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死不休
裴誠就愣愣的看著管亥被崔勇一戟擊退,有幾滴鮮血濺到裴誠的口中,有點腥、還有些甜絲絲的。裴誠腦中忽然醒悟道:恩,這是管亥血的味道。
郭汜軍中見崔勇如此英勇,頓時歡舞聲大作,數十面戰鼓同時擂起,響徹天地間,充斥在寂靜的夜空中,不住的引起軍士的威喝,帶動著將士手中持著的火把也不定的閃爍,每個人的面上都露出興奮之極的表情,若大宮院前已經引燃成戰場般的殺戮。
沒有人為裴誠和管亥他們感到可惜,這便是戰場,若是戰死,只能怨自己技不如人,何況裴誠他們兩個在眾人眼中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除了周倉等有限幾人就更沒有人為什麼擔心。
「這兩個廢物,竟然抵不住一個崔勇!」李暹站在城上,下方的戰事所見一清二楚,冷冷的哼道:「眾將士聽令,三通鼓后,擁出后宰門,不必管這兩個廢物。郭汜若是引兵沖陣,且將亂箭壓住陣腳。」
這一次賈詡沒有再說什麼,本來以為管亥忠心為義,手下必有不凡的手段,不想連一個崔勇都戰不下,只得不住的搖頭,心中暗嘆道:「伯喈(蔡邕),非是兄弟我不用心相救,實乃無法可想。」
管亥急切相救裴誠,被震得站立不穩,眼睜睜的看著崔勇拍馬上前,嘴角掛著冷笑,一戟從上方劈下,心中忽然想起自己年輕時學武的經歷。當年自己武藝有成,相隨大賢良師左右,也曾風光無限,手下擁兵數十萬,其後兵鋒直下,數十萬兵卒只剩下一千多人,和周倉合兵一處,才聚得三千人馬,卻要養活五千老弱,卧牛山落草的日子固然悠哉,卻是一生都背著一個賊名。
心思數轉,又想起和裴誠相處的這些日子,自己的這位昔日戰友被天雷擊中后,如同換了一個人般,常常跟自己和周倉說一些聽不懂的話,不過這些日子倒是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古往今來,任何戰亂,受苦的永遠都是百姓,只有他們永遠都是受害者。大賢良師雖為百姓,卻也害苦了百姓,數年之間不知讓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難道真如元紹所言:一步為賊,終生為賊么,連死都洗不脫這個名聲?
鏘!刺耳的兵刃相交的聲音出現在管亥的上方,刺得他耳朵都痛疼之極。他驚訝之下瞧去,只見裴誠手提長槍,已經彎曲得不成樣子,和崔勇的大戟交纏在一起,不斷的摩擦出火星來。
裴誠一臉冷峻,雙目赤紅的看著崔勇,一字一頓的說道:「管亥是我兄弟,想要殺他,便先問問裴某手中這桿長槍吧!」
崔勇提著大戟的手臂微微的顫抖,連人帶馬退出數步方才站穩,胸口亦是血氣翻湧,差點吐出血來,心中驚駭之極:這人是誰?為何力氣如此之大?難道李暹營中還有什麼厲害的人物?定眼瞧去,只見裴誠一身喪服,仍自掩不住雄壯之極的身軀,配上微黑的臉龐、赤紅的雙目,直如一個來自地獄的惡神。不禁詫異道:「你到底是何人?且通報姓名來,崔某手下不斬無名之輩!」
他本來志在必得的兩記殺著,不想先後被兩個無名小卒擋住,心中亦是驚怒之極,加上他出戰先曾在郭汜前誇下海口,說三合之內必取兩人首級。如今到底過了多少回合,他也不記得了,但肯定不止三回合。
『咚!咚!咚……』城上李暹營中見忽然有此驚變,頓時鼓聲大作,剎那間將郭汜營中的鼓聲壓住,城上的軍士亦是大聲吶喊,給裴誠以壯聲勢。
裴誠一槍擊退崔勇,持槍的右手微微發抖。剛才那一擊乃是為了相救管亥,此刻被鼓聲一激,心中竟然生出不少勇氣來,暫時忘記了害怕,惡狠狠的盯著崔勇,彎曲的長槍一指,嘶啞著聲音叫道:「你要殺我兄弟,就請從我身體上踏過去吧。」說罷不待崔勇回答,先自衝上前去,直取對方胸膛。
不但崔勇被裴誠的英勇下了一跳,便是管亥也吃驚不已,強忍住心中的氣悶,叫道:「元紹,你快退下,你不是他的對手。」急切要上前替下裴誠,不想胸口的悶氣一時仍難順,只得眼睜睜的看著裴誠沖向崔勇。
裴誠好不容易被激出的血性,豈肯善罷甘休?口鼻中呼呼的喘著氣,怒喝道:「崔勇,納命來!」
崔勇見到裴誠一副拚命的模樣,微微皺起眉頭來:兩軍交戰,各為其主,生死廝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眼前的裴誠竟然忽然變得跟自己有血海深仇一般,倒是難以理解。當下輕輕撥開馬頭,和衝上前來的裴誠錯開一步,一戟由上而下,不但裴誠的攻勢盡數送回,順勢在他肩頭帶起一片血肉,饒是如此,也震得自己手臂發麻,不禁暗暗吃驚裴誠的氣力。口中卻哼哼道:「無知的小子,難道你只有這一點本領么?還是滾回家去吧。」
裴誠被崔勇一戟擊退,肩頭處傳來劇烈的痛疼,幾乎讓他感受不到臂膀的存在。眼中的赤紅不但沒有消退,反而更加嚴重。
好痛啊,我這是怎麼了?就要死了么?
可是,股剜心般的刺痛感,非但沒有讓裴誠對對面耀武揚威的崔勇產生任何畏懼感,反而連起初的的那一些恐懼之情也蕩然無存。現在充溢在他心中的感覺,三分是憤怒,有七分卻是興奮!
你居然敢傷我!你居然能傷我!
自己是一個死過一次的人,絕對不會讓人輕易的殺死第二次!
「老天,這是你欠我的,所有一定會保佑我!」裴誠口中喃喃自語,手臂處火辣辣的疼痛已經變得麻木,似乎已經感受不到了。長槍倏地晃出數朵槍花來,直撲崔勇的胸前,此刻在他心中,早就忘記了害怕、恐懼等一切。
崔勇驚訝於裴誠的狠勁,亦自激起心中怒氣,冷笑道:「不自量力!」大戟從裴誠的槍花中穿擊而中,再次在裴誠身上留下一道傷痕,不過和之前無功而返不同,裴誠的長槍在他身上也留下了一道血痕。
裴誠一手持槍,一手撫胸,站立在崔勇的馬前,夜空下顯得有些單薄,卻又有些孤拔。雙眼中射出奇異的光芒,如同一頭餓狼在看著自己的獵物般的盯著崔勇,在他眼中,恰恰相反的把崔勇看成一個死人。
崔勇坐在馬上也不住的喘氣,拿戟的手臂肌肉不住的跳凸,又酸又麻,他已經記不清自己這是第幾次擊退對方了。而在他腦中實在想不出裴誠的精力是從什麼地方來了,更想不通裴誠為何對自己如此仇恨,兩軍交戰,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可是像裴誠這樣不死不休的死纏爛打還是第一次遇見。不禁呼呼的喘著氣,氣餒道:「你到底想要怎樣?」
雙方營中的戰鼓已經停止了擂動,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裴誠的身上,幾乎所有人都在猜想他還能堅持多久,他還能發起衝擊么?
裴誠鼻間呼呼的喘著氣,絲毫不為所動,腦中卻是一片寧靜,目光漸漸集中到崔勇的坐騎上。猛然間在眾人的驚呼中加速向崔勇衝去,至距離一兩步時,他受到剛才多次出擊的啟發,與用槍之道多少有些感悟,心中多留了個心眼,不待崔勇帶馬,奮力一槍轉刺向崔勇的坐騎。
崔勇的坐騎既非良駒、也非有靈性,受到裴誠突如其來的攻擊,一聲嘶鳴,竟然向前衝來,裴誠乃是步戰,攻擊的乃是下三路,這一衝撞,兩廂用力,一槍頓時刺穿那馬匹的胸膛。一股鮮血飛濺而出,從上直下將裴誠渾身上下澆了個通透,如同從血河裡爬出來的殺神一般。而來自馬匹的衝勁,也非裴誠可以消受,長槍脫手,整個人被撞飛出數十步,躺在地上半晌動彈不得。
雙方營中從未見過這般廝殺的,須知兩敵交戰也從未有攻擊人家坐騎的,這幾乎是耍賴了,然而見到裴誠如此不屈不撓,都是默然不語,既不喝彩也不喝罵,整個場中沉靜得嚇人。
裴誠捲曲著身體躺在地上,似乎要掙扎著站起來,卻又像是實在沒有精力,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周倉站在城牆上淚流滿面,緊緊握住手掌,指甲刺破了手掌都不知道,口中喃喃叫道:「元紹,站起來,站起來,你一定可以的。」
開始的時候他還是一個人默默為裴誠祈禱,到了後來喃喃自語漸漸變成了嘶啞的呼喊。受到他的感染,李暹一營中的將士都長兵刃擊地,整齊劃一,金石交鳴的聲音激蕩在夜空之中,如同重捶般的敲在每個人的心頭。齊聲呼喊道:「站起來,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