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桃花魚
寥落故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元稹這五言詩,雖然說的是唐代後宮宮女的事,但歷朝歷代的後宮何嘗不是如此?花樣的年華進得宮來,紅顏卻只能在寂寞中靜靜的褪色蒼老。等到了頭花白的時候,眉也淡了、眼也花了、皺紋爬滿了原本清秀的臉。閑的慌的時候,拉個新來的小宮女喋喋不休的重複同一個故事:「說起前朝玄宗皇帝的時候呀,我和你們一樣的年輕,擼起袖子掐掐胳膊,嘖嘖,水靈得掐出水來……」。
王嬙入宮快一年了,來長樂宮這邊也近兩個月。比起在掖庭時機關算盡、爭風妒寵的環境,長樂宮無疑好的多。如果不是皇太后的身份,這長樂宮的老太太和藹慈愛,與民間尋常的老祖母無異;十四五歲的四兒天性活潑,要是沒個外人在,她能在你身邊嘰嘰喳喳一整天,是個難得貼心的好姐妹。可是王嬙看上去總顯得不是那麼快樂,思念?擔心?寂寞?還是青春的年紀為賦新詞強說愁?
這日正是早春時候,陽光遍灑在長信宮內外各個角落。宮外院落中的泥土濕軟松潤,被陽光一溫,時不時地在周圍散開陣陣樸實自然的清香。早膳后沒多久,王太后和王嬙、四兒幾個閑聊了會便覺有些倦意。不遠處的爐子上撐著一個鐙亮銅壺,裡面的茶水煮得沸騰起來,汩汩地向外冒出水氣。老太太就聽著這汩汩汩的聲音,依著塌上的案子打起盹來。
年輕的人精神好,少有春困。四兒見老太太睡著了,便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邊作禁聲裝,一面又指了指另外一個婢女,再指指王太后,意思是讓她盯著點。然後拉起王嬙的衣袖,踮腳走出長信宮,飛奔向小花園的亭子。
「昭君姐姐,你怎麼又不高興了?可是想家啦?」,四兒伸手用指頭刮著王嬙的鼻子,嘻嘻地一字一頓說道:「不—許—難—過!」。
王嬙忙著抓四兒的手,假裝生氣道:「四兒,別鬧啦!好了好了,別鬧啦!」。
四兒不再與王嬙打鬧,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道:「嗯……好香的味道!昭君姐姐,你聞聞!」。一時又左右伸開雙臂,快速地轉了兩圈,帶得裙裾飛揚。好一個頂著露珠的花骨朵兒!王嬙脈脈含笑地看著眼前這個小妹妹。一會又見四兒彎腰趴在亭子里的朱漆木欄上,指著小花園中三五棵桃花樹驚喜地叫道:「昭君姐姐快看,那桃樹的枝條上芽了吔!」。
王嬙順著四兒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是么,綠綠的小芽兒已經鑽破了枝條,忽然想起了什麼,拉四兒坐下問道:「四兒,以前你說,在你的家鄉武陵郡,有條河叫沅水的,裡面有很多的魚,那你可曾知道有種魚叫桃花魚的?」。
四兒一臉茫然的樣子,想了想后說道:「桃花魚?我們家鄉呀也有許多桃花樹,但是沒聽說過桃花魚呢,啥樣子呢?」。
王嬙嘆了口氣說道:「看來只有我們南郡才有。在我的家鄉南郡,有條小河叫香溪,溪水常年都是亮晶晶的,一眼能將河底的沙子看的清清楚楚。每年三、四月桃花盛開的時候,河畔那些桃花被春風吹落下來,一瓣一瓣地飄到河面上,這個時候河裡就會有一種魚,形若桃花,身分四瓣,晶瑩透明,隨波嬉戲,與片片飄零的桃花渾然一體。我就時常在河邊的一塊石台上坐著,看呀看的,一看就是個把時辰……」。
「呀!那該有多美!」四兒坐到王嬙邊上,前傾著身子,將胳膊支在膝蓋上一手托腮,難得安靜地聽著。
「是呀,花開溪魚生,魚戲花影亂。花下捕魚人,莫作桃花看」。王嬙喃喃道,微笑地陷入無限的美好回憶中。
「昭君姐姐快看,對面過來幾個人呢,看樣子是來我們長信宮的」,四兒忽然站起來,指著不遠處的抄手游廊道。
王嬙的思緒被打斷,只好順著四兒的手指方向看去。見前面走的是總理後宮事務的宦官大長秋,領著一個一身青色朝服的小官吏。漢時官員朝服有五色,分別是春季青色、夏朱、季夏黃、秋白、冬黑。這小官吏後面又跟著兩個宦官,手上托著大大的漆盤,漆盤上七七八八地堆著些盒子。
不一會功夫,四人走到了王嬙和四兒所在的亭子。大長秋迎面看見王嬙,頓時站住腳,淺淺一笑客氣地招呼道:「嬙姑娘,在這透氣兒消困呢?太后可在長信宮中?」。
宮內的宦官都是無根基之人,所以大多數都是一雙勢力眼。現如今這後宮中的宦官,還有誰不知道王嬙深得皇后和太后喜愛,一飛衝天。儘管還是一個小小家人子的名分,已遠非昔日可比,只需在太後面前一句惡語,縱然是俸祿兩千石的大長秋,日子也好過不到哪裡去。在這後宮當差,可比不了在尚書神氣,也沒幾個宦官能如石顯。再,一飛衝天的傳奇向來在後宮輪番上演,這些宦官早已見怪不怪,做起以上媚下的事來也是心安理得、很是自然。為了生存,沒辦法的事情。
王嬙倒不託大,對著大長秋彎腰一禮道:「回大長秋,太后在長信宮中,眼下正小憩,不知是否醒來」。
「如此,還請嬙姑娘代為通稟,說奴家奉皇後娘娘之命,帶畫工來長信宮給太后老人家畫像呢」,大長秋說道。
「那,大長秋先且在此等候,王嬙這就去通稟」。說完,王嬙拉著四兒,快步走回長信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