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變故
猿鬼到底是在人界長大的,似乎很懂行,與阿阮出謀劃策,叫她在那裴瑾出任務的時候出現,幫他收服大妖,順便受點輕傷,好叫對方愧疚心疼,裴瑾這人猿鬼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了,知道他是個有恩必報一板一眼的人,所以這個計策一出便就戳中了裴瑾的點。
人家一個姑娘家為了自己受傷,不管怎麼樣都要將其安頓好養好傷,更何況這姑娘沒有家,裴瑾將她帶回家暫行安置也就合理了很多。當然,這是在猿鬼和阿阮看來,不過他們雖不知道裴瑾是怎麼想的,但也確實達到了目的。
為此,阿阮沒少誇讚猿鬼,覺得他這事辦的實在是靠譜。
實則裴瑾多少有些無奈,他覺得自己被人纏上了,而且還是從小就被纏上了,對方不是妖精,更像是仙女,一身擋不住的仙氣兒……只是,那姑娘為了自己受傷也是事實,對方沒有去處,他再是無奈也不會棄恩人不顧。而且裴家宅院不小,想著可以將她安置的遠一些,也算是避嫌了。
阿阮原本就不懂避嫌這回事兒,怎麼可能讓裴瑾如願呢。猿鬼同她說了,人界的人呢,男人一旦有了家室便會有很多顧慮,那出生入死時不時就沒命的事兒漸漸地就不會再做了,何況裴瑾是個孝子,那裴老爺心心念念讓他考取功名,指不定結了婚安定了也就不做什麼勞什子的除妖人了,上京趕考,手不定還能中個狀元云云。對此,本來就覺得猿鬼靠譜的阿阮深以為然。
對裴瑾來說,是他應該對阿阮報恩才是,可對阿阮來說,她才真的是那個要報恩的人,不僅僅是最初在街上救了還是小乞丐的她,還是後來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陪伴,還有不在她預料之中的那些犧牲……
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好不好?
那姑娘長得天仙一般,對他這麼說著,裴瑾心如擂鼓,頃刻就紅了臉。
他話少,她的話卻很多,整日里無聊,跨過大半個院子來騷擾他,卻又不過分,反讓他心裡痒痒的,真的是很可惡。
情動往往在不經意中,裴瑾越來越覺得,以身相許來報恩也不是那麼荒謬了,不僅不荒謬,還很合理。
裴老爺一直都覺得是自家祖墳上冒青煙才得了裴瑾這麼個兒子,那麼有本事的兒子,厲害到覺得不可能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又那麼懂事孝順,就連師父都是自己遇上的,名氣都是自己拿命換的,裴家就連錢都沒有多為這麼個兒子多花出去過一分,故而當裴瑾說想娶妻報恩的時候,裴老爺都覺得兒子這決定太對太有情有義了。
裴瑾這個少爺在家裡說話一向是有分量,親事就這麼定了,阿阮沒什麼娘家人,故而省去了很多事情,因為她偶然得了鎮上最大的酒樓望仙樓老闆徐琳的青睞,認了她做孫女,便將望仙樓上的登仙台當做了她的出嫁前的閨房,登仙台的裝飾猶如天宮,美輪美奐,更是當日塑夜與帝江憑欄飲酒看見小阿阮的地方。
阿阮覺得從登仙台出嫁甚好。
裴瑾是當真傾心了阿阮,一點也沒讓她受委屈,十里紅妝,儀仗堪比京城王侯,可讓這小鎮上的人開了眼,當日的裴府更是豪氣,隨便道賀的人都能領喜錢。
小白被帝江抓去強行要來傳話,一頭揪著他讓阿阮不許嫁,一頭卻是鐵了心要嫁。他一氣之下,徹底不管他們這討厭的師徒倆,一個人清凈去了,可誰知道等他回來,卻已經發生了無法挽回的事,因為——
帝江殺了裴瑾。
這事,千算萬算,沒有一個人想到。酆都大帝,猿鬼,小白,阿阮,誰也沒有想到……就是天帝也沒想到,那下界受罰的北武神竟然這麼快就要歸位了,聽說受的苦不少,活著的時候不是忙著收服大妖就是為情所困,而且據說被自己的佩劍所傷,元氣大傷,恐怕就是歸位了,也多少力有不逮……
偏這事兒是帝江所為,所有人都大為震驚,不知道這倆好友怎麼就鬧掰了。也因為是帝江所為,天帝無意惹毛一個混不吝,便也就持著息事寧人的態度,將這定位為他們友情不和的私下狀況,並未深究。
除了受傷最嚴重的塑夜,這事受傷最大的就是阿阮。
帝江在人界殺了裴瑾之後就消失了。人界傳言不過是消失了一個國師,普遍的一個版本是國師與金牌除妖人裴瑾有過那麼一段私情,故而在裴瑾大婚之日,國師帝江盛怒之下毀了對方的婚禮又用對方的佩劍將人給殺了。
仙界自然不會傳這種無聊的傳言,但之前關於帝江和塑夜的那種傳聞還是有過的,只是這次有些變了味道,因為聽說當日二人大打出手之時,那新娘子也動了手,傳言說那人正是修羅族新尋回的聖女,無怪其他,只因為那女子一雙眼睛實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天帝心道這修羅族聖女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就是有點心急,他都允了塑夜歸位之後迎娶她了,就連修羅族極王那裡也都回復了,她就偏要下界先嫁給人界的塑夜不成?這麼心急的女仙,他可是千萬年沒見過了……
其實天帝也是冤枉了阿阮,實在是他們三個人之間有些情況複雜……
就在天帝誤會著阿阮的時候,阿阮卻是已經躺了三天三夜沒有合眼了,她從自己大婚當日被帝江帶走,就一直被丟在一處院子里。
當日裴瑾死在阿阮面前,黑羽劍刺穿了裴瑾的胸口,裴瑾只是個凡人,肉體凡胎,饒是修行過的除妖人,卻終究逃不過生死大劫。阿阮是看著裴瑾斷了氣的,那一刻她覺得腦子裡都空了,裴瑾他是個凡人,他只是塑夜在人界的一個影子,可是對她來說,她看著裴瑾出生長大,與他日日相處,拋卻了自己心中的執念只想著報恩一世與他相守,這份心意這份感情不是假的,可是裴瑾死了,被她最愛的人殺了,那麼簡單,那麼乾脆。
裴瑾死了,阿阮突然就覺得像是失去了什麼,那東西很虛空,她抓都抓不回來。第一次覺得,原來生命是這麼脆弱,人界的人會死,人死的時候是那麼的無力。仙界的人雖壽命長,但卻不是不死之身,只是輪迴起來比尋常人界的人少受些苦罷了。
阿阮擔心塑夜歸位不順,黑羽劍是他的佩劍,原本佩劍是與主人心意相通的,故而受了這麼一劍,猶如被背叛,其傷害也直達內里,比一般的皮肉傷要重的多。阿阮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她沒有報恩,反而是讓塑夜因為他受了無妄之災,一想到這裡,阿阮就忍不住流淚,雖然她也不想如此無能的哭,可現在她被帝江困著,想回仙界找塑夜也做不到。
這院子不是她從小長大的那處小院兒,因為過了這麼多天小白都沒有找過來,明軒也沒有找過來,必然是因為他們不知道這個地方。不過,這裡的布局卻和那方小院兒很相似,只是,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都靜悄悄的,沒有菜圃里的胖娃娃,也沒有井邊的龜爺爺,後院兒也沒有仙獸。靜的就彷彿這裡只有她和帝江兩個人似的。
帝江端著熱粥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阿阮要死不活地躺屍在床上,若不是她眼角流著淚,還真當是死人一樣,一動不動。從帶她回來那天就這副樣子了,
每日一碗粥,她一次也沒有動過。帝江看了桌上前兩日放上的托盤,不由得就簇了眉。他印象里的阿阮,從來都是活潑跳脫,山上的猴子估計都沒有她靈巧,這副哀大莫過於心死的樣子他看不慣,更何況她這哀傷還是為了塑夜……
她是真的喜歡上塑夜了?真的要嫁給他了?
帝江心裡忽而開始認真想這個問題。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她是故意氣他,塑夜雖然對她好,可她那一次不是以他這個師父為先,哪一次不是說比起塑夜更喜歡他這個師父?就算是他一輩子千年萬年的不會動情,但也不能容許她改變心意,他固執地這般想著,放下托盤的動靜故意弄得很大。
「你這是在和我抗議?」帝江沉聲問她。
阿阮充耳不聞,依舊不動,她就是在抗議,難道這麼明顯,他這個將她帶大的師父還要看不出來嗎?她就是要抗議,抗議他的專橫獨斷,抗議他從來不在乎自己,抗議他不顧她的心情殺了裴瑾,抗議他對待朋友如此殘忍,抗議他連一世的喜悅都不願意給塑夜,抗議他將她困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
帝江見她不說話,也沒多少耐心,「怎麼,因為我殺了他,你就要和我徹底斷絕關係,不說話,不理人了?」
斷絕關係……
阿阮心裡一疼,「我沒有……」多日沒有開口,滴水未進,嗓子干啞,聲音帶著些許艱難,阿阮解釋道:「沒有要斷絕……關係……」她原本也並不想和他說話的,可是到底是她最愛的師父,總是知道如何會讓她失控。
帝江見她這樣,沒來由的心軟,敲了敲碗沿兒,「那就來喝粥。」
阿阮搖了搖頭,拒絕進食。帝江縱著她,她並沒有好好練習辟穀之術,幾日空腹不食雖不會有損仙身,但對她這種不習慣辟穀的人還是有些難受的,更何況帝江給她煮的粥多半都放了不少好東西,對身體甚至對修行都十分有益。她是吃習慣了的。
帝江忽然就惱了,揮手就將桌上三個托盤揮了,白玉的托盤瑪瑙的碗,乒鈴乓啷碎了一地,交雜著涼涼熱熱的粥,糊在一起難看極了。
「這是有什麼怨氣,嗯?就不能好好過日子?」帝江氣不打一處來,只要她服個軟,現在什麼都會恢復到以前,他可以帶她回去那方小院兒,回到他們的家,只要她乖乖聽話,做好他的徒弟,修羅族那邊他自有辦法解決,這不是最好的結果么?她還想要什麼?他都已經做了退讓……他是做人師父的,都退讓了,還要怎麼樣?
阿阮被那一聲巨響驚了驚,心思卻很難聚在那裡,只覺得驚嚇過後一陣頭腦嗡鳴,她身上還穿著當日的嫁衣,雖不及塑夜在冥界給她變出來的那一身美,卻也是人界極好極貴重的款式,方才被驚嚇了,她頭本能地動了動,頭上那細細密密的金流蘇掃過了臉,她隨手拔下來那根金簪,拿到眼前看了一眼,重重地閉上了眼睛。
這金簪,是當時從裴家去望仙樓前,裴瑾親手拿出來的,沉默了半天,磨蹭了半天,就是想將這金簪送給她,叫她在婚禮時戴上。
「師父,你為什麼一定要殺了裴瑾?他只是個凡人,就算你不殺他,他一個除妖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喪命,你為什麼一定要做國師去害他?」阿阮沒有察覺到帝江隱忍的怒氣,她閉著眼,也看不到帝江危險眯起的雙眼。
「你知不知道,即便是這樣,塑夜哥哥他也是不會怪你的,因為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看著最是清冷,實則很重感情。他不會怪你,也不會報復你。你以為你殺的只是一個人界的影子,不是塑夜,可你這樣真的很傷人。我早就求過你,放過他,也放過我,至少這一世里,我陪著他做他的妻子,也只是這一世而已。怎麼就不行了呢?」
「師父,你殺他的時候,就不會想我會不會難過么?不過也不奇怪,你從來不會在乎我怎麼想……」
她還在繼續說,可帝江腦子裡卻聽不進去那麼多,只有那句要做塑夜的妻子,他從來沒想過養在自己手裡的白麵糰子整日里抱著自己粘著自己說喜歡的小崽子,會有一天說要去做別人妻子的這種話,她知道妻子兩個字意味著什麼么?她竟敢違背他的意思去嫁給別人?
帝江惱怒地起身,欺身上前,一把捏住了阿阮的腮,迫的她沒辦法繼續說下去,而後忽然吻上那微微乾裂的紅唇,徹底堵上了他不想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