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故人
「讓開!」
皂吏呵斥,伸手去推護院。卻是干推不動,彷彿是推到了山岩之上,十分地穩固。
皂吏臉色一紅,「……你讓不讓開!耽誤片刻,若是讓那反賊跑了,這全院子的人可都要背上窩藏之罪,你擔待不起!」
「我們這裡是官眷的宅院,哪裡來的反賊?」
「線人舉報,證據確鑿,我們這裡還有籤押的官文,若再阻攔,將你視同反賊一起捉了去!」
皂吏將官文舉起在護院臉跟前,抖一抖,讓他看仔細。
護院森森一笑:「那就將我捉去好了,只怕你們還沒有這個本事。」
嗆啷啷,後頭有兩個皂吏拔了腰間鋼刀,雪亮刀光明晃晃閃爍。
「大哥,這廝鐵定是個反賊了,竟然敢和咱們過不去,阻攔辦差!甭跟他廢話,咱們捉了他一起鎖拿大牢里去,免得晚一步跑了其他反賊!這院子里的人有一個算一個,誰敢上前擋路,誰就與反賊同罪,動起手來,死傷都不論的!」
為首的皂吏將官文一收,揣進懷裡,也拔了鋼刀出來:「正是如此說,兄弟們,亮傢伙!」
鋒利的刀刃便朝攔門護院的胸口比劃。
「都特么的給爺滾蛋!」
護院生了氣,一腳將最靠前的皂吏踹翻出去,骨碌碌滾到台階下頭,然後砰一聲,把院門給關了。裡頭上了閂,竟是任憑怎麼叫門也不給開了。
巷子里其他的人家聽見動靜,又紛紛有人探頭出來觀看,一見竟然是官府前來拿人,都覺得十分意外。這可是安陸侯府未來兒媳婦的家門啊,怎麼會有官差來凶神惡煞地喊打喊殺?
今日這宅子也不知道怎麼了,連接有事……鄰居們私下裡議論紛紛,各自關門閉戶,不想惹是非。
有做官的人家就悄悄派了僕役出去打聽,看宋家是不是出事了,要不然怎麼也不會有這種事出現吧?話說最近宋家的境況可是有些微妙呢!
而宋家的安危,背後又關係著宮裡的態度,進而也反映著朝堂上的風向,所以大家不能不多點關切。
這個時候,顧心的車子已經來到了廖家衚衕,在席師傅居住的院子門口停下來。
「夫人,這就是我家了。」席師傅引路,上前叫開了兩扇黑漆小門,「勞煩夫人這裡下車了,門口狹窄,車子沒辦法停在院子里,真是抱歉。」
「不妨事。」顧心笑著,扶了丫鬟的手慢慢下車,站在門口看了看周圍。
這條巷子比她住的地方安靜一些,白天也沒有什麼人走動,靜悄悄的。蓋因這裡居民大多都是文人京官,出自書香門第的不少,行事都比較安靜低調,不喜吵嚷。
席師傅住的這家門戶不深,前後只有兩進房舍,而且還有另一家共同在這裡居住,分攤租金,所以進門之後頗有些擁擠,院子里四處都擺著東西,還有衣服晾在廂房前的一根長繩上。
席師傅道:「讓夫人見笑了,這院子沒什麼好看的,人口多,顯得局促,我做胭脂的地方暫時設在這邊。」
他指了指南邊的一排小房子,門窗都向北開,門口掛著一襲半舊的藍棉布門帘。
顧心笑道:「聽聽,後院似乎還有孩子的笑鬧聲,這才是過日子的樣子。哪裡局促了,相比之下,我那院子顯得太空曠,少了些煙火氣呢。」
住在前院的人家看見有客人進門,顧心通身穿戴得氣派,身邊又是丫鬟婦人簇擁著,看起來排場不小,便有主婦出門來打招呼寒暄,用目光詢問席師傅來者是誰。
席師傅卻沒有介紹,只說是領「夫人」來看看胭脂,並不說是哪家的夫人,簡單聊了兩句就讓那位主婦去忙她自己的事。
人家便回屋去了,沒有深究打聽,只是關門前古怪地看了席師傅一眼,又看了一眼那排做胭脂的小南房。
「夫人,屋子裡很窄,又放著乾淨的香花香粉,怕人多進去起了灰塵,污染了花朵,回頭我還要重新淘洗——費工夫倒是沒什麼,就怕耽誤了研製的工期。所以您身邊就……不要帶人進去了吧?」
席師傅打開了帘子,邀請顧心進門。
顧心笑道:「也好,咱們人多,別擠在人家院子里了,不成話。七娘,你跟我進來,其他人都站到院子外頭去吧。」
柳七娘應聲上前,薇兒領著其他丫鬟婦人,規規矩矩退出小院。
「席師傅,打擾了。」顧心邁步要進南房。
席師傅看看柳七娘道:「這位不如也留在門外?」
柳七娘扶著顧心,寸步不落後,冷冷地說:「我對胭脂香粉的品評很有見地,陪著我家主子進去看一看,幫你提些建議。」
說著便用肩膀擠開了尚攔在門口的席師傅,扶顧心走進了門。
「也好,也好。」席師傅緊跟在後。
進得工坊,撲面而來是一股甜膩的花朵氣息。蒸汽熏騰,屋子裡面霧氣瀰漫,影影綽綽看不清裡面的光景。
這排小南房共有三間,沒有隔斷,都被打通了,所以南北距離雖然窄,東西縱深卻很長。幾張簡易的大桌子上,擺放著好幾層的木頭架子,上面搭著竹編笸籮,鋪放著各種顏色的新鮮花朵和花束,水珠晶瑩。
「夫人,這裡頭主要是熬制花露,等天氣好的時候,蒸制出來的香粉就拿到外頭去晒乾。」席師傅介紹道。
「那邊可是玫瑰露?聞著氣味很像。」顧心朝霧氣瀰漫的裡頭指了指。
「正是,夫人可以近一點,距離不同,氣味也是不同的。」
顧心便往前走。
「夫人小心腳下,磚地年頭長了,不平整。」席師傅提醒。
顧心低著頭看腳下,蒸汽之中也看不清楚。
「是誰在那邊呢?」身旁,柳七娘清冷的聲音問道。
顧心沒有順著柳七娘所指去看,而是轉頭看了看席師傅。
席師傅後退兩步,躬身拱手。
蒸制玫瑰露的香灶爐旁,影影綽綽,慢慢走過來一個人影。
「你最好還是站住,再往前走,恐怕你會後悔。」柳七娘勾了勾嘴角。
「席師傅,你哪裡去?」顧心笑著叫住繼續往後退的老工匠。
席師傅慢慢地,想一步一步退到門外去,冷不丁身後卻被人推了一把。
「啊!」他唬了一跳,回頭一看,竟是跟著顧心的丫鬟薇兒。
她不是到院子外頭等候去了嗎?驚疑間,薇兒朝他笑笑:「老師傅,您請我們主子來看胭脂,自己卻要走,是什麼待客之道?」
屋門被薇兒反腿踢上,砰一聲關得嚴實。
窗外聽得腳步紛紛,是顧心帶來的人把外頭圍住了,啪啪幾聲,所有糊死的窗子都被從外踹開,有窗扇不牢的直接被踹掉,嘩啦啦落在地上。
每個窗戶跟前都守著兩個人,屋裡頭的人就算想要跳窗逃走,那也是不能夠。
熏騰的蒸汽迅速被窗外吹來的冷氣打散,屋子裡的視野漸漸清晰。
那玫瑰露爐子旁走來的人,可能是被驚到了,在距離顧心兩丈之外停住了腳步。
一身藍布文人長衫,頭髮扎束得倒是整齊,但是通身上下沒有任何飾物,腳上的黑棉布夾鞋也是半新不舊,儼然京裡頭最常見的寒酸書生打扮。
蒸汽散去,他的臉面露出來。
黑黃的膚色,瘦得顴骨凸出,微張的嘴巴露出一縫泛黃牙齒,相貌不忍細看,只剩下一雙眼睛閃爍著陰晴不定的微光。
「周少爺,別來無恙。你潛伏在京城日久,今日終於肯出來相見了?」
顧心微笑著,不驚不躁,和對方禮貌地打招呼。
今日已經見到了顧蘭,再見到原直水縣令家的少爺周慎行,也就不是什麼奇事。
周慎行今時不同往日,早已經沒有了富家公子的派頭,倒像是寒門出來的窘迫窮酸。不過他的脾氣卻沒有改變,見到顧心還是一臉憤恨。
瞅了瞅屋裡的六七娘和薇兒,再看看窗外守著的人——丫鬟婦人為主,他嗤笑:「你以為憑這些女人,就能將我困在這裡?你如今的排場是比以前大得多了,一朝飛上枝頭,未免太趾高氣昂了些。須知登高跌重,等你山窮水盡之時,後悔也就晚了。」
「這樣的話我今天已經聽過一遍,再聽你說,就不新鮮了。你們等著看我山窮水盡,自己現在卻已經油盡燈枯了,還能支撐到見我落魄的一天嗎?今天費了周折引我相見,如果只是罵我幾句,那你也太讓我失望了。你爹貪贓枉法下獄受審,你從官家公子變得流落街頭,家中遭逢大變,你就沒有痛定思痛,琢磨出什麼陰謀詭計來對付我嗎。」
顧心見屋裡有個小方凳,就搬到了窗前,吹著涼風神清氣爽地坐下來。
哼,哼哼……
周慎行連哼幾聲,盯著顧心,眼中冒火。
「席師傅,他將我當仇人,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我,你卻費心將我引來,還不讓我帶人手,這是什麼樣的好心,能不能跟我講一講?」
顧心見周慎行化身為豬,一時間只會哼哼,便不去理會他,轉而問起老工匠。
席師傅在聽完顧心和周慎行的對話之後,面上變色,露出惶恐來。
「這個,這個……周家公子,你不是說,你是這位夫人的娘家親戚,是受了她生母的重託,來跟她說幾句良心話嗎……你說她攀高枝不認親人,丟了含辛茹苦的老娘在鄉下受苦,你來替她娘討幾兩銀子度日……」
「喲,還有這麼一番苦情戲編排給我吶。自詡正人君子的周少爺,您現而今也是信口雌黃了?」顧心忍俊不禁。
周慎行道:「與你這樣的小人,不必行君子之道。」
「小人做壞事總是振振有詞。」顧心甩個白眼,「說吧,見我是想做什麼?」
周慎行只是冷笑,也不回答。
薇兒出聲教訓席師傅:「你是什麼身份,也敢引著侯府的夫人見這些不三不四的傢伙?你糊塗不要命,難道連兒孫全家的命也不要了嗎。不將我們安陸侯府放在眼裡,是要付出代價的。」
席師傅誠惶誠恐,撲通一聲,給顧心跪了下去。
「夫人,夫人寬宏大量饒了我吧!我實在不知道他是犯官的兒子,他隱瞞身份跟我結交,我看他說話行事都文質彬彬的,又是讀書人,一時沒察覺被他蒙在鼓裡,我老糊塗了,您可別跟我一般見識……好在今日也沒釀成什麼錯,就請您高抬貴手……」
柳七娘把一盒子粉末摔在了他臉上,「老匹夫!你是老糊塗了,做的這個東西可精細著呢,一點兒不見糊塗!」
席師傅臉色更變,被灑了一頭一臉的香粉,嗆得大聲咳嗽起來。柳七娘一腳將他踩在地上,讓他對著磚地咳,「別對著我家主子噴唾沫星子。」
「你就這樣對待老人?!」周慎行手指著顧心數落。
顧心道:「薇兒,掰了他的手指頭。」
薇兒上前,咔嚓一聲,乾脆利落就將周慎行伸出的手指扳斷。
周慎行慘叫,抱著手指滾翻在地。
顧心沉著臉:「誰有空與你們在這裡磨嘰。不快點交待引我來的目的,我就一根一根把你指頭全都掰斷。以前懶得理你,還真當我好欺負!」
顧心甚少這樣凶厲。
席師傅帶來試用的香粉有問題,顧心才故意中了他的圈套,被他引來這裡。一見到周慎行,更覺得事情不尋常了。
今日之事處處透著古怪,又有最近宋家不太平的風向,顧心可沒耐性纏磨,力求一個速戰速決,讓敵人快點亮出底牌來。
窗扇大開著,屋裡的慘叫讓住在前院的主婦又出來看。
「這……這是怎麼了!」
後院的席家家眷也被驚動。
「喲,怎麼把我們老爺子的工房給堵了,你們是什麼人!快,快去叫老爺回來!」
出面的是席師傅的兒媳。
顧心隔著窗子跟她笑笑:「席太太,不必了吧?你家老爺稍後就回家。」
正說著,鄭蝠手裡拎著一個人,扭推著進了院子。
「哎呀,老爺!快把我家老爺放開!」席太太驚呼著上前。
鄭蝠把人摔在顧心坐的窗下:「主子,這是席老頭的二兒子,在翰林院觀讀的,叫席竑,挑唆人去宋府牆上寫字罵人,就有他一份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