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空了

039.空了

?『毛』妃氣鼓鼓地說道:「這冷舞是奴家獨創,專為獻給天子。天下絕無第二個人會,你說奴家的舞不好,自然可以治奴家的罪,說奴不如初學者跳的好,奴家不服,天子仗勢欺人,奴家更不服。」

李純見慣了溫順如貓的妃嬪,驟然間遇到這麼個不怕死的犟驢,頓覺有趣,加之他本來也就是逗著她玩的,如今見她越逗越好玩,登時大感興趣,不僅赦免她無罪,當『日』便留他『侍』寢中和殿。

中和殿『侍』寢過後,李純將『毛』貌改名為『毛』蘭,說她有蘭『花』之態,封她為才人,此後一年,『毛』蘭一路攀升,迅速躋身九嬪之列,身份貴重,寵愛之盛更異乎尋常,連郭貴妃平『日』里也讓著她三分。

陳弘志入殿之前,悄悄地向『侍』從太監打聽突吐承璀有沒有來過,回答是已經來過,守『門』太監不敢多說,只說左軍中尉來時興沖沖,走時樂呵呵。

陳弘志心裡有了底,再向李純回奏時,化繁為簡,只說大概,免得李純厭煩,卻又避實就虛,隱去了太和公主出宮救夫一節不提,再顛倒是非,把這件事歸類於一樁普通的酒後糾紛,鬧事的是崔『玉』棟,倒霉的是玄真觀的『女』道士。

李純聽完,皺了皺眉頭,悶悶地嘆了口氣說:「朕給太和選的這個駙馬竟是如此不堪,扔酒壺砸人,真是夠能耐的。」

陳弘志小心答道:「崔判官如今深感痛悔,自責的不得了,老奴回宮時,他要跟著來向聖主請罪,老奴琢磨此事本是小事一樁,若鬧的沸沸揚揚,反而不美,果然誠心改過,回去反躬自省就是,何必鬧到宮裡來惹聖主心煩呢。於是老奴就勸他回去了,崔判官走的時候眼淚婆娑的,悔恨無比,千叮嚀萬囑咐,讓老奴不要告訴太和公主。」

『毛』妃以手掩嘴哧哧發笑,李純哼了聲,黑著臉道:「他還知道世間有廉恥二字,竟還知道……唉,我說陳弘志,你不夠朋友嘛,他千叮嚀萬囑咐的不讓你說,你怎麼給說了?」

陳弘志道:「聖主面前老奴豈敢有半點隱瞞。再說,他只是囑咐老奴不要告訴公主,又沒說不能上達天聽……」

「當!」陳弘志額上挨了一顆棋子,棋子是『玉』石琢磨而成,落地之後,蹬蹬地跳著滾遠了,慌得兩個小太監忙不迭地去尋。

「好啊,陳弘志,學會扣字眼啦,你學這些東西打算幹什麼呀?你有幾顆腦袋夠砍?」李純驟然變『色』道。又是一顆棋子朝陳弘志砸去,卻落空了。

「嗨,你個老奴還學會躲了。」李純說著,第三顆,第四顆棋子又『射』出。

陳弘志唯剩苦笑了,跪在那如一尊泥像。這個時候自己做什麼都是錯的,裝傻充愣其實也是錯,只不過是小錯而已,天子的脾氣他太了解了,心裡有氣不讓他出了,他會憋死的,只是跟『毛』妃下個棋,哪來的這麼大氣呢。

是突吐承璀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觸怒了他,不應該啊,那野驢走的時候不是樂呵呵的嗎?他是左衛上將軍、護軍中尉不假,可在天子眼裡他不過是個家奴,家主心裡有氣用的著在個家奴面前憋著嗎?沒道理的。那又是為了什麼呢?

陳弘志百思不得其解。

「好啦,好啦,再扔這副棋又廢了。」關鍵時刻,『毛』妃幫陳弘志解了圍,不知是出於心疼這幅羊脂『玉』雕琢的棋子,還是疼惜自己的愛妃,總之李純不玩了。他朝陳弘志厭惡地揮了揮手,連聲喝道:「滾,滾,滾,別在這惹朕心煩。」

陳弘志如『蒙』大赦,磕了個頭,爬起來就跑。

「回來,回來!我讓你走了嗎,你個狗奴才。」

陳弘志只跑出三五步遠,又被李純喚了回來,天子近來愈發喜怒無常,又要怎麼折騰自己,陳弘志心裡沒底,也只能聽天由命了。李純順手捻起一顆棋子朝他砸過去,失手砸偏了,陳弘志卻嚇得趴在地上,渾身發抖。

他傻傻地望了眼『毛』妃,向她求援。『毛』妃朝他撇撇嘴,表示也無能為力。唐宮裡的規矩,逢年過節,身為卑下者的太監可以向妃嬪等尊長敬奉禮品,以表孝心,尊長賞賜禮品,以示仁愛。過去,太監們敬獻的多,得到的賞賜少,自德宗後期,尊長的賞賜越來越多,敬奉卻漸漸流於形式。

不過陳弘志和『毛』妃是個例外,每逢年節陳弘志都有大禮敬奉『毛』妃,作為回報,『毛』妃常在李純面前為他美言,當然也只限於敲敲邊鼓,李純真的來了『性』子,『毛』妃也是不敢吭聲的。

「陳弘志,我說你是怎麼當差的,你給朕找的那兩個煉丹的都是什麼人啊,搖頭晃腦說起來頭頭是道,可是進宮兩個多月了一爐丹『葯』都沒煉出來,這光說不練可不成,朕要的是仙丹,不是聽他們廢話!」

李純越說越氣,索『性』端起了棋碗,拉出整個砸過去的架勢。陳弘志嚇的面無人『色』,趴伏在地,縮著脖子抖作一團。

『毛』妃離開坐席,跪在了地上,一臉的驚惶。李純望了她一眼,心有不忍。說起來『毛』妃還是個小孩子呢,當面行兇怕是要下著她。

「哼,用這棋子砸你真是『浪』費了朕的一副好棋。」

陳弘志汗如雨下,一聲不敢吭。

「滾之前,聽好了,回去把那兩個傢伙打發掉,年底之前朕要是再見不到想要的丹『葯』,陳弘志,你,你,你……」

「老奴剃光頭髮,穿上『女』人衣裳,去浣衣院做洗衣『婦』,洗到死為止。」

「嗨,你個老奴還學會搶話了,滾出去,看著就讓朕心煩。」

陳弘志不敢起身,趴在地上倒著走,手腳竟也配合的十分協調。

「不許爬,朕叫你滾出去!滾,滾,滾!」

李純站起身來,大聲叫嚷道,在他這雷鳴般的怒吼聲中,陳弘志手麻腳軟,腦袋發昏,忽向左,忽向右,竟忘了人是怎麼滾的,趴在那打起了轉轉。

「哈哈哈,這個狗奴……」李熙心情大為舒暢。

就在他暢快的笑聲中,陳弘志也找到了感覺,倒在地上打起了滾,先側滾,后翻滾,幾番折騰后,終於滾出了仙居殿。但聽「哎呀」一聲慘叫,人就從宮台上跌了下去。身後跟著替他撿帽子,拾靴子的小太監頓時齊呼:「陳內『侍』掉水缸里啦。」

『亂』哄哄的一陣忙『亂』。

李純扶起跪著的『毛』妃,眼看著她仍舊蹙著眉頭,便丟開手,後退了幾步,拉開約一丈遠的距離,將手中棋子嗖地彈了過去,正中『毛』妃眉心,噹噹當,『玉』石琢成的棋子跳著走了。『毛』妃咧嘴大哭。

「不許哭。」李純雖然心疼她,卻故意拉著臉,喝道:「敢哭朕就貶你去冷宮。」

『毛』妃果然不敢哭了,嘴卻嘟了起來,側過身去不理李純。

「還敢跟朕使『性』子,知道今天錯在哪嗎?」

「臣妾沒有錯。」

「哼,還敢嘴硬,陳弘志平素孝敬了你多少好處,你要為他求情。別當朕沒瞧見,眉來眼去的好大的膽子你。」

『毛』妃聽了這話,眼珠子骨碌一轉,眉眼含笑,道:「天子在吃醋,好沒羞喲。」

李純怒道:「休要嬉皮笑臉的,朕下過旨,宮嬪不許與內外官『交』結,你竟當作耳旁風。你別仗著朕寵著你,就可以為所『玉』為,光憑結『交』內官這一條,朕就可以廢了你。」

「啊,我,陛下息怒,臣妾知錯了,臣妾再也不敢了。」『毛』妃趕緊跪地請罪。

「哼,真的知錯能改?」

「知錯了,能改。」『毛』妃說的可憐巴巴。

「那朕就饒你這一回,起來吧。」

『毛』妃起來了,神態怯怯的,對李純萬分恭敬。李純耐不住『性』子了,又來哄她,說:「行啦,朕只是隨口一說,你還當真了不成?莫名其妙,我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毛』妃哪去了。嗯?」

他用兩根手指抬起『毛』妃的下巴,問:「那個比黃鶯歌唱還好聽的蘭兒又哪去了?」

『毛』妃被他逗的撲哧一樂,順勢倒向他,把臉貼在他『胸』前,喃喃說道:「陛下剿了西北悍匪,又打的吳元濟全無招架之力,眼看中興大業將成,心中自然暢快無比,妾身也沾光跟著高興。可是威福天子剛才折辱陳弘志的樣子,妾身看了好害怕。」

李純不以為然地說道:「那算什麼,不過一家奴耳。」

『毛』妃道:「雖說是家奴,可他如今也做著大唐的官,我聽說做官久了,心裡不免都有些自傲自負,天子折辱臣下如此……」

李純驟然變『色』,一把推開『毛』妃,恨道:「你還要為他做說客嗎?」

『毛』妃嚇得噗地跪地,連聲道:「妾身失言,妾身該死,妾身什麼都不懂,隨口『亂』說,陛下饒命啊。」

「好啦,起來吧。」李純牽『毛』妃起身,在她小鼻子上狠狠地颳了兩下,責道:「有膽量替人做說客,就要有膽子聽朕吼你,你這個樣子算什麼?拿錢不辦事,要遭雷劈的?」

「啊?」『毛』妃驚叫道,「真的會被雷劈嗎?」

李純哈哈大笑,『毛』妃清純的樣子最可愛,內外官結『交』宮內妃嬪早已是一大痼疾,立國兩百年都不曾解決的東西,憑他兩道聖旨就能解決?那不是笑話嗎,『毛』妃得寵自然是各方巴結的對象,她『私』下收點什麼,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別鬧的太過分。

「我的『毛』妃是個聰明人,雷公會法外開恩的。」

李純給自己的愛妃吃了顆定心丸,『毛』妃也放心了,自己做的是對的,只要不『亂』政,收再多的禮,天子也不會在意的。

『毛』妃伏在李純厚實的『胸』口,喃喃說道:「妾雖膽大,可是不傻,陛下心裡煩惱,妾身感同身受,又哪敢真惹你生氣,憑白挨你一頓訓斥。妾身不比陳弘志,他是家奴,妾是你的妻子,挨了丈夫的訓斥會難過死的。」

『毛』妃說著業已化作了一灘溫水,幾乎要溶化在李熙的身上了。

李熙撫『摸』著『毛』妃小巧的背,感概地說道:「朕之所以寵你,不是因為你懂朕的心,懂朕的妃子不止你一個。可敢把朕的心思說出來,和朕一起分擔,替朕解憂的,卻只有你一個。人都說做天子好,其實做天子也難啊。」

懷裡的『毛』妃接過話說:「做個中興之主就更難了。」

李純聞聽這話,眼圈不覺有些濡濕,他雙手推開『毛』妃,抓著她細巧的雙肩,說道:

「走,咱們別悶在屋裡了,咱們去左軍騎馬去。突吐承璀那老奴哄朕說回鶻求親使只送了他一匹好馬,可朕知道求親使送了他七匹好馬,這個老奴,朕要抓他一個現行,好好整治他一番。哈哈。」

『毛』妃卻不動身,忽而臉臊的通紅,喃喃說道:「要騎馬就在屋裡騎,妾不想出去。」

李純望著『毛』妃渴望的眼神,心中不忍,卻又發虛,默了半晌,方道:「唔,許久沒去三清宮敬天了,一起去吧。」

李唐皇室尊崇道教,李姓帝皇自稱是三清之後,敬三清即是敬祖先,而設在大明宮裡的三清宮又是皇家宮觀,地位十分尊崇。能跟隨皇帝去三清宮敬天,對一位妃嬪來說自是莫大的榮幸。

這份榮耀即便似『毛』妃這般得寵,也是第一次得到,她如何不喜。

因此,儘管『毛』妃內心裡萬分渴望李純能留在殿內陪她,但現在她還是表現出異常興奮的樣子。她拍著手又叫又跳,感動的眼圈都濕潤了。

其實她的心裡也並不好受,往昔龍『精』虎猛的天子近半年來『日』趨萎靡不振,一個男人若在『床』上都逞不起威風,又怎指望他在外面能有多威風呢,天子也是男人,概莫例外。

拽著天子的手,嘻嘻哈哈向殿外走的時候,『毛』妃心裡想:「是不是該提醒陳弘志他們一聲,在煉製長生不老『葯』的同時也為天子『弄』些金槍不到丸呢。一個連心愛的『女』人都征服不了的男人縱然長壽萬年又有什麼意思。

『毛』妃靜悄悄地望著她心愛的李郎,他的外表還是如此的『精』強,誰知內里已經虛空了,她多希望她的郎君能重振雄風,在征服天下的同時也征服她呢。

……

結束了崇仁坊的事,李熙一伙人去了位於大業坊的崔府,玄真觀事發后不久,崔『玉』棟的隨從即將消息傳回,怎奈崔父入朝未歸,崔夫人又出『門』訪客,崔『玉』棟的祖母年老多病,下人們無人敢告知她真相,這麼一耽擱,等到崔夫人得知消息,匆匆趕回府找幕賓們商議對策時,李熙、劉默彤、李老三三個人已經陪著崔『玉』棟說說笑笑回來了。

說說笑笑自然是裝出來寬慰崔『玉』棟父母的,可憐的崔『玉』棟經此一番事,連驚嚇帶羞慚,蹲在街邊水渠邊哭了半晌,忙的李老三不住地向圍觀路人解釋說他失戀,路人於是無比投來鄙視的目光,一個堂堂的世家公子不思報國,卻因男『女』『私』情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幾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臂挎竹籃相約往東市行去,目睹此狀,駐足留步,人人搖頭,不覺就發出了今不如昔的感嘆,念叨起玄宗朝時的盛景來,說那時國家四方響jǐng,北有突騎施和阿布思,東北有契丹、奚,西有吐蕃,西南有南詔,皆是強國勁敵,無『日』無夜不在戰鬥,多少熱血兒郎從征入伍,征戰四方,開邊拓土,揚國威於四方。而如今呢,宦官『弄』權,貴族昏昧,藩鎮驕橫,鷹狼四顧,我大唐江山風雨飄搖……

話還沒說完,路人皆紛紛掩面急走,深怕被官府偵探聽到惹來麻煩,恨的幾個白鬍子老頭頓杖大罵道:「連句真話都不敢說,不敢聽,這國家還有什麼指望。」

李老三過來勸道:「幾位老丈是出來買菜的吧,再不去,市場就要關『門』啦。」

一個白鬍子老頭恨道:「休要催促,我們就是來買下市菜的。」

說罷瞪了李老三一眼,嘀嘀咕咕去了。

所謂下市菜就是市場關閉前賣剩下的殘菜,那些沒有店鋪的游商從城外趕來賣菜,買不完的菜懶得往回拉,便折價銷售,因此價格較一般的菜便宜的多,自然因為是被挑剩下的,菜的品質也就沒了保證。

石雄對李老三說:「甭跟他們閑扯,這些人都是神策老軍,老了有份口糧,不至餓死,故而說這些輕巧話,沒口糧的老軍鮮有活到這麼大的。今不如昔,為何今不如昔,還不是他們這幫人折騰的,不是他們撐持,那些個沒把的能如此猖獗。」

正在安慰崔『玉』棟的劉默彤聞聽此話,喝道:「老二休要胡言,他們年輕那會兒,神策軍還是我大唐的中流砥柱,也不在宦官手裡。」

說到此,劉默彤不知道哪來的火,朝崔『玉』棟屁股上踢了一腳,嚷道:「差不多就行了,別老哭哭啼啼跟個娘們似的。」

於是在一陣鬨笑聲中回到了崔府。

面對崔夫人,崔『玉』棟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整話來,最後是劉默彤替他向崔夫人稟明了事情原委,劉默彤說的很真實,很詳細,崔夫人聽了,一手支額,默了半晌,不覺一陣苦笑,說道:「你們真是『玉』棟的好兄弟,該做的不該做的,你們全做了,做的好,我崔家從此名揚四海了。」

四人皆默然,崔夫人重重地嘆了口氣,對她兒子說:「行了,起來吧,駙馬。還要老身請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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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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