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楚軍攻城
江海濤轉頭看了看城頭,問道:「是看哪段城牆不結實嗎?」「對。還有城濠哪裡淺,哪些地方的雉堞是後來修補的。」
這時他們身後傳來一陣腳步,回頭一看,養敖左手拿著一張漂亮的弓,帶著十來個甲士向北快步走去。在距離江海濤他們四五十米的地方,養敖走到俾倪前。江海濤向城下一看,外面的戰車也停下來,大概正在仔細觀察這一段城牆。隨後,他聽到城頭上「嗡」的一聲,一支箭向戰車飛去。它剛飛了一半距離,城頭上又是一聲,第二支箭飛出來。戰車上的大漢和甲士也很機警,立刻舉起大盾。第一支箭扎在大盾上,開始抖動,第三支箭又飛離城頭。
「好!連珠箭!」生髮出喝彩聲,北面的步卒、甲士也一陣喧鬧。江海濤不禁問生:「連珠箭?是不是將軍養敖剛才一口氣射出這三支箭?」「是啊!這是養敖將軍的絕活,據說連楚國都沒幾個人可以辦到。」「啊!這麼快?怎麼射的?」江海濤感到有點驚訝。生沒有注意他的問話,正在關注城下楚軍的動向。
戰車上的楚國將軍大概把盾交給了甲士,也拿出一支弓來,搭弓向城頭瞄準。一旁的嬰冷哼了一聲:「哼!還想跟將軍比射術。」「你懂什麼!」生訓斥了一句。城頭再次傳來一聲,一支箭向戰車飛去。戰車上的將軍趕緊蹲下,箭靠近大盾上方掠過。但是他又馬上直起身,向城頭回了一箭。
江海濤也不禁問道:「他這樣,能比過將軍嗎?」「他不是比射術,而是向城牆上射箭,看土質如何。」江海濤恍然大悟。養敖射那個楚國將軍,也不是為了傷他。以剛才箭的飛行時間看,大概是每秒五六十米,飛過這一百多米需要兩秒鐘。弓弦振動的聲音,即使在人聲中也很特別,只要注意傾聽,還是比較容易發現危險,及時躲避。而且從箭最後扎到對方木盾上的情形看,好像速度已經小了不少,威力不大了。養敖射箭,主要還是為了干擾和驅趕這個「偵察兵」。
戰車上的將軍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放下弓,從木盾後面站直了身子,然後沖城頭大喊:「養敖將軍,好久不見,射術似乎沒有長進啊。」養敖也在城頭答話:「再不長進,你到敖還不是要躲在木盾之後?」「哈哈,我說不過你。但養敖,你能打過我們嗎?公子午可是很敬重你們養氏的。雖然當年楚王待你們祖上不公,但現在的楚王不會這樣了。只要公子午向楚王美言幾句,把這個蓼邑封給你們,也不在話下。」
江海濤心說,這陣前招降看來不是《三國演義》的首創,但效果嘛?養敖和歸豹同乘一車,養錡為了歸豹不惜向歸庚拔劍,所以養氏家族的這兩個人,肯定是歸豹的鐵杆,怎麼可能反水?
果然,養敖冷淡地回答說:「到敖,你怎麼還是那樣有勇無謀?羋午貪財氣盛,肯定不會被楚王所容。不然他怎麼只給你們這麼點戰車、甲士?」「哈哈哈!戰車上百,帶甲五千,消滅你們這麼點小步卒,難道還不夠嗎?剛才那一仗你們也看見了吧?」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養敖的嘴巴還挺硬:「那只是試探你們的。我們現在躲在城裡,你又能怎樣?到敖,就憑你那點本事,就想來奪城,真是笑死我們了。」說完這話,養敖和身邊的幾個甲士都哈哈大笑起來。江海濤卻嚇了一跳,心說這養敖的口氣可真大!
到敖大吼一聲:「啊!嘴倒挺硬!那你們在城裡別跑,看我進去一個個擰下你們的人頭!」隨後他示意馭手駕車離開。這時養敖突然喊了一句:「到敖,我送你一程吧。」一支箭隨著話音飛了出去。到敖大叫一聲「可惡」,舉起了木盾。箭扎在木盾上,但是他沒有看見,後面兩箭向馬飛去。一支箭從沒有披甲的後方扎進一匹服馬的屁股,疼得它向前一躥。四匹馬和戰車都是一陣混亂,馭手好不容易才重新控制住馬匹。養敖帶著人在城頭哈哈大笑,到敖只能憤憤地回頭看了城頭一眼,返回楚軍戰陣。
江海濤和生互相對看一眼,發現對方的表情都很緊張,江海濤臉上還有更多的害怕。他感到,經過剛才的嘲笑和戲弄,那個楚軍將領顯然是異常生氣。如果讓他打進城來,那結果?看著養敖帶著甲士回到南面的城樓,他又想到,這恐怕是養敖故意的,讓城頭上留下的這些守軍置之死地而後生。陰險!狡猾!可惡!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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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敖回去后不久,楚軍開始一陣騷動,甲士、步卒們忙亂起來。留在最後面的一千多楚軍也開始向前移動。隨著他們靠近,江海濤看見他們中間有很多長長的雙輪車,還有一些人舉著明顯偏大的盾牌。
生看到城樓上又豎起了黃旗,於是招呼大家沿著雉堞排好隊伍,然後開始訓話:「楚軍很快就要攻城了。你們中間有些人沒打過戰,但不要緊,只要記住聽我的命令。拿盾的站到前面,把盾準備好。後面的人幫他們拿上剛才給的竹竿。楚軍會先向城頭射箭,大家要盡量貼近雉堞,躲在盾下。好了,快準備吧!」
江海濤看到黑子和軫老頭拿起雙層竹盾,並且把井推到雉堞跟前。他正不知該怎麼辦,生走過來遞給他一把劍:「把殳先放在後面,帶這把劍躲到雉堞下。楚軍射完箭了,才會爬城的。」江海濤一看,這是田留下的那把青銅劍。生又踢了下地上的幾根竹竿:「把這些帶過去。」然後他去檢查其他伍的準備。江海濤趕緊撿起竹竿來到俾倪前,探出頭看城外。
楚軍的長車已經被推到距離城牆兩百多米處,正對著剛才到敖挨箭的那一段。這些車有二十輛,停了前後兩排。這時他看出來,這些長車是在兩個車輪中間架了一長列木板。前面那排車,車輪前有六七米長,後面有兩三米。後面那排車,車輪前幾乎沒有木板,後面倒是有十來米長。在這些車的前方和兩側,一些楚軍豎起了大盾牌,有一人多高,兩人多寬。
江海濤用竹竿碰了碰井:「井,那是什麼東西?」沒有反應。他轉頭一看,井還蹲在雉堞腳下哭呢。雖然江海濤和田見面不到一天,而且田一直對他沒有好臉色,但僅憑這一天的了解他也能確定,田第一不會逃跑,第二不會投降,只可能有一種結局。
「那是大櫓,不僅用硬木,外面還有生牛皮。不過那些車,不知道幹什麼的。」黑子在一旁回答了他的提問,語氣中充滿了仇恨。這時他們身後跑過一隊人,有的拿盾,有的拿弓,向楚軍準備進攻的那一段城頭跑去。沒多久,城下的楚軍開始在大櫓,也就是大盾牌的掩護下,向城頭射箭。一支支箭向北面那段城頭集中飛去,但遠沒有《英雄》上那麼變態。城頭上的弓箭手們則向那些奇怪的車集中射擊。江海濤也忍不住低下身子,只露出頭看那些奇怪的車。
幾個楚軍步卒舉著盾在前面,抬著車頭,另外一些在後面壓著車尾,一起推車向護城河衝來。衝到岸邊后,前面的步卒們把車頭往上一掀,然後停下讓開。後面的步卒們繼續推車,而且用力按下車尾,讓車頭保持抬起。車輪衝下河岸后,跌向河底,車尾拍向河岸,車頭也拍入河水中,濺起一片水花,然後下沉到河底。一道道斜坡在護城河對岸形成了。
第二排車跟上來,被推到這些斜坡上。江海濤現在看出,它們比前一批車窄一點,但也有一米多寬。幾個步卒一直把車輪送到河中,然後推著木板,把車豎了起來。有的步卒還拿竹竿頂著,最後整輛車完成前滾翻,搭到這邊的河岸上。這一下就形成了一座木板橋,雖然中間有一部分浸在水中。
「越壕車?」江海濤的腦海里想出這個名字。這東西可比他在電影電視上看到的,一堆士兵抬著竹梯、木板跑到河邊來架橋,要先進多了,簡直是一種專門的制式攻城器械。城上射下的箭讓一些不小心脫離木盾掩護的步卒倒地,或者跌進護城河。一輛越壕車在被推下斜坡時跑偏了,提前掉進河裡。還有一輛則在翻身時底部不穩,斜拍向前方,結果沒能搭上對岸,還差點拍到旁邊一座越壕車。但即使這樣,楚軍還是成功地完成了八條木板橋,整個過程乾淨利落。
掩護架橋行動的那些楚軍大櫓和弓箭手,也在慢慢向前移動。又大又厚的生牛皮木盾確實很堅固,箭射到上面后,大多站都站不住,慢慢下垂后掉落到地上。後方的大隊楚軍早已開始行動,跟在越壕車的後面向護城河靠近。這時江海濤注意到,楚軍戰車大多不見了,只有十幾輛在後面督陣。橋一架成,楚軍步卒們就發出吶喊,舉著盾牌、兵器沖向木橋。原先推車的那些步卒大多已經舉著盾牌,先行過橋,來到了城腳下。衝鋒的步卒中搶先跑出一些,抬著一些長木板。江海濤抬高身體,看到他們趟過河水后,把木板放到木橋最低的那一段上。這樣,隨後的步卒們不必涉水,過橋速度更快。城上射下弓箭,還有一些累石,把一些楚軍步卒打下河裡,但明顯擋不住他們的步伐。
「蹲下!」江海濤被人一把從俾倪旁拉扯開,然後被按住肩頭蹲下。他回頭一看,生正怒氣沖沖地瞪著他:「你不怕他們射你一箭。」江海濤嚇了一跳,但隨後就擠出點笑容:「不會吧?這比剛才養熬將軍射箭的距離還遠,他們有那麼厲害嗎?」「那也得小心!」「我想看看他們怎麼攻城的。」「還能怎麼攻。下面就是用鉤援、雲梯唄。」「鉤援?」「就是在竹竿前綁一個鉤子,掛到城頭后,拉著竹竿爬上來。」「啊?那多費勁?」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江海濤立刻明白了:「哦,對了,這段城牆不陡。要是用版築法築的城牆,這鉤援大概就不好用了吧?」
生笑了笑:「你還真有點聰明。不錯,也就是在這一面城牆,他們的鉤援才有用。不過我剛才看了,他們用的多的,還是雲梯。」「我們準備的叉,是不是用來把雲梯推倒的?」生又皺起了眉頭:「你怎麼一會聰明一會笨?雲梯一般會剛剛搭在雉堞外面,你用叉怎麼夠得著?有的雲梯長一些,但上面會有鉤子,掛到雉堞上,你怎麼推得開?還不如直接推人呢。」江海濤心說古裝影視劇真害人,怎麼連雲梯都瞎用。看來中國導演的智商不是一般的低。然後他想起了剛才那些車:「那剛才他們推過來架橋的那些車,叫什麼。」「過壕橋。」嗯,和自己猜的稱呼還真像。[注011001]
這時江海濤想起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我們,要過去幫忙嗎?」他指了指北面。生扭頭看了一眼:「現在不用,不過快了。楚軍弓手應經開始封鎖兩側。那幾個伍會先過去,不過我們也會向那邊去的。」
江海濤轉頭一看,北面有一些「戰友」正頂著盾牌向北移動,大概就是支援去了。「他們怎麼不貼著雉堞過去?」「那裡用來走弓手,還有傷員。」果然,他看到一個人拖著一個擔架離開雉堞,然後直起身,快速向城頭后的斜坡跑去。擔架上躺著一個甲士,頭上插了一支箭。北面城頭上下的喧鬧聲越來越大,慘叫也越來越多,他甚至看見一個揮舞著劍和盾的楚軍步卒出現在俾倪上,然後被一根長長的木叉頂住。他全身撲在盾上,頂著木叉,奮力揮劍砍向木柄。側面射來一箭,正中他的脖子,於是劍沒能砍斷木柄,然後他被木叉慢慢頂過去,向後倒翻下城頭。掉下去前,江海濤看到他的木盾上似乎沾了很多泥土,隨即想明白那是先前撒下去的灰糠、白堊,被他用盾牌擋住了。過了一會,一段大木頭被推上雉堞,上面插著很多尖木棍,就像一個特大號的殳。它被推向外面,滾落下去。
雉堞下被拖離戰場的傷員越來越多。他還看到一些人被直接拖到城頭後面,拋了下去。看來是不用救治的屍體。江海濤感覺肚子里一陣發緊,胃似乎要收縮成一個兵乓球。他蹲不下去了,趕緊俯下上身,用手和膝蓋趴在地上。生拍了拍他的後背:「沒事。緊張也沒用,待會我會在你身邊。」江海濤感到嘴唇發乾,脖子發緊,抬頭問:「有水嗎?」井在後面趕緊答話:「有!」「別去!」生攔住了井:「喝水后更容易吐。你現在不是真的口渴,只是緊張。我第一次打狼時也這樣。你別怕,待會把楚軍當做小雞,一劍殺過去就行。」江海濤心說:媽的!我雖然吃過成千上萬肯德基,可從沒殺過雞,連活雞都沒見過幾次!
生的語氣突然變嚴厲了:「好了!趕緊起來!你和井去舉盾,讓軫和黑子準備抬筐。我們要去那邊了。」江海濤抬頭一看,生正看向城樓。江海濤深吸幾口氣,轉過身子。一個甲士從城樓那跑過來,正在向生揮手示意。生點了點頭,然後站起身:「大家都聽著!拿盾的!間盾!宣盾!其他人拿好武器,兩人抬一筐,跟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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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趕忙把盾的前後層支開,然後用雙手舉起來,斜靠到左肩上。黑子和軫老頭一手拿著戈和殳,一手抬著一筐累石,躲到他右側。黑子瞪了江海濤一眼:「快點啊!你想挨箭啊!」江海濤回過神,趕緊也把盾舉起來,左手還拿著青銅劍,跟到井的身後。其他人也準備好了,整個隊伍在生的帶領下,沿城頭向北面走去。這裡似乎還沒到危險地段,大家都走得很快。但只走了二三十米,生就讓大家停下。江海濤像其他人那樣,蹲下身子,把盾放在地上,用手斜支著。他們四人就這樣隱蔽在竹盾后,等待命令。
這裡已經是一線戰場的邊緣,一個步卒拖著傷員從他們附近穿過。他看到傷員的左臂上甲片全掉了,一道深深的血口斜印在那裡,似乎還能看見白骨。大腿上也綁著一大塊麻布,被鮮血染紅了。還有一個步卒胸口大概是被殳砸了,血肉模糊。江海濤又是一陣噁心。看看井,臉色也在發白。黑子臉上很平靜,軫老頭則是一臉的擔憂。
戰況看來很激烈,沒過多久,他們又向前移動了兩次,江海濤已經能看見前面的封鎖線了。說是封鎖線,其實就是一段插了很多箭的城頭。城下的楚軍弓手大概在不停地向這裡射箭,阻止增援的守軍過去。那些箭高高飛過來,然後以大約30度的角紮下來。有的箭扎進土裡,箭桿一陣抖動。有的紮下去后卻沒立住,倒下了。和電影電視上看到的「箭如雨下」相比,江海濤產生了一點錯覺--這雨好象太小了吧?箭如毛毛雨下?
終於輪到他們過封鎖線了,大家都彎下腰,曲著腿,前後左右緊挨著向前走。進入封鎖線后,江海濤看看地面,那些倒下的箭,是因為城頭的一些夯土已經被弄鬆了,成了小土塊,甚至浮土。從扎進土裡的箭看,穿透力也不小啊!正想著,一支箭扎到他的盾上,驚得他差點叫出來,身子也一陣晃動。「別亂動!」後面的人訓斥了一句,江海濤趕緊穩住。
正走著,他踩到一支箭上,低頭一看,發現箭頭有點不一樣。試驗盾時,生、嬰他們射出的都是V字形箭頭,就像F-117戰鬥機的俯視圖那樣,兩側后掠,有倒鉤,但很扁平。地上的箭頭,卻是三稜錐形的,沒有倒鉤,而且比較粗。箭頭后的青銅桿,也就是鋌,也要比生他們用的長,因此整支箭前面的青銅部分更多、更重。江海濤感到有點奇怪,但他來不及更仔細地觀察,隊伍已經通過了封鎖線。前面的生已經離開盾的掩護,帶領嬰和其他弓手向城頭後面跑去,然後張弓搭箭。
「嗡」的一聲,一支箭向左疾飛。江海濤轉頭一看,城頭上一個楚軍甲士舉著小盾,上面的箭桿還在晃動。雉堞下,一個胡軍步卒抓住機會,用一根木矛刺中他的大腿。楚軍甲士嚎叫一聲,扔出右手的短劍,然後被對方推下城頭。獲得戰果的胡軍步卒很幸運,因為那把短劍扎到了他身後一人的木盾上。但是他的好運到此為止了。隨著木矛把楚軍甲士推下城頭,他也靠近了俾倪,另外一個楚軍甲士冒出頭來。對方拿著一把短戈,一下就啄到他的肩膀上。慘叫聲混到一起。江海濤看見那個胡軍步卒被拉過去,楚軍甲士還借著他和短戈,爬上了雉堞,但隨後就被兩箭射中胸腹。楚軍甲士忍痛拔出短戈,跳下雉堞,逃脫了弓箭的攻擊。江海濤看見那裡短戈、殳、劍、盾上下飛舞,然後是幾聲慘叫。
「快疊盾!疊盾!」黑子拚命地招呼他和井,然後舞動著戈衝上去。江海濤趕緊揭開竹盾旁的竹片,放下前一層,然後舉起劍要衝上去。一隻手突然拉住了他:「等一下!你們倆來用盾!你們用連桿殳!」他回頭一看,生正拉著井,另外倆人從他和井的手裡拿過竹盾、劍、殳,把手裡的連桿殳塞給他們。生推了他們一把:「跟著用盾的!上!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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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011001]:過壕橋,也叫飛橋、壕橋,戰國時期肯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