財的又一良機。他驚嘆我作為非專業人士的眼光敏銳。我說哪裡是敏銳?顯而易見的問題,我這個搞經濟的外行都看得出來,上層官員和專家們肯定早就心中有數。現在幾年過去了,我從媒體報道看到,果然有很多人從中非法暴富了。也就是我剛才說的,他們靠「混賬」混富了。媒體報道是有限的,內幕嚴重到何種程度外界沒法知道。再比如,最近禁賭聲勢浩大,其實賭博問題早就應該有所察覺了,非要等到中國邊境線被賭場團團包圍了,高官大亨們把錢財大量輸往國外了,才引起重視。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甚至要等到病入膏肓才去投醫,會很糟糕。

伊渡:你總是思考這些關乎大局的問題,頗具憂患意識,而且有些憤世嫉俗、嫉惡如仇。你看上去很善良,我卻最害怕那種抹著濃厚道德油彩的好人、善人。所謂大善大忠,必隱大惡大奸。不過,請不要誤解我的意思。

王躍文:我很清楚,怎麼會誤解你呢?我雖然是個嫉惡如仇的人,但從來不認為自己至善至美。我有很多毛病,比方缺乏勇氣。說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國畫》剛出版不久,有回晚飯後,碰見一位領導,剛從外面吃飯回來,一臉醉容。他熱情地上前和我打招呼說,聽說你最近出了部書,寫得很不錯,我還沒時間看,一定抽空看看。我就開玩笑說,你當領導的,哪有時間看我的小說?多看看《鄧小平文選》吧。領導很高興,站在那裡同我扯談。結果,他說著說著,就把《國畫》裡面的精彩細節說出來許多。原來,他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已看過《國畫》,卻因醉酒而吐出了真言。他是什麼心理,我沒法琢磨。我當時很想點破,卻終於沒有開口。礙於人情世故,我沒有這個勇氣。很多時候,我都是事後想起熱血沸騰,臨有事時卻又猶豫觀望。日常小事我都如此畏縮,真的臨遇大事了,怎麼辦,我懷疑自己的勇氣。

我基本上不看當代中國作家的小說,既怕受別人的影響,又怕看了別人的東西沒了信心。經常有媒體記者問我如何看待中國當代文壇,我總是王顧左右而言其他,就因為自己對此確實缺乏了解。我不能不負責任地亂說一氣。我還很羨慕有的作家能寫善畫,很能應付場面。我就沒這個能耐。歐陽修說,觀人題壁,便知文章。我很慚愧。我每次去大理,都去一家叫「美香林」的餐館吃飯。餐館不大,店家卻很客氣,菜也不錯。店家多次想讓我留下所謂「墨寶」,我都推掉了,非常不好意思。我的字見不得人的,怎敢留下?我開玩笑說,等我把字練好些再寫吧。昆明新知書店的老總李勇先生受店家之託,多次打電話給我,還給我出主意,叫我就寫「美香美食」四個字。我至今不敢留人笑柄。我在大理某賓館看到過某領導人的題字,知道那字確實有點兒丟人。儘管如此,我還是沒有那位領導勇敢。我沒有信心。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參加省作家協會舉辦的作家讀書班。讀書班放在某大學舉辦,兩人合住一間房。有個星期日,室友外出了,我不慎把鑰匙忘在了房間里。我在窗外望著鑰匙就放在桌子上,但就是夠不著。我必須進到房間里去,所以沒辦法,我只得找來一根竹竿,捅破紗窗,小心翼翼地挑出鑰匙。可是,等我進了門,再望著自己捅破的紗窗,心裡怎麼也不舒服。我鬱悶了好大會兒,突然想道,那麼多的貪官污吏蠶食鯨吞國家錢財,我只是捅破一面紗窗算什麼呢?我必須這麼安慰自己,心裡才稍稍釋然。我知道,這都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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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躍文首次坦露人生經歷:我不懂味(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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