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對答(下)
宋慈的勃然作色,並沒有激發起徐逍遙的同仇敵愾,他只是在旁默然地看著,等到宋慈心情平復了一些,才語氣幽幽地道:「宋大人,方才你說過為了法統刑律得以推行,任何違令犯律之行都應嚴懲不怠。王天古忤逆弒親,苦竹老人殺人滅口,雖然俱是事出有因,卻終是難逃罪責。但是再觀趙氏兄弟還有沈渙三人,趙汝桂約束部下不利在先,勾結沈渙殺人滅口在後,更有趙汝楳身為欽差,不知報謝皇恩,反而費盡思量,混淆案情,竟欲圖謀黨爭之事。此三人罪行,哪個不在王天古等之上,結果卻只能輕輕放過,任其疏漏在法網之外。難道我等所護之法,就只能規懲貧苦無依之人,對於權臣顯貴就束手無策嗎?其實王天古、苦竹老人之有此舉,正是因為行惡者不得伏法,冤屈者反遭枉死,這才使熱血者鋌而走險,以私刑代國法,以制。逍遙終日奔走,屢冒九死一生一險,甚至捨棄知己紅顏,無非就是為了刑統法令終能大行天下、公理正道得以弘揚人間。但若是到頭來發現所護之法不過是權貴者的護身符,那護之還有何用之有!」
本來宋慈聽聞趙汝桂沈渙此舉,已手機站c○m然是憤懣不平,等到得知趙汝楳竟然意圖構陷提刑司,更是怒貫中庭!但是此刻看著滿眼血絲的徐逍遙,他方才憤怒的心情倒是平復了下來,反是暗暗為徐逍遙喝起彩來。本來就知道此子非是池中之物,但卻是沒想到其懷中竟然還有此等大志。
刑統法令終能大行天下,公理正道得以弘揚人間!好!真敢說!此不正是自己之所求嗎?
宋慈想到這裡,眼中也是露出讚許之色,拍了拍徐逍遙有些僵直的肩膀道:「宋某素知逍遙向法之心甚堅,今日得聽你肺腑之言,更是肅然起敬。方才你所言之事,也是切中要害,宋某投身刑名多年,於民間查案,往往勢如破竹,案涉富豪門閥,則會憑空生出許多曲折,若是兇嫌牽扯到權貴之人,那就更是舉步唯艱。宋某也嘗思量,是否這大宋法統本就是一部不公之法,當日氣餒猶疑之情,尤甚今日之逍遙。但是後來宋某卻是想通了,為什麼那權貴富豪者要對我等察查案情諸多阻攔,正是因為他們也是畏懼法統刑律,若是這世間無法,此等惡人豈非更加肆無忌憚?就像今次你處理亂兵一事,就可謂是別出機杼,不僅讓一向自詡多智的趙汝楳沉沙折戟,還逼迫他們交出周文通以保全自身,最後還火中取栗救出了苦竹老人,在宋某看來,憑此三點已然可稱完勝。試想這世上若是無法,怕是連今日之功也難成全。所以大宋刑統雖難稱盡善盡美,但卻能立規於百姓,威懾於王侯,能有此兩點,已可稱是江山之定海之針。」
「護法行法之路,乃是千秋功業,華夏文明延續千年,天下分合不下十次之多,但試問依法治天下之世有幾何?或許唯獨當初秦國之商君可數勉強功成。商君之所以能推行法令,上賴明君相知,下有萬民響應,自己又是居於相國高位,可謂佔盡天時人和。然當今之世,相把持朝政,史黨沆瀣串聯,其黨羽爪牙已然遍布朝野內外,如此勢力抱成一團,往往牽一髮便動全身。我等要與之周旋,自然會有螳臂當車、蚍蜉撼樹之感!所以逍遙根本無須有挫折之心,更不應對刑統律法心生疑慮。而宋某相信只要能夠持之以恆,憑藉逍遙神探之能,定能查清苦竹老人之冤,拿到如山鐵證,讓沈渙這道貌岸然之徒折腰伏法!」
宋慈的鏗鏘之言對於此刻的徐逍遙來說也是如同醍醐灌頂一般,對啊,自己光只想到法統之前不能做到人人同等,但是若是沒了法統,豈非更是混沌不堪、黑白不明?自己現在不過是的推司,就妄想一次扳倒三位重臣,稍有挫折,就氣餒頹喪,的確有些好高騖遠,輕言成敗了!
上回酒肆之談,宋提刑直斥史黨之害,讓自己看清了朝局亂像,今日孤燈對答,更是明了自己護法執法之心,我徐逍遙能遇此等良師,真乃三生之幸事也。想到這裡,原本坐在椅上的徐逍遙也是驀然而起,對著宋慈就是深深一揖,口中也是誠懇言道:「大人之言,震耳發聵,猶如黑夜明燈,逍遙受教拜領!」
「逍遙言重了,宋某也不過是虛長几歲,所以見識的東西也就多了一些罷了!」宋慈笑著將徐逍遙扶起,趁著徐逍遙解開心結之際,斟酌了一下,又是言道:「其實宋某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若是宋某所料不差,那史黨的好日子怕也是要到頭了!」
徐逍遙略微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方才宋慈之言讓其明白了刑統法令之重,所以對於察查金牌一事也是再無疑惑,所以一待起身,就要拿出蕭大叔所寫之信。可是驟然聽聞宋慈此言,不禁也暫時無暇提及此事,而是語帶好奇道:「大人此言又是何意?」
宋慈捋須笑道:「宋某今日回到提刑司后,也是知曉了濟王被殺一案,而宋某方才之論正是從此案而來。」
「濟王被殺一案?」徐逍遙聞言怔了一下,略帶幾分疑惑道,「莫非宋大人已然找到了那真兇的下落,而此人就是史彌遠所遣?」
宋慈搖了搖頭道:「濟王之案能夠如此迅速找出兇嫌,全賴逍遙之功,此兇手有勇有謀,哪是容易輕易落網之人,即便失手被擒,也定不會交待出什麼有力線索。我之所以會推知史黨好景不長,卻是從另一人身上推得的玄機。」
「另一人?」
宋慈神秘地點了點頭壓低幾分聲音道:「逍遙,史彌遠和濟王之仇可謂不共戴天,你可知為何秦天賜這相府門客卻要百般保護濟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