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溫狐罌
北方的風,多少有些豪爽,不似南方的清風,含蓄而羞澀。飄揚在半空的錦旗被北風緊緊地卷著,甩出很大的聲響,連續半月,不眠不休。便是今天入了山的時候,才漸漸平穩,錦旗飄搖的弧度也變得柔和。
從剛向柔,它的聲音並不含糊。
綿長的舉著鮮艷紅色錦旗的隊伍曲折匍匐,越過遼闊無垠的西西草原,進入東麥山西側官道,才意味著已經到了閆亞國的邊界。
鳳汐眠一身白衣塑身,高高的衣領幾乎將她纖瘦的脖子包裹,阻擋了那頑劣的凜冽被風。及腰長發被她盡數挽起,圈禁在白色絲繩裡面,僅有的散發在她的額前隨風騷動,時常掠過她那黑溜溜的眼珠子,讓那雙美麗的眼睛有幾分朦朧的蠱惑。
她本是那樣柔美的女子,可騎在馬背上的她,仍有幾分男子的英氣,足以彌補其纖瘦身子表現出來的柔弱。
她的身後,紅岫綠鞠同樣是一副男子裝扮。她們是木清瀾挑選出來的和親公主的陪嫁丫鬟。
先前她們並不清楚鳳汐眠的身份,木清瀾喊她一聲小眠,她們便跟著喊小眠姐,只知鳳汐眠是木清瀾最看重的一個關門弟子,自她們入門以來她就一直待在酔閻黃林里,從未出去過,真真實實的一個清冽的美人仙子,世外桃人。
鳳汐眠雖然平日里為人較為清冷,但天賦卻是很不錯的。通常情況下,木清瀾教給她們的東西,她鳳汐眠只需看一遍便領悟通透,而她們這些人卻要看上幾遍,再練上幾遭,才能勉強領悟。
還好在她們練功習武懵愣的時候,鳳汐眠偶爾會給她們指點一二,她們才能在酔閻黃林擠進前十名,現在的她們,也就勉強可以配得上當公主的貼身丫鬟。
當然,木清瀾讓她們跟去和親,一來是鳳汐眠用不慣生人,二來,紅岫性子直,見不得別人欺負,勢必不會讓鳳汐眠受委屈,而綠鞠性子穩,心細純良,也能看著紅岫,為鳳汐眠分擔。
「公子,前面就是東城了,我們是要現在進城,還是在城外的驛站稍作休息,明日再進城?」說話的是綠鞠。
鳳汐眠坐在馬背上,瑤瑤眺望,一絲不動,除了必要的眨眼,她的神色從最初的淡漠,到現在依舊毫無波瀾,好似她所注視的地方,她從未踏足。但紅岫綠鞠知道,那個地方對她來說並不陌生。
出發前,木清瀾曾經對她們提過鳳汐眠的一些禁忌,其中一個便是東城。
東城是閆亞國最繁華的都市,也是鳳汐眠曾經生存的故鄉。離開的這五年不長,卻恍若過了大半世紀,再見,該是物是人非了吧。鳳汐眠久久望著那裡,微微出神。
後面的護送侍衛也不敢多嘴,只是挺直腰板地站著,毫無疲倦之態。他們都是鳳皇親自挑選出來的精英,僅一個戰天棘將軍便能以一敵百,其他部下,戰鬥能力雖不及戰天棘,但以一敵十還是可以的。
「公子?」紅岫欲上前提醒,被綠鞠拉住,「不要忘了姑姑的吩咐。耐心一點。」
紅岫咬了咬嘴巴,看著鳳汐眠的背影出神,「我這不是怕公主傷心嘛。」她還是覺得這個和親委屈了公主。
不知過去多久,鳳汐眠才躍身下馬,「休息吧。」
綠鞠和紅岫本想上前攙扶,卻被她稍稍避開了。她們知道鳳汐眠不喜歡別人的觸碰,並不覺得有什麼,放下手后便跟在她的後面,至始至終都與她保持著一步的距離。
這也是她的禁忌之一。
「你守在公主身邊就好。」鳳汐眠略略提眸,看了眼戰天棘,戰天棘當即會意。在驕子落下之時迎了上去。
裡面走出一個紅衣新服的女子,她先是朝鳳汐眠點頭簡單行禮,才在侍衛的引路下移步進驛站。
驛站的人本來就不多,整個驛站包括老闆也才五人。冰岐國的這行人入住之後,充其量也只是讓這裡看起來沒那麼空洞冷寂罷了。
鳳汐眠不喜熱鬧,挑了靠邊的桌子坐下,其他侍衛也不是輕易開口說話的人,進了驛站這麼久,迴響在耳邊的,幾乎都是跑來跑去的小二。
未幾,驛站外進來一個身穿紅色衣服的男人,似乎並不顧忌這滿屋子的士兵,神情閑散,四顧一掃,就要往紅衣新服的『公主』走去。
小二是個機靈的人,在官兵動劍之前,忙上去攔截,「這位客官,今日店裡已經坐滿,您還是去別家吧。」
那人看了小二一眼,似笑非笑,「這附近除了這家驛站,還有別家?」
「順著這條路往前再走三里,就有了。」小二指著外面,一本正經地說。
「三里?」男人動了動嘴角,懶得多費口舌,直接抓起小二的脖子將他往旁邊丟。這時,有一道沉斂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公子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來我這裡湊一桌。」
男人淡淡轉過身,不羈輕笑,緩說道:「我介意。」
戰天棘微微蹙眉,欲用目光尋問鳳汐眠,哪知他這一看,男人也跟著看了過去。那人明顯詫異,視線由她的眉毛往下拉,將她那精緻的五官都看了一遍,女扮男裝四字渾然自得。
男人好看的眉峰輕挑,下一瞬轉了腳風,直接往她那桌走,並在她對面坐下,「這滿屋子的男人裡面,就你最好看。瞧你這皮膚……比女人的還嫩,再看看這臉蛋,這身材,簡直秀色可餐,怕是沒幾個女人能比得過吧。」
「無恥之徒。」紅岫站起來就要拔劍,綠鞠忙拉住她,低聲說道:「紅岫,莫要激動,小心泄露了公子的身份。」
鳳汐眠面無波瀾,彷彿跟前並無他人一般,靜靜地端著茶喝,飲下之前還輕輕地吹了幾口。
「這是什麼茶,喝得這麼香。」許是鳳汐眠不接茬,男人另外找了話題。
但鳳汐眠依舊不給反應,他便自己動手,五指剛要去碰那茶杯,茶杯卻像遇見瘟神一般迅速往旁邊挪了。他繼續抓,它繼續移,幾番下來,倒顯得他自己一身狼狽,不由輕聲低呼,「見鬼了?」
旁邊有低笑傳來,是那幾個小二。座下的士兵倒也想笑,不過他們管得住嘴皮子,沒有主人的允許,他們就是憋死也得憋著。
茶杯抓不著,男人偏要較勁了,使出渾身內力和鳳汐眠做較量。眼看茶杯就要被他囊在手中,不想在那半掌的距離里,茶杯突然破裂,茶水豁然炸開,那滾燙的水珠像長了眼睛似的全部往他臉上撒,他疼得跳起來,手捂著臉一陣哀嚎。
驛站里一陣寂靜,只有男人的鬼叫的聲音流連往返。
須臾,男人將手放下,整張臉竟已經被燙紅了半邊。他瞪著鳳汐眠,「你故意的?」
鳳汐眠這才悠悠轉眸,依舊雲淡風輕,「我不習慣和別人共用茶具,公子一定要用,我只能毀掉了。」
「剛剛這茶水明明沒有這麼燙……」他咬牙切齒,一時更覺丟人。他哪裡知道眼前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人還有這等深厚內力。
鳳汐眠不打算理會他的無理取鬧,準備回房休息。可男人不肯就此罷休,三番幾次攔在她前面,「今日我本來是想劫個新娘回去嘗鮮的,不過我對你倒是更有興趣。不如,今夜你跟我走一趟?」話畢,正準備動手,卻有一股強厚的內力無形逼來,直接將他從鳳汐眠身邊逼退幾步,他下意識地看向後面那片深林,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不只是他,戰天棘等人也察覺了異樣,一邊提防眼前這個男人,一邊警惕外面隱藏的高人。
「今日算你好運。」男人沒頭沒尾地留下這句話就離開了,他的步法速度很快,可見其功夫不低,至少在戰天棘之上。不過鳳汐眠留意的不是他,而是方才出手的那個人。
那樣熟悉的功法,讓她想到了一個人——溫狐罌。
五里開外,與東麥山遙遙相對的西峰林。
墨色長袍的男子負手站在山頭,手裡拿著玉笛,依舊沒有吹。這個玉笛是他母親留下來的,他格外珍惜,捨不得用,也怕因此感傷。
曾經有個女子說過,他和這個玉笛像是兩兩相惜,一樣的孤獨,惹人生憐。所以她為他織了一個紅心結吊墜,讓這玉笛看起來不那麼蕭條,他便也能沾沾喜氣。這話聽起來像從傻子里說出來的,可他還是把它掛上了,從此陪伴他的不只是母親,還有她。
「哥,你剛剛為什麼攔著我。」溫狐舟從驛站出來,心情就一直不佳,「剛剛那小白臉就是個女的,就他們那點小把戲,根本騙不過我。我走南闖北了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吃了這麼大的虧,要不是有你攔著,我這回非得給她一個教訓不可。」
溫狐罌淡淡蹙眉,「此事到此為止,莫要再生事。」
「這怎麼能叫生事呢?」溫狐舟不滿道,「那冰岐國和閆亞國結親意味著什麼你比我清楚。鳳皇向來野心勃勃,這門親事一旦促成,屆時冰岐國就會揮兵西下,到時候第一個遭殃的就是天狸國。天狸國和我們唇齒相依,他們敗了,我們還能安然無恙?」
溫狐罌沒有給反應。
溫狐舟繼續憤憤不平,「哥,你已經出來整整七年了,你真的打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鄉遭來橫禍?」
「沒你說的這麼嚴重。」這門和親不用他們阻攔,也自然有不少的人在從中作梗。再說,他們能看出這層利益關係,閆亞國的君王又怎能不明白。
溫狐舟摸了摸嘴皮子,覺得該想另外的法子將他從袖手旁觀的位置上拉出來才是,想來想去,還是盯上了他手中的玉笛,「哥,你是不是還對母妃當年做的事耿耿於懷?」
這話一出,溫狐罌臉色立馬不好了。
溫狐舟沒心沒肺地扯了一下嘴皮子,又正了正臉色,道:「當年那件事母妃縱然有錯,可你離開這麼多年,對朝廷不管不顧,她也受到懲罰了。而且她一個人成天面對一國子瑣事不容易。父皇當年撒手人寰,留下這麼大的爛攤子,你這個太子倒好,直接撒手不管遠走他鄉……母妃為了守住這個位置,可謂是煞費苦心啊。」
說完,他抬頭去觀察某人的臉色,不想他也正看著他,一雙清澈的眸,幽深卻又清亮,彷彿能一眼看穿他的一切,他頓時覺得口乾舌燥,吞了口唾沫,聽他說道,「正好,你可以回去了。」
「……那你當我什麼也沒說。」溫狐舟退而摸鼻子,小聲自言自語,「反正到時候若是戰火延綿波及百姓,焦頭爛額的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