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美人之恩(二)
青山夕陽晚照,北嶺高地上,風吹麥浪,彼黍離離。大喬立在車轅上,望著不遠處那金盔銀甲玄紅披風的瀟洒身影,心中且喜且憐,滋味難辨。
身為亂世中的傾國佳人,又是喬蕤長女,大喬深知榮辱愛恨皆是過眼雲煙,從不敢奢望與心悅之人共白首。母親早逝,她所希冀的,不過是傾盡一己之身,換得父親和妹妹永世平安喜樂。
可孫策的出現猶如夏日晌午最耀眼的光芒,穿透了層層銅牆鐵壁,令她不可遏止地心動了。此一時此一世,若能一直這樣望著他,該有多好。
晚風卷殘陽,決鬥即將開始。孫策與太史慈御馬向相反方向各行五十步,而後調轉馬頭,正面相對,如同兩顆流星般對沖而來。
大喬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只見孫策握緊銀戟,太史慈舞起長槍,兩馬交頸一瞬,金石鏗鳴,孫策使出全力,擋開太史慈的刺擊,而後利用慣勢,將銀戟大力劈下。太史慈後仰躲過,挺身刺向孫策心口。
從未有過如此牽腸掛肚之感,大喬的心跳不由漏了一拍。好在孫策反應奇快,略一偏頭晃過這一擊,槍尖擦著金盔劃過。
兩人各自策馬分開,重新上陣。孫策握戟的手竟在微微顫抖,太史慈亦然。兩人對視一瞬,朗聲大笑起來。
「不愧是江東猛虎孫堅之子!我太史慈闖蕩江湖,征戰沙場,你是第一個能與我過這麼多招的人!」
孫策御馬橫槍,回敬道:「你也不賴!」
大宛馬與太史慈的栗色大馬似乎亦認定對方是此生宿敵,卯足了勁兜圈纏鬥,座上的兩員大將更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各自掄起手中的槍戟勾挑砍刺。太史慈步步進逼,孫策亦愈戰愈勇,原野上電光火石,宛如傳說中黃帝大戰蚩尤。一旁觀戰的大喬更是萬分煎熬,生恐孫策有任何閃失。
兩人酣戰間,大宛馬後蹄不慎踩到草莽中的頑石,座上孫策亦跟著一個踉蹌。此等千載難逢的良機,太史慈怎肯錯過,手中長槍如同一道閃電般直朝孫策心窩刺去。眼見太史慈手中的長槍距孫策不過毫釐,大喬腿一軟,險些跌落車轅。
千鈞一髮之際,孫策未躲,反而猛然朝前挺身迎上,槍尖擦著金甲自心口處划至肺協,激出一道微弱卻耀眼的火花。孫策的金甲竟如此堅不可摧,太史慈不由一怔,孫策反應奇快,偏身一側,立刻曲臂用護肘死死夾住太史慈的長槍。太史慈用力去拔,卻無法動彈分毫。
趁此機會,孫策咬緊牙關,挺起十二鋒銀槍戟,刺向太史慈的心口:「我……絕不會把她讓給任何人……」
太史慈自知中計,只好放開長槍,墜馬保命,同時抬腿大力踹向孫策腰腹之處。果然,孫策為躲這一腳,不得不鬆開長槍,迴旋下馬。
一側的山賊本不停高喊為太史慈助力,此時卻已鴉雀無聲。
兩人馬下再戰,各自抄槍擺好架勢,虛步上前,挑槍一齊刺向對方。太史慈花槍點綴,皆被孫策的銀槍一一化解,孫策看準機會,突然用槍朝地上一掃,登時揚起一道飛沙屏障。太史慈只覺飛沙迷眼,什麼也看不真切了,忽然間,銀光一閃,孫策的銀槍如同破風的箭矢一般穿透飛沙,直取太史慈首級而來。
太史慈一驚,下意識一仰頭,銀槍鋒擦著鼻翼飛過,挑落了鳳翅盔的頂花。
太史慈狼狽後退,一抹臉上泥漿,啐道:「堂堂男子漢,為何不光明正大地過招……」
話音未落,孫策的大手猛然從沙塵中伸出,一把扼住太史慈的脖頸,將他按倒在地:「光明正大?你搶我女人不算,方才那一腳還想讓我斷子絕孫?得虧我躲得快……」
孫策說著,一腳將太史慈手中的紅纓槍踹飛,可他不過是個少年,不若太史慈魁梧敦厚。太史慈猛一起身,反將孫策撲倒在地,掄拳重砸而下。
孫策偏頭一晃,曲腿大力一踹,將太史慈連人帶甲蹬開。兩人皆已手無寸鐵,唯一的武器便是雙手,卻都不肯認輸。
一陣西風吹散了揚沙,正當兩人準備再度交手時,忽聽得山越賊人們喊道:「官兵來了!官兵來了!」
孫策覷眼眺望,只見地平線盡頭處旌旗獵獵,為首的黃旗上隸書「陸」字甚是醒目。孫策心下瞭然,定是廬江太守陸康,為捉拿山賊而來。
眾山賊見此,哪裡還顧得上太史慈,屁滾尿流逃遁而去。
太史慈看看車轅上的大喬,微微一笑,對孫策一抱拳:「雖非君子,亦有成人之美,美人歸你了。」
語罷,太史慈翻身上馬,揮鞭欲走。
孫策抬手道:「且慢!」
太史慈一愣,但見孫策拱手一禮:「若有走投無路時,請來投我,我必以禮相待!」
太史慈朗聲一笑道:「那就要看到時候,你我勝負幾何了。」語罷,太史慈馬鞭一揮,向大別山深處疾行而去。
趕來的官兵見太史慈與山越逃遁入山,立刻尾隨追擊。見情勢已經轉危為安,孫策三步並作兩步趕到馬車前,伸開雙臂接大喬下車:「瑩兒莫怕……沒事了……」
不知為何,大喬只覺眼中淚水潺潺,再難抑制。孫策見大喬落淚,趕忙將大手在袍上擦蹭幾下,輕拍她的小腦袋,哄道:「莫哭了,都是我不好,不該讓你看這些的……」
孫策方經大戰,衣衫破損,盔甲上更是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槍痕,他俊俏的面頰上血污伴泥污,甚是狼狽,目光卻依然澄明堅定。大喬情難自持,上前環住孫策脖頸,嗚咽不止。漫天黃沙仿若即刻轉作紛飛桃花,氣氛溫存,孫策身子一震,緊緊攬住大喬纖腰,喃道:「瑩兒,我的心要被你哭碎了,以後我絕不再讓你以身犯險。」
大喬抽噎道:「那你呢……你也不要以身犯險,可好?」
孫策笑得燦爛又溫柔:「只要你惦記著我,我一定攻無不克,好嗎?」
大喬乖順地一點頭,晶瑩的淚水滴落在金甲上,順著那一道傷痕緩緩流下:「我倒是不想惦記你呢……」
大喬的溫婉實在太令人心動,孫策情難自持,顫手捧起大喬白玉般的面頰,她溫軟的氣息近在咫尺間,清甜如蘭,令人迷醉。
正在這時,一儒生模樣的少年策馬近前,看到孫策與大喬,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大喬見有人來,羞得一把將孫策推開。孫策心中暗罵兩句,上前問那少年:「你們是廬江太守陸康的人?」
少年尷尬一笑,拱手一禮:「晚生陸遜,廬江太守陸康之孫,來的不是時候,還請兩位見諒。」
孫策與之對禮,又問:「官道被岩石阻隔,我們與同道之人失散,欲回去尋他們,你可知道有沒有旁的路可以走?」
陸遜回想一瞬,問道:「敢問公子同行共有幾人?可是個俊俏男子帶著美貌的少女?」
大喬喜道:「正是呢,陸公子可有見過他們?」
陸遜撓撓頭,訕笑道:「他們兩人皆受了傷,我已命人將他們送回府中醫治了。」
「什麼?」孫策與大喬皆是一驚,方平復的心又高懸了起來。
舒城內,陸府廂房,小喬守在周瑜榻旁,寸步不離。
大夫診脈完畢,微微一嘆,對小喬搖了搖頭:「外傷好醫,用金創葯遍敷於創處,七日即可痊癒。但此人脈象虛浮,氣血凝結,正氣不通,疑為中毒之兆。只是此毒引而不發,頗為奇異,老夫也不知其所以然。還望姑娘另尋高明罷。」語罷,大夫躬身一揖,起身退出了廂房。
小喬欲追,忽聽周瑜喃喃低語,她趕忙湊上前去,竟聽到周瑜昏迷中不住喚道:「婉…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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