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歲孩童
不久,暮色垂臨,周圍暗了下來,只有微弱的燭火在閃爍著,勉強撐起一方明亮。
下午鳳汐眠吃的東西並不多,她的胃口向來不好,也許是因為她的頑疾有關,也或許她只是不想吃,哪怕夜裡她經常餓的發慌,依舊提不起填補食物的興緻。
她的睡眠也不大好,時常是深夜的時候才開始入眠,大多時候是徹夜不眠。
在酔閻黃林的時候,她可以修鍊上幾天幾夜也不用休息,把自己弄得一身疲憊,也只能安穩地躺上幾個時辰。如今這般,就更睡不著了。
開了客房的一扇窗,鳳汐眠站在那裡看了一會黑雲聚散,月光攏滅,好一會才坐回床上,靜心打坐,修鍊口訣提升內力。
從林子里吹來的風多少有些凜冽,但此時的鳳汐眠,全身透著熱氣,隱隱約約的白煙在她的頭頂騰騰冒出,接著那股熱氣席捲全身。這意味著,她的醉心經又升了一層。
醉心經是酔閻黃的獨門功法,只傳醉閻黃林的未來閻林主。早些年木清瀾就已將鳳汐眠當掌門人來栽培,奈何鳳汐眠並無此意,次次逃避掌門之言,只是念及木清瀾的救命之恩,師父希望她做的事,她大部分是拒絕不了的,也便先修鍊著,至今倒還未用過。
修鍊醉心經可以探測他人臆想,只要使用者與之進行肢體上的接觸,便能聽到那人心聲。不僅如此,醉心經還可用來控制人的一時意念,時間長短隨著功法層次的高低有所出入,但此舉過於危險,若功法未達六層以上不可輕易使用,否則會遭受反噬,重則神識煥然,輕則波及內傷,但不管輕重,都會消耗探測本人的不少精力。
除此之外,醉心經還有一個特大的功用,但修鍊者要修鍊到九層功力以上才能擁有,木清瀾只是略略的提及幾句,並沒有盡數說明,鳳汐眠也不著急知道。她花了五年的時間,也就是現在才勉強突破六層,要想修鍊到九層,沒有個一兩年是不行的。
來風突然輕微猛了些。
鳳汐眠豁然睜開眼睛,平靜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淺淺的詫異,只因耳邊闖進幾聲不合宜的腳步聲,擾了她的清靜。
這次和親之路註定了不能順暢。她雖不打算在閆亞國長居,但在任務未完成之前,守護冰岐國是她不可推脫的責任。
那腳步聲急促而輕盈,可見來人並不少,且個個功夫都不弱。不過相較之下,她更願意相信戰天棘的能力。戰天棘是鳳岐淵親手訓練出來的將士,率兵上陣殺敵數十次,從未有過敗陣,通過這段時日的觀察,他的確是個好的幫手,性子沉斂,頗有謀略。
此時,戰天棘早已經作好部署按兵不動,正打算放敵人入圈再來一個瓮中捉鱉。然就在敵人一腳踏進之時,一道狹小的亮光突然破縫而入,如螢火蟲般在那黑衣人身上繞上幾圈,接著他們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將軍,那是什麼?」副將肖勇驚訝道。
戰天棘當即厲眼瞪他,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大,再看外面,那狹長的亮光像一雙凌厲的眼正看著他們,然它們只是稍停片刻,很快又消失在黑夜裡,伴隨著它的雲涌風動,蟋窣聲起的黑夜逐漸歸於平靜。
鳳汐眠開門走出來,戰天棘已經站在門口,「公子,刺客已經拿下,剩下的事交給手下處理,您回房休息吧。」
鳳汐眠並不理會,朝屍體徑直走過去。士兵正拖著刺客的屍體離開,見鳳汐眠走來,忙停下手中動作,「公子。」
「沒有活口?」邊說,邊在打量死者的傷口,平滑的刀傷,又細又長,均是一刀斃命。好刀法。她心想。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傷口,卻被一把劍攔在上方。戰天棘命手下將屍體都帶下去,繼道,「公子,他們已經死了,不要因為他們髒了自己的手。」
鳳汐眠淡淡看著他,「你可知,他是何人?」
「屬下會去查清楚。」
「我問的,是殺死他們之人。」
戰天棘一時不明,鳳汐眠卻不予分析,掃了一眼不知何時跟出來的紅岫綠鞠一眼,「以後沒有我的命令,不要隨便靠近。」隨即退回自己的房間。
紅岫綠鞠面面相覷,對著緊閉的門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句「遵命」,而後相視無奈。
「我們都還沒開始提步呢,公主怎麼就把我們的心思猜得這樣透?」紅岫小聲地自我感嘆。方才她們就是擔心鳳汐眠的安危,想過去保護她罷,她們明明已經隔著有一段距離了,沒想到還是被她看穿。
綠鞠倒無所謂,朝戰天棘走去,「戰將軍,你可知道公主剛剛那句話是何意?」
戰天棘顯然也在揣摩,眉頭皺得更深,「這個人劍法高超,連我都不及三分,只是他現在敵友不明,我們不能掉以輕心。」還未進城就遭遇刺客,雖刺客還未襲擊,也歸是個不好的預兆。思及至此,戰天棘更加嚴肅,「這幾日你們務必要守好公主……不,是守好公子。隔牆有耳,半點馬虎都不能有。至於『公主』那邊,我會派人多加看守,你們只需做好分內之事便可。」
綠鞠與紅岫相視一眼,齊齊俯首,「是。」
士兵們以最快的速度處理完屍體和血腥味,很快,黑夜徹底恢復了平靜。
鳳汐眠本就沒有困意,經過這個小小的插曲,她更是睡不著覺了。但她又不得不好好休息養精蓄銳,因為明天要讓她面對的人和事,由不得她半點馬虎。
她突然移哞窗外。
不知是不是她的多心,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一個黑影迅速閃過,而那一幕,卻是那樣熟悉。
那樣乾脆的殺人手法,希望不會是他。
鳳汐眠不敢繼續深想,急忙閉目平心,強迫自己進入睡眠。
次日天剛見亮,鳳汐眠連同紅岫綠鞠率先進城,戰天棘率領的護送隊隨後。
由於今日的日子特殊,東城城門的守衛比平時多了一倍,檢查程序也比以往森嚴了不少。
迎親隊伍早早就在城門口等候和親公主,為彰顯本國對冰岐國的敬意,守城的葉青海將軍特地下令,百姓進出城門稍停一個時辰,便是等和親公主的隊伍進城之後方才開通城道。
為此鳳汐眠也在城外耽擱了不少時間,等人群散去,鳳汐眠才得以脫身,和戰天棘遠遠頷首,進了一家不顯眼的茶樓,靠窗坐下。
後面綠鞠紅岫兩人臨桌而坐,一人視察茶樓客人動向,一人留意鳳汐眠。留意之舉也不敢太刻意,鳳汐眠這人太敏銳,她最不喜歡的便是別人的注視。若不小心踩了她的底線,她們怕她一個不高興直接丟下她們走了。
雖說紅岫綠鞠的輕功為木清瀾親授,在眾門派中也屬上層,然和鳳汐眠相比,只要她有丟下她們的意思,她們斷然是追不上去的。
鳳汐眠捧起茶杯抿了一口,又過去須臾,離王府的人才姍姍來遲。
領頭的年輕男子眉目雋秀,笑容可掬,一身華貴著裝,尊貴非常,卻非皇甫釋離。
鳳汐眠想了許久方才記起,這個人是七大家族的公子之一,名喚顏世琛,故友顏世拓的弟弟。
五年過去,他長得倒是越發俊朗了,眉目和顏世拓甚是相像,難怪她會覺得熟悉。
世事變遷,曾經風靡一時的七大家族如今只剩六家,不知當年的那些好友們現今是怎樣一番風景。
再見,亦不似當年了吧。
遠遠的看到他和戰天棘在說話,鳳汐眠自然聽不出內容,但從戰天棘的面部表情來看,局勢不容樂觀。
鳳汐眠輕輕嘆息,招來店小二吩咐一句,見店小二面色遲疑,朝旁邊的綠鞠頷首,綠鞠當即會意,從懷裡摸出些許銀兩置於店小二跟前。
店小二兩眼發亮,一把抓起銀兩往懷裡塞,樂道:「放心吧,這件事肯定妥妥辦成。」
對面,戰天棘的氣色確實不好。
但聞離王身體突然抱恙,讓和親公主暫住客棧之言,他險些拔出腰間佩劍。便是他的手下及時上前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的臉色方才緩和。
「顏公子,兩國和親是大事,絕非你我能左右。既然你說離王身體不適,我們也不能勉強。但公主身份尊貴,隨隨便便安排一家客棧了事,你們閆亞國未免也太不尊重我冰岐國了吧?」
說著,戰天棘有掉頭離去的意思,顏世琛忙上前一步,和聲道:「戰將軍請留步。」
戰天棘抬手,示意手下原地不動,繼看向顏世琛,「顏公子,我們公主身體嬌弱,一路顛簸已然勞累,還請你早些做決定。」
「這是自然。」顏世琛客氣回應,不疾不徐,不時又皺眉,「戰將軍,離王身體抱恙也非你我能預料,讓公主暫住客棧也是無奈之舉。事發突然,請容我等向聖上稟明情況再做安排。戰將軍請放心,公主所住客棧乃離王府所出,必定不會委屈了公主。」
「何必這般麻煩。」戰天棘不怒反笑,「既然顏公子要進宮,我等一同前去,豈不省事?」
「這……」顏世琛嘴角略僵,適時有人跑過來,「顏公子,王爺雖身體抱恙,但念及公主身份特殊,還是撐著起身候著了。時候不早,顏公子還是趕緊接親吧,不要誤了吉時才好。」
顏世琛點頭,上前一步作邀,「戰將軍。」
話說到這個份上,戰天棘也不好再找麻煩,離王帶病成親,至於他是不是親自接親已然算不得大事。
約莫半個時辰后,鳳汐眠才接到戰天棘傳來的消息。
只是消息是到了,卻非好消息。
新娘子的轎子已經抬至離王府前,然和親公主進去不過片刻就被趕出來,狼狽至極。
此等羞辱,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公子,那離王就是故意讓我們吃癟的,還好轎子裡面坐的不是公主。」紅岫氣呼呼地替鳳汐眠打抱不平。
綠鞠卻不認同,「就算裡面不是公主,可有損的也是我們公主的名聲。」
說完,兩人都看著鳳汐眠。
鳳汐眠面色無樣,頃息轉過頭來,「你們去看著戰將軍,他性子易怒,我怕他會做出衝動的事情來。」
鳳岐淵曾說,戰天棘什麼都好,就是太過護主。在這一點上他還顯得有些愚鈍,容易怒出大錯。她雖還未真正領略,但凡事還是謹慎些好。
「那公主你呢?」
聞言,鳳汐眠不免蹙眉,淡道,「無需多言。」
紅岫綠鞠怕惹惱了她,只好遵命退去。
茶樓中,鳳汐眠又坐了片刻,方起身離開。
走下二樓,突然被一個小手從後面抱住,繼有稚嫩的聲音傳來,「姐姐,姐姐救命,姐姐救命。」
鳳汐眠剛要扭頭往後看,小糰子卻逆著方向挪到了她的跟前,險些要鑽進她的裙底,她忙伸手拉住他的小手將他扯出來,雙腿不自然地內靠,微微皺眉。
「姐姐,救我。」小孩不依不饒,模樣甚是可憐。
他估計跑了有些時候了,臉頰紅撲撲的,額頭還滲著汗,此時正睜著可憐兮兮的眸盯著鳳汐眠看。
向來不喜別人親近的鳳汐眠,此時也不好把一個孩子推開。這一遲疑,小孩直接抱著她的腿,緊緊地撲進她懷裡,嘴裡委屈喃喃救我之言。
鳳汐眠:「……」環視四周,未見可疑人出沒,便輕輕拍了拍小孩後背,「沒人了,不用躲。」
「不,肯定還有人。」他緊緊地抓著鳳汐眠的袖口,「姐姐,這裡好多好多壞人,你帶我走吧,越遠越好。」
鳳汐眠:「……」
看這小孩的穿著,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孩子,模樣生得俊俏,很是機靈。
「今年幾歲了?」鳳汐眠問。
小孩伸出一隻手,攤開五指,「五歲。」
「怎麼知道我是姐姐?」
「因為姐姐長得好看,男子沒有這樣好看的。」小孩的聲音特別甜。
鳳汐眠一時無言以對,「為何要逃?」
「有壞人,好多好多壞人。」說完又要躲。
鳳汐眠頭一回被弄得這般哭笑不得,「那你父母呢?他們不管你?」
小孩嘟著嘴吧,很是委屈地說道,「我沒有娘親。」
鳳汐眠啞了一下,「那你爹爹呢?」
「爹爹……」他垂下頭,長長的眼睫毛上還附著淚水,一眨一眨的,幾乎粘在了一起,許久才抬頭,「我爹爹是天底下最大的壞人。」
「壞,壞人?」鳳汐眠想了想,卻找了一個不著調的理由,「難道他要把你賣了?」
「嗯……」小孩也想了想,盯著鳳汐眠一陣看,而後搖頭,「他不是把我賣了。他是要把自己賣了。姐姐,你帶我走吧,我不想待在這裡了,一刻都不想。」
這話讓鳳汐眠不知道如何接,「那你就不怕姐姐也是壞人?」
小孩子搖頭,「你不是。」
「為何?」
「我看到你給小二哥哥錢了。」
鳳汐眠覺得頭大。
小孩繼續說,「你連小二哥哥都能這麼照顧,說明你心地善良。」越說越離譜,他一番有理有據的說辭最後,竟是讓鳳汐眠當他的娘親。
鳳汐眠當即有種不好的預感。
「無憂。」
沉沉的聲音忽然傳來,在鳳汐眠和孩子胸前都捶了一口子。
無憂從鳳汐眠身前躲至身後,她不得不轉身,面對著他。
男人緩緩走來,周圍有人議論,眼前的這個人很似離王,鳳汐眠也覺得,很像。
「無憂,過來。」他開口,眉頭緊鎖,看也未看孩子前面的女子,伸手示意孩子過來,孩子卻急急躲開。
「娘親,娘親救我,娘親……」小孩拽得更緊了,不知是不是太害怕,把姐姐喊成了娘親,還一口一聲娘親,叫的是那個親切。
皇甫釋離這才抬眼掃向鳳汐眠,鳳汐眠也不躲避他的打量,與他對視足足十餘秒,坦蕩而清明。
兩旁不知何時聚集了些人,雙眸在他們身上來迴轉動。躲在身後的無憂見狀,也忘了自己還在哭泣,顫巍巍地歪出半個頭,卻看見自己的父王正盯著他新認的娘親走神,頓時瞪大眼睛,眼珠子一轉一轉的,眼淚還未擦乾,就笑出了兩齒白牙。
不時,北冶從外面跑來,看到無憂先是一愣,復對皇甫釋離請罪道,「王爺,是屬下看管不力,讓小王爺私自出府。」
皇甫釋離淡淡收回眸光,看向無憂,「還不過來?」
「我不。」無憂當即把頭縮回去,「你要娶壞女人回家,無憂不要壞女人當娘親。無憂已經有娘親了,我要跟娘親,我不要回去。」
孩子說的是無心的胡鬧,鳳汐眠卻不得任之由之,且她此時還是男兒裝扮,被喊娘親多有不雅之禮,隨即朝前作揖,行的是閆亞國之禮,「離王。」
「閣下認得本王?」皇甫釋離漫不經心地問,視線又重新落至她的五官。冰岐國公主鳳汐眠的畫像他早已過目,且別說眼前這個人是位女子,就是她的男子裝扮,也和那畫像之人相差無幾,如此一來,不願和親之事也非他一人。
鳳汐眠款款一笑,目光從他的胸前往下移至側腰,「離王的這條玉龍腰佩世間無二,在下有幸在書上見過一回,瞧著稀奇,便記下了。」
「那閣下還真是好記性。」皇甫釋離略略垂眉,示意北冶,北冶似也剛剛回神,從鳳汐眠後面拎起無憂,「小王爺,得罪了。」經過鳳汐眠之時,北冶冷不防與之對視,急忙錯開,頷首施禮。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和壞女人住在一起,我要娘親,娘親。」無憂手腳齊揮以示抗議,叫的那是一個撕心裂肺,連鳳汐眠都有幾分不忍,薄唇剛啟,又見皇甫釋離看過來,不由得穩住要邁出的步伐。
「孩子調皮,缺乏管教,得罪之處,還望海涵。」皇甫釋離說得極其客氣,復又牽著無憂的手,低沉道,「你不喜歡的女人已經被趕出去了,還不滿意?」
無憂瞬間停下掙扎,眨著無辜的眼睛的問,「真的?」
皇甫釋離沒再回答。
站在後面目睹他們父子二人漸漸遠去的鳳汐眠,嘴皮子動了又動,很是無語之態。
方才她左思右想和親公主突然被趕出離王府事出何因,但萬沒想到,皇甫釋離會因為一個孩子不惜得罪整個冰岐國。
只是,他何時有了一個五歲的孩子,她竟從未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