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真相的殘片
「我和自己打了賭。三次,你都沒有來質問我,明明都發現了異常,你什麼也沒有問……」
司徒謹低聲笑了起來,「哪怕只有一次,我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對你說謊……但是,一次都沒有……所以,我也做了決定。」
因為她一直不曾懷疑他,所以,他做出了決定。
他決定——要想辦法讓她活下去。
即使代價是他自己的消逝。
如果早些時候有人告訴司徒謹,他會做出這般捨己為人的事情,他一定會冷淡地回以嘲諷,正如同他對「預言」的嗤笑一般。
【安特爾•謹•梵諾西安,將會為了星辰回歸天空。】
在法艾爾汀大陸,天空是諸神的居所,那裡有著靈魂的殿堂。
「回歸天空」即是死亡。
司徒謹一直堅信著,那只是毫無根據的話,不可能變成真實。
司徒謹從不相信命運。
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東西是不可改變的。
過去與未來、生與死、愛與恨,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逆轉和超越,只要有足夠的力量,只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司徒謹深信自己一定可以實現自己的願望,打從心底相信他能完成他想要的未來。
事實證明,司徒謹是正確的。
他只是沒有預料到自己的「願望」會變化。
他從未想過,會有一天,他願意為了他人犧牲自己。
踏著無數屍骸生存下來,以賢者為名的殺戮者,那就是安特爾•謹•梵諾西安。
最初只是想要不一樣的生活,之後是為了生存,後來是為了變強,再然後呢?
他萌生過許多的念想,最終,他想要的,只是簡單不過的兩個字。
——回家。
但是,他回不去了。
司徒謹發現這一點的時候,第一次開始懷疑和他訂立契約的[東西]。他知道,[它]隱瞞了什麼,或許給出的信息也有虛假的部分,或許,從最初開始,這就不是什麼遊戲和奇遇,而是以生命為代價的旅行。
或許在他點下「是」的按鈕的時候,他就已經出賣了自己往後的人生,只是那時候,空虛無知的少年根本無從預料之後的一切。
即使隱隱約約地猜到「無法回家」,司徒謹還是存著萬分之一的僥倖心理發動了[寶具]的力量。
和他猜測的一樣,不同於其他的時空間穿梭,當他把目的地限定為原來的世界時,時空間的障壁前所未有的強烈。即使如此,司徒謹還是不死心,不管是鬼迷心竅,還是思鄉心切,他固執地堅持著「回家」的念頭,並且付諸行動。
司徒謹將自己擁有的「次級道具」的力量全部激發出來,試圖突破障壁。
強烈的力量相撞,形成了時空亂流。
時空亂流的破壞力非常恐怖,但這並不是最致命的因素。
——[它]插手了。
一道力量撕裂了司徒謹的靈魂。
若不是因為司徒謹精通「靈魂異術」,或許那一瞬間他就會魂飛魄散。
司徒謹活了下來。
但是,他跌進了一個非預定目標的世界。
靈魂根基受損,部分力量被剝奪,力量持續消散。
面對這種情況,因時空亂流的影響而神志不清的司徒謹依照生存本能選擇奪取他人的生命力和靈力。
巧合的是,他遇上的是伏地魔。
或者這不算是巧合。
因為伏地魔同時擁有「愛麗絲的寶具」和這個世界的道具「紫杉木魔杖」。
寶具之間的共鳴左右著司徒謹的行動。
司徒謹沒想到伏地魔的實力會和小說的描寫差那麼多,更沒想到伏地魔手中會有「寶具」,最終,司徒謹落敗,雖然他及時脫離戰場,還是無法避免死亡。
他將自己的靈魂藏在他的寶具迪瑞莫指環之中,等待著蘇醒的機會。
幾經輾轉,迪瑞莫指環到了鄧不利多手中。
出於種種考慮,司徒謹不曾在鄧不利多面前露面。
靈魂根基受創,無法產生靈力,以精神力穩定靈魂,這已經是司徒謹能做到的極限。
他在精神領域投影出雙聖樹之森,靜靜地等待著。
司徒謹想要的,是一個有著深厚靈力和強韌靈魂的人。
三年之後,司徒謹等到了新來到這個世界的「契約者」。
與這個世界的人相比,「契約者」的身體更適合他。
所以,第一次見面,司徒謹就動手了。
遺憾的是,那個人的靈魂上居然有[刻印]——這種刻印屬於神魔的領域,不是人類可以輕易干涉的地帶。
當時,司徒謹嘲笑著那個人的不知防備,嘲笑著她的天真,就好似嘲笑著過去的自己。
如果這是這種程度的角色,他有的是辦法解決她。他這樣想著,全然無法預料到,有一天,他會被他此刻所嘲笑的那些特質打動。
墨北微說,她不想傷害他。
墨北微說,她無法信任他。
墨北微說,這樣的條件對他不公平。
墨北微說出了她的聖痕的特點,理由是為了避免他制定作戰計劃出現問題。
這種交付了生命的信任使得司徒謹發生了動搖。
在此之前,他一直沒有改變過自己的初衷——欺騙和利用是他的拿手好戲。
司徒謹提醒了墨北微一句——剛極易折。
作為回報,這樣已經足夠。司徒謹是這麼想的。
他沒想到她會毫不猶豫地回答——在那之前,沒有任何敵人可以傷害我身後的人。
不可否認,這句話里滿溢的強烈信心和決心打動了司徒謹。
對於精擅精神異術的人而言,分辨真話和謊言再簡單不過——這句話沒有一絲虛假和誇張的成分,真實而純粹,和她的心聲別無二致。
當時,司徒謹走在墨北微身後。
他笑了起來。
這是否說明他也在她的保護範圍之內?
答案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擁有過的閃耀的鬥志。
只不過,他選擇保護自己,而她選擇了保護他人。
他眼前的這個人,無愧於「女神之劍」的名號。
直到此時,司徒謹才覺得,墨北微的靈魂上有[刻印]不全是壞事。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刻印],他不可能認識墨北微。
司徒謹開始考慮教授墨北微精神異術。
明面上說,是為了增加墨北微的實力,提高勝算。
——之後回想,或許那時候,自己已經有了託付後事的打算,只是那念頭朦朧得無法察覺到。
墨北微學習得很快。
雖然司徒謹一直說她笨手笨腳學不好,事實上,她比他之前的學徒要學得快得多——甚至比他自己當初學習的效率更高。
大部分人都沒有學習精神異術的資質,能夠入門的人不過萬分之一。
學會一個初級的精神異術,用五年算是正常,三年是優秀,一年就是天才了。
墨北微只用了幾個月。
這時,司徒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他看過了墨北微所有的記憶。
他發現,墨北微的學習速度相當驚人。最開始或許比較慢,但是越到後來,她學得越快,隨著接觸的東西越來越多,她學習的速度跟著加快,只要她有心去學習,往往會表現出令人驚訝的效率。並且,她潛意識裡充滿著強烈的好奇和求知。
武藝、魔法、仙術、精神異術……
不同系統的東西,她竟然能毫無障礙地掌握。
即使同樣使用靈魂的力量為能源,西方的魔法和東方的仙術顯然是兩個系統,有互相衝突的部分。
墨北微竟然完全沒有做過任何靈力的調整就可以直接使用兩種法術。
墨北微和[它]交換的[契約]條件極為苛刻,沒有任何[利益],只有失敗后的[死亡]。
墨北微不知道相關的規則,不知道「幻想世界」和「異世界」的區別。
綜合這些信息得出的結論令司徒謹不敢相信,卻不得不信。
排除所有的選項后,剩下的答案再不可能,也是真實的。況且,還有許多證據可以支持這個結論。
——這個結論荒謬得讓司徒謹想要大笑不止。
他幾次惡劣地想著,如果把這個結論告訴墨北微,她會有什麼反應?
然而,每一次話到嘴邊,他總會找出這樣那樣的理由來推遲揭開幕布的時間。
——最後,直到分離,他也沒有說出這個推測。
一開始是想要等到更能刺激她的時候,後來,則是不忍心。
連他都不能接受的答案,那個單純的女孩要怎麼去面對?
司徒謹一直欺瞞著墨北微,沒有半分愧疚和不忍。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他只是選擇了適合他的道路。他不會後悔,也不會改變自己的信念。
[它]不曾放過他。
靈魂的傷害從未停止。
司徒謹知道,[它]想消除違逆規則的人。即使放手一搏,他也未必能存活下去。就算如此,他也不打算放棄。
不知什麼時候起,「墨北微」的生死竟然開始左右他的判斷。
當司徒謹發現這一點的時候,他和自己打了賭。
如果墨北微三次發現他的「異常」都不質疑他的話,他就為墨北微選擇一條生存概率更大的道路。
倘若是個發現不了問題的笨蛋,死了也不可惜。
倘若她質疑他,開口詢問,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說謊。
——若不是百分之一百的信任,司徒謹就不會做出回報。
但是,答案從一開始就很明確了,不是嗎?
在墨北微學習精神異術后依然對他完全敞開精神領域的時候,就已經說明了她的決定。
墨北微不是一個輕諾的人。
天真笨拙、不會說謊、固執,真誠重諾、堅韌勇敢、樂觀自信——這樣的墨北微,司徒謹並不討厭。
司徒謹一直覺得以墨北微的性格遲早會跌得一身是傷,但是,她會得到他得不到的東西,因為她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對他人毫無保留的信任。
他和自己的賭,不過是想給自己找一個放棄千萬分之一的倖存可能的理由而已。
若是用他註定消失的靈魂,換得墨北微的生存……感覺也不是那麼糟糕。
他想要把能留下的都留給她,就好像留下自己在世界上存在過的證據一般。
司徒謹以指環在墨北微的左側鎖骨烙下印記。
——這個印記證明了墨北微是「安特爾•謹•梵諾西安」選定的繼承者。
司徒謹將他剩下的精神力全部送給了墨北微。
與其隨著他的消失而散去,不如讓這些精神力發揮更大的用處。
「死靈就該去死人的國度——你當初這樣說過……所以,別難過,我只是去應該去的地方了……」
司徒謹笑著對墨北微這樣說道。
即使到最後,他還是說謊了。
從開始,到結束,司徒謹始終欺瞞著墨北微,沒有半點愧疚和不忍。
臨到此刻,司徒謹終於明白了自己當初為什麼將「里德爾」不完整的靈魂送入輪迴。
因為里德爾是唯一一個記得愛麗絲的人。
失格的契約者,將會被世界驅逐。
沒有任何人會記得。
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那個人存在過。
同樣是失格的契約者的自己,會不會也是如此?
被世界驅逐,被所有人遺忘,被抹消了存在的證據……
司徒謹溫柔地凝視著眼前的女孩。
或許她也會忘記他,或許她會記住他。
即使她忘記了,他留給她的精神力也不會消失。或許那會給她造成一些麻煩,但是,他不會後悔這樣做。
最開始相遇的時候,司徒謹根本料想不到這樣的結局。
【安特爾•謹•梵諾西安,將會為了星辰回歸天空。】
[導師,您的預言是正確的。]
[我找到了那顆星辰。]
在意識完全消散的前夕,司徒謹開始相信命運。
有些事情,從最初就已經註定。
那個在街邊拉著二胡的盲女,如今已經變得如此不同……
若是他們能夠換一種方式相遇……
若是當時,他不是扔下硬幣就走,而是多說幾句話,一切會不會完全不同?
只是,那時,他還不是如今的司徒謹,她也不是現在的墨北微……
[即使換一千種相遇的方式,也只有一種,可以讓這樣的我和這樣的你相遇,再沒有第二種可能。]
有些事情,從最初就已經註定。
不管信或不信,命運一直那樣走行著,不曾停止。
他們在最好也最壞的時候相遇,若不是此時,兩人連這樣短暫的相伴也不可能擁有,正因如此,沒有一條道路,可以讓兩人同時生存。
那就是天意。
未來只能屬於一個人。
死者回歸天空。
生者掌握未來。
[繼續活下去吧,我的傻丫頭,好好地活著,活到覺得厭煩為止。]
為一個人付出生命,這是喜歡,或是愛呢?
是或不是,都已經沒有意義。
司徒謹從不後悔。
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
有一些……
不捨得。
捨不得。
舍……
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至此,司徒謹正式謝幕。
墨北微的故事,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