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空城計
子辛看著前面跑過來的戰車,心裡非常惱火。不用問,肯定是又遭到那一小股胡軍的襲擊。
「右司馬大人,前軍剛才在路上遇到幾根樹榦阻攔……」「死了幾人?」子辛直接打斷了對面車上甲士的彙報。對方立刻回答說:「沒有傷亡。」「哦?怎麼回事?」「這次陵尹大人還是派一些步卒舉著盾牌上去搬走樹榦,以防對方的強弩偷襲。不過對方沒有動靜。」「那你來幹什麼?」子辛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他也感覺到自己這幾天的脾氣越來越壞。大軍剛剛離開大隧,就經常碰到一些偷襲。首先是在晚上紮營時,一隊砍伐木材的步卒沒有回來,甚至還包括一名卒長。子辛他們開始以為是有人逃跑,但是當晚營地里突然落下十幾支箭,傷亡了幾名士卒,還引起很大混亂。派人出營察看,黑乎乎的看不見什麼。第二天,他派出一些戰車到周圍搜索,結果發現了失蹤步卒和卒長的屍體。子辛帶著疑惑命令部隊繼續前進。
沒走出多遠,大路上有一些倒放的樹木,擋住了戰車的行進。就在十幾名士卒過去搬動樹木時,突然從兩側土丘上射來十幾箭,而且箭無虛發,當即就射殺了5人,傷了9人。隨後兩天中,這種突然的冷箭時常飛來,四處偵察的小隊士卒也經常遭到襲擊。最後他們終於發現,有一隊人數不多的胡軍經常在他們的隊伍、營地周圍游弋。除了二十多輛戰車,他們似乎還有幾十個騎在馬上的士卒。
對於這種模仿狄人的戰法,子辛他們本來並不在意。騎馬衝過來?訓練有素的楚軍士卒完全可以把他們刺下馬來。跑到附近射箭?跨在光溜溜的馬背上能射多遠?可是他們沒想到,這些騎士不僅能在馬上射箭,還射得很遠,還能在催馬跑過來時射!他們經常從樹林、土丘、山坡等後面突然出現,然後快馬跑到幾十米外,射出一箭后就調頭跑開。他們還經常沖那些甲士、盾牌、弓箭比較少的隊伍去,射皮甲稀少的步卒、僕役。那些箭也非常厲害,入體很深,比普通弓箭更致命。有一次他們居然突然出現在中軍隊伍右側,向子辛的戰車射了數箭。幸虧子辛的護衛反應機敏,舉盾擋下了。楚軍隊伍的行進因為這種襲擊大受影響,子辛也被迫在中軍兩側派出一列隊伍,以免對方再次偷襲到自己。
陵尹巫審很快就看出對方用的是弩,但要比他們楚國的弩又狠又准。於是他設下一個圈套,在一隊弱旅的前後布置了四十多輛戰車和精銳甲士,遭到胡軍騎士偷襲后立刻包抄上去。可是戰車跑得沒有對方快,沒多遠就被甩掉了。這還不算完。小理在這些戰車返回時,突然遭到了一些重箭的射擊,像短矛那樣的木箭一次就射倒一匹戰馬。在十多輛戰車癱瘓后,胡軍的二十多輛戰車沖了上來,還有那些騎士,圍殲了這一股追擊敵人的楚軍,最後只有三輛戰車逃回。
巫審氣得率領上百輛戰車和2000士卒追過去,又一無所獲,只拖回來十幾輛損壞的戰車和死馬。詢問了去年從蓼城逃回的士卒后,子辛他們確定這是胡軍的大車弩乾的。可是根據士卒的描述,那東西需要不少人操作,似乎也跑不快。
最後左司馬屈稽建議不要再派兵追擊,多造木盾分給外側的行軍隊伍。不過就算這樣,他們還是經常在路上遇到襲擊。
路上有樹榦、土坑阻擋戰車行進,他們先派甲士去周圍查看,然後再派人去搬走樹榦或挖土填坑。弩箭不再容易射殺他們了,但對方居然用大車弩的硬木重箭對付步卒,弄得士卒們都不原意上前。有時也換成一些普通的箭落下,可就是無法找到敵人的弓箭手。幾名弓箭手觀察過幾次后驚訝地告訴子辛,對方是從至少百步之外射箭的,而且經常是在土丘、樹林的另一邊。他們也想不明白對方是如何瞄準。派幾輛戰車過去查看,結果遭到重箭射擊。派多些戰車,又擺不開。派步卒過去,跑到時對方已經不見了。
戰車不輕易出動了,想避免損失,可對方居然在一處道路旁的樹林里高高吊了6根圓木。提前檢查的士卒並沒有發現頭上的異常。等到戰車過來時,樹上突然有人砍斷繩索,圓木從高處盪下,當即就撞毀了3輛戰車,死傷6匹戰馬。樹上的敵兵也趁亂鑽入林間深處跑了。
更可惡是在夜間,每晚都有幾十支箭落下,弄得楚軍無法好好睡覺。就連位於營地中央的帳篷,也會有箭落下。派人摸黑出去找射箭者,結果沒有任何效果。士卒們有的蓋著盾牌睡,有的鑽到車下。可子辛能這樣嗎?最後還是屈稽在昨晚想出了辦法:把隊伍分成五個部分,其中四部分在周圍紮營,距離中間一軍的營地百步開外。這樣雖然增加了紮營所需要的時間,但子辛他擔心了一夜后,果然沒有「天箭」落到自己的帳篷附近。
這樣白天緊張地行軍,晚上睡眠不足,子辛的脾氣自然越來越大。他還算好的,年輕氣盛的巫審更是暴跳如雷,但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拿犯錯的士卒出氣。
現在這個甲士跑過來,子辛本以為又是遭到胡軍偷襲,損傷士卒了,可是對方卻說沒有,讓子辛感到很沒面子。小理對方大概也看出了形勢不妙,於是馬上回答說:「陵尹大人怕前面有埋伏,就把嚮導叫去問了問,結果得知前面不遠就要到蓼城了。他想率軍一路衝過去,奪下蓼城。」
「啊!」子辛皺了一下眉頭,心裡非常生氣。
首先,他是生氣自己居然忘了問一問路程,不知道已經快到蓼城了。奪回蓼城,可是他這次領軍出戰的第一目標。還有蓼城內剛剛收穫的糧食,可以運到息、沂供那裡駐紮的楚軍食用。他還曾設想,如果順利,就趁機進兵胡城。如能像當初秦楚聯軍滅唐那樣,滅了胡國,或者讓胡國投降,那他的功勞可就不小了,這個右司馬的位置就更牢靠。畢竟這幾年裡,楚國可沒打過幾次勝仗。
生氣地第二個理由,就是巫審居然不先問問自己,就想一路打過去。這傢伙大概是立功心切了,而且一向不夠尊重自己。巫審身強體壯、勇猛有力,而且巫氏也是楚國的大族。自己雖然是王族,可惜長得有點矮胖,缺少些威武之氣。所以對於自己擔任右司馬,巫審並不太樂意。可是就這樣駁回他的建議,子辛也沒有太好的理由。要論行軍打仗,他還真不如屈稽、巫審他們有經驗。於是子辛告訴那名甲士:「你先去把左司馬大人找來,我們商議商議。」
沒多久,左司馬屈稽就從后軍趕上來了。他現在歲數大了點,又經歷過幾次敗仗,所以變得有些乾瘦,也不如以前勇猛。不過這次出兵,全靠他負責行軍、紮營等事。對付胡軍的襲擾時,他的辦法也要比巫審的更管用一點。
屈稽大概已經知道叫他的目的:「右司馬大人,下午就能到蓼城了,您打算怎麼辦?」雖然歲數比子辛大,屈氏也是楚國大族,自己的官職只是在排序上比子辛低一點,但屈稽對子辛還一直算是很客氣,因此子辛越來越願意聽從他的建議。「左司馬大人,我看要麼趁勢攻城,可以儘早擺脫這討厭的胡軍;要麼先紮營,明日再攻。」屈稽心說你這跟沒說一樣,難道還能建議「回軍」?不過他臉上沒作什麼表示:「我們還是到蓼城腳下看看再說吧?」「啊?到前面?」「我們和巫審一起帶5000人先過去,大軍隨後慢行,您看怎樣?」
一聽說是5000人,而且只是看看,子辛就放心了。「不錯,不錯。」
倆人的戰車來到前軍后見到巫審。對方正焦急地等著子辛的答覆,狠不得立刻殺入蓼城,出一出這一路上的窩囊氣。聽子辛說只是去城下看看情況再定,他有點失望,但覺得也不錯了。反正看情形不錯時就攻城唄。
於是前軍5000人加快步伐,下午申時剛過(下午1~3點)就到了蓼城腳下。本來這一路上都沒有碰到胡軍,子辛還有些高興,可是一看到蓼城的城頭,他就有點失望了。
城頭上遍插旌旗,還有很多人來回走動,胡軍顯然是早有防備。想想也是,自己這幾天的行軍中不斷遭到胡軍襲擾,他們大概就是想拖延自己到達蓼城的時間,加強守備。子辛嘆了口氣:「走吧,今日紮營,明日攻城。我看不必邀胡軍出戰,他們肯定不會出來。」
巫審卻似乎不太甘心:「右司馬,胡軍全國不過四五千士卒,能派到這裡的也不過兩三千。我們這有五千,先攻一下吧?攻城器械我們有一些。」巫審打算靠楚軍士卒的勇猛,以及胡國準備不足,再最後尋找一點機會。子辛卻有點擔心:「那麼簡陋,能行嗎?」然後他看了看屈稽。屈稽點了下頭:「我看可以試探一下,先派一千人過去看看,集中弓箭手掩護。」
於是巫審立刻讓人帶領一千士卒向城牆撲去。他們只帶了一些簡單的木梯,但跑得很快。一千名弓箭手也跟在後面,進入百步距離后就開始一邊向城頭射箭,一邊前進。
城頭上的胡軍不再跑動,似乎都躲藏起來。楚軍士卒們很快就來到了護城河邊,準備用木梯、盾牌搭橋過河。巫審的臉上露出了笑意,屈稽卻皺起了眉頭。
突然,城頭上出現幾個東西,然後就有幾個黑影「嗡」地一聲飛向楚軍弓箭手。
「啊!大車弩!」一名在去年從蓼城下逃回的楚軍甲士驚叫了一聲。子辛、巫審也倒吸了口涼氣。從逃回士卒的描述中他們早已知道,去年胡軍就是靠這種東西打破了弓箭手的修櫓,並且曾經推到城門外射戰車、戰馬。它一箭就穿透友軍、射倒戰馬的恐怖情形,經過那些撿回一條命的士卒們誇張描述,也給新戰友留下了深刻印象。準備渡河的隊伍為之一頓,出現了一些混亂。
子辛立刻說道:「看來胡軍早有準備,還是等大軍到齊后一起攻城吧。」隨後他就命令收兵。巫審只能照辦,因為他們曾經討論過如何對付這種守城的大車弩,也想出了一點方法。不過即便是簡單的辦法,也不適合他們這幾千人的隊伍。
楚軍隊伍剛剛開始忙亂地往回退,就發現附近的城門也開了,但弔橋沒有放下,一輛奇怪的車從城門裡推了出來,然後朝這個方向轉頭。很多士卒開始轉身跑起來,生怕被那東西瞄上。城頭上的大車弩現在也把粗大的木箭換成普通箭,射程明顯更遠了。雖然射來的箭不多,但楚軍攻城士卒們已經顧不上這些,爭相跑到了距離護城河兩百步以外,這才算安全。
子辛讓巫審留下一些戰車和士卒監視敵人,然後就帶著隊伍返身與大軍匯合。
當晚,楚軍在蓼城西門外五里地紮營后,多派了一些人手四處伐木,製造攻城器械。他們還特別多砍伐了很多圓木,製作對付十弓車弩的東西。這一夜,胡軍也居然沒有再來騷擾。
子辛坐在帳篷里,和屈稽、巫審商定了明天的攻城步驟,最後問道:「你們看明日攻城,我們會損失多少士卒?」自己手裡有兩萬大軍,就算刨去2000僕役,也還有18000人,至少能比胡軍多五六倍,所以他對於勝利沒什麼懷疑。羋午雖然也有那麼大的兵力優勢,結果敗了,但也給他們提供了很好的前車之鑒。可如果損失太大,回去也不好交待。
巫審回答說:「只要我們一鼓作氣地衝上去,他們的大車弩就沒有用處了。我看只會損傷千把人。」屈稽沒有那麼樂觀,不過他對楚軍士卒的近戰格鬥能力還是很有信心。胡國實在太小了,頂多只有一千多甲士,剩下的普通國人、步卒怎麼可能是楚國甲士的對手?他擔心的是另外一個問題:「右司馬,我們一離開大隧,胡國就知道了。所以他們有可能已經把蓼城的糧草運走了。」
「是啊!那怎麼辦?」「我們可以在蓼城這裡搜集一些糧草送回去,但恐怕很少。然後等楚王示下。」屈稽說完后,就發現子辛皺起了眉頭。
這可不是子辛最希望的結果。巫審顯然也不同意這麼保守的做法:「如果沒有,我們就應該去攻佔胡國其它城邑。」「這一路胡軍不斷騷擾,我們走的路越多損失就越大。」「那幾十人算什麼。」屈稽心說是幾十人嗎?連死掉帶失蹤、重傷的,已經有200人左右了。但是他不想和巫審爭論,因為僅僅佔個蓼城,沒有任何戰利品的話,也確實有點說不過去。
巫審看他沒反駁,就接著說:「既然胡軍這麼討厭,我們乾脆打下胡城,滅了胡國。」
這個建議很符合子辛的願望,但這一路上擔驚受怕的煩惱,也讓他有點猶豫。最後他只能決定看明天的戰果再說。
第二天一早,楚軍就來到蓼城西門外排好陣勢。城頭上還是旌旗招展,但看不到人影。巫審布置好隊伍后,看到子辛點點頭,立刻下令攻城。
楚軍士卒緊張地跑向護城河,推著五十多輛過壕橋。後面的弓箭手們也在重重保護之下靠近護城河,時刻準備壓制城頭的大車弩。
子辛緊緊懸起的心隨著士卒們的腳步聲越來越高。他很希望城頭上射出一箭,把他的心落下。可是當士卒們已經跑到護城河邊,他的心都懸到嗓子眼了,快把他憋住氣息,城頭上還沒有動靜。
「哼!怎麼回事!」子辛叫罵著把胸口裡的悶氣噴了出來,才感覺好受了一點。巫審也很奇怪:「咦?胡軍要幹什麼?」
攻城的楚軍也感覺到了怪異,步伐慢了下來。打頭的士卒們把過壕橋推到河裡后,忍不住看了看城頭。還是沒有動靜。後面的甲士們舉著劍戈矛盾,沒有快跑,而是猶猶豫豫地過了河。當幾個梯子架起來后,他們看著沒有動靜的城頭,不知道該不該上去,紛紛停下來喘氣。最後有一名卒長大概是憋不住了,大喝了一聲:「殺啊!」然後一步登上梯子,飛快地向上爬去。
「殺啊!」「殺啊!」前方傳回的呼喊讓子辛感到好受些。子辛等人看到十幾個梯子上都有幾名甲士飛快地升上去,一眨眼就翻過了城頭上的垛口,消失在後面。隨著越來越多的甲士登上城頭,喊殺聲卻越來越小,最後居然都停下了。幾個甲士在順著梯子爬上城頭后,還站在垛口上東張西望,等到下面的戰友推了自己倆下,才扭扭捏捏或者垂頭喪氣地跳下去。
「怎麼回事?」子辛轉頭看了看一旁戰車上的屈稽:「難道是胡軍投降了?」
城頭上這時有幾名甲士開始向下面梯子上的戰友說話,隨後就見到大家不再攀爬,城下的隊伍紛紛讓開,幾名甲士跑了回來。等子辛和屈稽聽到巫審的報告時,非常驚訝:城頭上一個人也沒有,而且城內似乎也沒有人!
「一座空城!?」幾個人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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