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一拜
王天古自然不知徐逍遙因何而色變,只道他是為書信內容驚詫,所以也是在旁道:「初看此信時,王某也是如同徐捕頭一般震驚,寫信之人落款是聖手書生,卻是沒有題寫姓名,但是從此信內容中,還是可以猜出幾分這夥人的身份,想來應是嘯聚山林之徒。不過現下世道凌亂,向來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若是窮山惡水,加之官府又逼得緊,作些無本買賣,雖然有違人情法理,但也不過是無奈之舉,天古身為後身晚輩,自然不該苛責些什麼。但是信中點出岳丈她爹爹的諢號卻是讓我觸目驚心!」
徐逍遙聽到王天古說話,也是從方才的震驚中回復過來,暫時不去想那筆跡一事,也是匆匆瀏覽了一遍書信。
『別來無恙,久不唔見,甚念賢兄。兄之近況,弟已悉之,白駒過隙,十年以來,南北道上不聞馬嘶之聲,不見金鐵之光,吾輩身姿消逝無蹤,兄不見犬牙鷹爪,馳騁往來,如入無人之境,時日久之,豈不欺我綠林道中無好漢乎?兄寄情山水,遠離紛爭,本不當叨擾,然你我兄弟之能,徒用之於劈柴抄寫事,誠為暴斂天物也!今天理未純,天德未健,眾好漢齊聚以補天闕,缺賢兄無以成大事,虛席以待,翹首來盼,來日功成,好書金眼雕之名於凌煙閣上,此流芳百世事爾。事涉隱秘,不得細說,悉盼再會賢兄與軒轅台,把酒再續少年雄志。聖手書生緘。』
南北道?補天闕?這些人圖謀之事莫不成是徐逍遙心中遽然一驚,正要再問細節,那邊王天古卻是神情投入,完全陷入了回憶之中,倒叫徐逍遙已到嘴邊的問題也是沒有機會出口。
「十八年前我王天古本也是出身小富之家的嫡房長子,生活雖然稱不上錦衣玉食,也算是安耽閑逸,但有一次舉家探親之際,卻是在湖州地界遭遇了強人,之後事情我也不想詳述,反正除了我被一遊方俠士所救之外,全家十三口無一倖免。當時小人不過十歲,那些強人又俱都蒙面,但卻曾清楚聽到一個嘍啰喚那首領者為金眼雕大哥,天古自此便將這諢號足足記了十八年。為報這血海深仇,我先是用了十年時間學習武藝,然後便在湖州乃至浙西,四處找尋這伙惡人,但終究是一無所獲,最後在紫霞山中遇到了貞兒,所以也就淡淡歇了這報仇之心。奈何蒼天卻是太過弄人,得知貞兒爹爹就是金眼雕之後,天古豈能再和這殺父仇人居於同一屋檐之下,所以趁著亂兵擾村之際,我就藉機發難,而他也在我的質問下直認不諱,還切都是天數,求我饒他一命。天數?難道他殺我一家十三口就叫天數?真是可笑荒謬以極!憤懣不平之下,我便下了。」
「之後的事情就如徐捕頭所料,我雖然殺了貞兒爹爹,但是對貞兒卻是難以割捨,便將此案禍水東引,栽贓到了亂兵的頭上。本來想著貞兒素來膽小,此案牽扯軍方,州衙定然給不出一個公論,我就能渾水魚,逃過此節。卻不曾想貞兒卻是因喪父一事,情大變,定要為其父討一個公道。我一邊和貞兒虛與委蛇,一邊又是受著良心的煎熬,後來偶遇徐捕頭后,就只能將錯就錯下去,但是想起捕頭的神探之名,雖然覺得自己此案作得天衣無縫,依然戰戰兢兢,一想道貞兒發覺她最信賴的王大哥竟是一個害死他父親的小人,就不知所措、彷徨無助。正是在此種心情之下,我便作出了捨身救妻之舉,心道這也未嘗不是一個最好的結局。本以為自己可以就此解脫,想不到鬼使神差地又醒了過來。醒便醒罷,本想以這重生之機用一生贖罪,哪知方下決心,徐捕頭又是道破了個中隱秘。呵呵,天意如刀,果然不是常人可以揣度啊!」
王天古說到這裡,臉上也是少了一些憤懣,卻是多了幾許凄惶,「事到如今,我也沒有什麼好看不透的了。王天古雖然無虧於心,但是有逆人倫,願意俯首領法。只是現今的貞兒,卻是缺不得人照顧,還望徐捕頭能將其送到寡婦刑氏處,她也是心善之人,當能」
徐逍遙揮斷已然沾衣襟的這位大漢,咬了一下嘴唇道:「王大哥,你所犯之罪,雖然事出又因,但即便格外開恩,怕是也難逃囚徒一生之刑。與其讓你老死囚牢,不如不如讓你擔上照顧嫂子之責,刑氏雖然心善,但也是一介女流,如何能比得上王大哥當值妥帖。雖然我方才言之鑿鑿,一口咬定你就是真兇,其實也沒有什麼鐵證,如果你抵死不認,我也奈何你不得。天意如刀,你我無能改變,但既然這次你能奇迹蘇醒,就是上天給你的重生之機,我們何不順從天意一回呢?」
本是心灰意冷的王天古聽聞此言,魁梧的身子震了一下,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應,這時候一直躲在其背後的貞兒也是探出了頭,雖然不知這兩人究竟絮絮叨叨說了什麼,但似乎也覺出其丈夫有些失常,便將手小心地撫到王天古的臉上,替其抹去殘留的淚痕,還噗哧一聲輕笑道:「大哥哭鼻子,好不羞人。哎喲,你的鬍子扎痛貞兒了呢!看我來拔掉它們。」
王天古聽到娘子的聲音,終於回過神來,忽得一把抓住貞兒捻拔著自己鬍鬚的小手,拉著她就要向徐逍遙跪拜下去。徐逍遙連忙上前攔住了兩人,看著這對歷經磨難的夫妻,徐逍遙嘆了一口氣道:「王大哥,逍遙投身刑名,知道法之為物,只有不徇人情,尚能維持公理。試問哪個犯法之人,沒有難言之隱、莫大苦衷。倘若執法之人,人人徇情私斷,還要法統何用?我這次許你照顧嫂子,但並沒有說可以不追究你殺人一事。我會將案情如實上報,然後以證據不足,又無苦主訴冤之由判你流刑千里,不過許你帶娘子同行,等到嫂子神智蘇醒之日,再來重審此案,若是她執意追究,少不得再審你一回!」
王天古本是已然被徐逍遙制住的身子,再次猛不及地跪了下去,只聽他道:「大人留情之恩可以不拜,但維持公理正道之行卻是不可不拜!來日重審,無論刀斧臨頭,抑或終身不見天日,王天古無怨無悔!徐捕頭,請受王某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