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有情未必成眷屬
提刑司衙門的一處院落內,一橫兩縱共有三間屋子,院腳處還聳立盤踞著一顆老榕樹,茂盛的枝葉擋去了夏日裡大部分的炙熱,讓這外形樸素甚至有些簡陋的小院陡然生出一分愜意。
提刑司的房舍向來緊張,很多衙差至今還擠在一張通鋪上,而這個幽靜的小院卻是偏偏空了出來,因為裡面住著兩個重要的人物,那就是亂兵案的苦主王天古夫婦。
這兩夫妻為了替父申冤落得一瘋一傷的下場,那男的虧得身體強健,否則受了那麼重的傷怕是連性命也是難以保住。至於那女的,幸得他丈夫為其擋去了刀劍臨頭之難,但是身子本就虛弱的她受此驚嚇,卻是迷失了神智,大部分時間絮絮叨叨著一些不知所以的呢喃,只有當其看著昏迷的丈夫的時候,才會清醒一些,不過神情思維也只是停留在稚童水平罷了。
兩個提刑司的衙差路經這個小院,一邊指點著院落,一邊哈拉著有關這對夫婦的閑篇,但是下一刻兩人卻是噤若寒蟬地快步遠離了此地,因為一股森寒的氣息在那一刻籠住了兩人,而這森寒的氣息正是來自守護在院落門口的寇大官人。
這個奇人挺立著鐵塔般的身子,再配上那兩顆點睛般的門牙,神情說不出的嚴肅,讓人不禁想起『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語。
待得那兩個路過的衙差消失在寇衝冠的視野外,他的嘴角才抽動了一下,看清楚四下確是無人之後,『啊哈』一聲,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
奇人舒暢地扭動著因為長時間站立而酸痛的背脊,心裡也是嘀咕不斷,這徐捕頭向來和俺老寇有些不對付,每次要俺幫忙,都把任務吹得天花亂墜,但是除了上次那回度牒案之外,其餘卻是戲弄居多,就拿跟著他去銀勾賭坊那回來說,神秘兮兮地讓俺作了一晚上苦力,到頭來才曉得拎在自己手裡的只不過是他相好做的飯菜罷了。唉——難道自己長得俊、功夫好,就要被這小白臉這麼排擠嗎?怪只能怪自己太過完美了吧。
奇人不負責任地暢遊在自己的自怨自艾中,但是他沒有機會神遊太久,身後傳來的一記『咯吱』聲馬上讓他警醒了過來。寇衝冠機敏地往後瞟了一眼,等到看清不過是王天古扶著娘子出門散步而已,緊繃的神經才鬆懈了一些。
王天古身上的傷勢遠遠沒有好利索,當時五個高手的利刃毫無花哨地砍在了他的身上,整個人頓時變得如同血人一般。沒有一個人可能包括他自己,都沒有期望受了這麼重的傷,竟還會有再次睜開眼睛的一天。
剛剛蘇醒不過半天的他本不應該下床走動,但當他聽聞妻子的狀況,卻是再也不肯靜養,剛剛在床上蓄了一點體力,便摻著娘子出來散步。
「大哥,剛才你睡了好久好久,貞兒真的好怕好怕,下次你不要睡這麼久了好不好啊!」
看著娘子以小女孩的口吻向自己撒嬌,王天古注視著她烏溜溜的眼睛半晌,用手輕撫著貞兒的肚子,聲音乾澀地道:「大哥下次不會了,以後只要貞兒醒著,大哥絕對不閉眼睛,你說好不好!」
貞兒聽到此語,笑容猶如波紋般在臉上四溢開來,小鳥依人般地緩緩靠在了王天古的臂膀上。
「嘶——」饒是娘子的力道如此之輕,但是兩人間的觸碰還是讓王天古痛得呲牙咧嘴起來,不過隨即這額頭疼得滿是冷汗的壯漢,卻是咬緊了牙關,不敢再發出半絲聲響,生怕驚嚇了如今心性單純的娘子。
這就是男女之情啊!偷窺了這一切的寇衝冠心中泛起一股奇怪的滋味,自己每次去小桃紅那裡快活是快活,但總好像是少了些什麼,難道少的就是這個?奇人甩了甩頭,自然不肯承認自己只是一個貪圖雨水之歡的膚淺人物,旋即便給自己找出了理由,像我這樣的人傑怎麼可能和小桃紅有什麼共鳴,若是換了慕容緹娜,也許自己也會捕捉到那令人嚮往的情愛滋味吧?還有兩天,這北國的美嬌娘就要到湖州了,到時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定要一睹這佳麗的絕世妖嬈!
「衝冠,留什麼口水呢?」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奇人耳畔響起,隨即他寬厚的肩膀便被拍了一下,寇衝冠驀地驚覺過來,待到看清來人正是那小白臉后,才手忙腳亂地拭去嘴角的口水,隨即神色肅穆地道:「徐捕頭,你可是回來了,這王天古夫婦可是好好地呆在院子里,怎麼樣,咱老寇沒有給你丟人吧?」
徐逍遙的到來也是驚動了院中的王天古夫婦,因著不想驚動倚在身上的妻子,所以王天古只是對著徐逍遙微微笑了一下,徐逍遙也是微微頷首,隨即拍了拍寇衝冠的道:「好了,你可以下去了,我有些私事要和王天古說。還有尤姑娘剛剛請了一位客人回來,就在我們那間睡得那間通鋪里,李蕭和呂木也在,你去那邊幫襯著一些。」
寇衝冠一聽不樂意了,「徐捕頭,你不說這回派給我的是『天大』的任務嗎?現在這麼著就完了?你不是和我老寇耍樂子吧?」
徐逍遙用犀利的眼神瞪了一眼這奇人,對方才一臉不情願地安分下來,一步一回首地慢慢踱了開去。看到奇人走遠,徐逍遙方才步入院落,隨手將院門插了起來。
「王大哥,今日聽聞你蘇醒過來,逍遙也是心情舒暢,說起來當日王兄替我等擋下了那必殺一擊,也算得是徐某的救命恩人,還請受我一拜。」
「徐捕頭,你快起來,這怎麼使得?」王天古正要上前扶起徐逍遙,他的娘子卻是因為徐逍遙的動靜嚇了一跳,慌張地躲到了王天古身後,只是不住從其丈夫背後探出頭來,用略帶恐慌的眼神看著這位陌生人。
「這一拜王大哥當得。」徐逍遙誠摯地謝過王天古后,看著面前的兩夫妻也是生出幾分感慨,「賢伉儷真雖然歷經磨難,卻終能再度聚首,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不瞞王大哥,逍遙也有一個紅顏知己,卻是因為一些因由終究分隔天涯,連她究竟身在何處也是一無所知。唉——情之為物,單純至極,但是有情人要成眷屬,卻偏偏是諸多阻滯,也許正如前人所言,『情』字橫划太多,所以容易橫生枝節吧?」
王天古愣了一下,沒有料到徐逍遙竟會和他探討起感情之事來,但是細細咀嚼過對方的言語之後,卻是也不禁脫口而出道:「徐捕頭此言切合世情,端的是深含至理,王某劫後餘生之人,可謂是感同身受以極。」
徐逍遙擺了擺手,輕笑道:「我也不過拾人牙慧而已,倒是讓王大哥見笑了。」徐逍遙說到這裡,頓了一頓道,「對了,王大哥,你娘子現在可是聽得懂你我說話嗎?」
「唉,聽照顧她的婆子說,貞兒的心智不過三歲稚童,聽了前言忘了后語,除非是像對孩子般耐心哄騙,才能聽懂一二。貞兒實在是太命苦了!」
徐逍遙點了點頭,看著貞兒偶然探出頭來現出的烏黑眸子,也是心緒難以平靜,靜默了半晌之後,才無奈地嘆氣道:「王大哥,今日我見到了那些亂兵的將軍趙汝桂,他答應將當日縱兵作亂的周文通送來提刑衙門治罪,刑氏小姑子被侮辱一案應該可以有個交待,只是令岳之案,怕是追究不成了。你說可好?」
王天古怔了一下,剛要說話,但是下一刻卻是見到了徐逍遙眼中似有深意,王天古臉上露出幾許苦澀的笑容,沒有任何激憤顏色,只是將身後的娘子攏了一攏,半閉著雙目道:「本該如此,看樣子你終於知道了!徐捕頭神探之名果然是名不虛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