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開山

翌日天一亮，地獄寺內便不停有人到來。有三五十人一起來的，也有三三兩兩結伴前來的。這些人都是附近區縣的袍哥，天堂山大敗官軍的事早已不脛而走，雖然賽鳳凰並未宣揚，這些人卻不請自到。有的是為了攀拉交情，前來拜碼頭；有的卻是聽到什麼小道消息，以為賽鳳凰等人開山立堂是為了尋找金銀財寶，財迷心竅，便也都來了。

龔老三、游老四和白香香三人早已率人守住寺內寺外各緊要關口，游老四在山門處率領幾十名匪眾把守，進寺的人一律先搜身，不得攜帶槍支進寺。另有小股土匪在數里之外放哨，如有不測，便會立即向碼頭報告。

只見山下絡繹不絕的有人上來，邊向財來了，許洞庭也來了。塗三餘、謝五塊和皮張一也都來了。另外還來了一人，卻是甘國禮。游老四見到甘國禮時不禁吃了一驚，只見甘國禮趾高氣揚，身穿的墨綠色軍服，一月不見，竟然已經棄匪從軍。游老四嘿嘿訕笑了幾聲，問他：「甘老弟哪點財？」甘國禮大模大樣的道：「兄弟我現在跟倒陝西蔣司令混，蔣司令叫我代表他來參加天黨山碼頭的開山大會。」

游老四有些羨慕的道：「給老子，甘老弟現在混好了，也要拉兄弟一把哦！」甘國禮大笑道：「好說，好說！游老哥子不是外人。我先進切了，一哈兒我們再擺談擺談。」游老四連忙笑著答應。

原來甘國禮在降頭山和游老四鬧了矛盾，便和降頭山一刀兩斷，自去李黑娃家做客，卻被賽鳳凰派人劃破了他一條褲子，把一個**露在外面，狼狽不堪地離去。他離開李家大院之後便去鎮巴縣城謀生，卻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認識了蔣司令，蔣司令見他精明強幹，對他大是看重，便授了他一個少校副官之職。甘國禮自然大喜過望，對蔣司令感恩戴德，甘願受其驅使。

游老四目送甘國禮進寺之後，回過頭來卻看見一個中年漢子大步向自己走來，那漢子大聲道：「四哥，你還好哈，我聽倒說你待勒高地，逗來看你來了。」那漢子左眼睛癟了進去，眼皮虛閉著，顯然已經瞎了，右眼卻頗為有神。游老四見到那人連忙拉住他的手道：「老五，勒段時間你生意還好不好？」

那漢子道：「嘿，莫說了。自從前兩個月幫了你的忙，勒兩個月一直都霉起得。」游老四連忙安慰他道：「老五，你放心。有哥哥一口飯吃，逗給你添雙筷子。」那漢子雙眼一紅，哽咽道：「有四哥勒句話，住兄弟的逗不怕了。」兩人互相安慰一陣，那漢子這才進去了。

賽鳳凰讓眾匪將地獄寺的各個殿堂布置一番，開山立堂便在這些殿堂之中進行。原來地獄寺從山門進來，依次是哼哈二將殿、四大天王殿、九龍殿、大雄寶殿、觀音殿、七佛殿、十王殿、玉皇殿，一共八大殿堂。賽鳳凰選中大雄寶殿作為開山立堂的香堂。大雄寶殿一共有四道門，賽鳳凰讓人在各門的門楣上貼上大紅紙，由烏光宗大書「轅門」、「禁門」、「月宮門」、「咒堂」之類的名字，而整個大雄寶殿則叫「忠義堂」。

袍哥歷來開山立堂大都在荒山野嶺的古寺中進行，而且時間是半夜。因為袍哥最初是提倡「反清復明」的組織，是被清政府視為逆黨而欲鏟之而後快的。因此哪裡有開山立堂的事，只有得到消息，當時的朝庭便會大力圍剿。正是這些原因。袍哥開山立堂大都神秘其事，而且關卡林立，防守嚴密。

但明國時期，「反清復明」的政治目標已經失去意義。所以這時期的開山立堂也並非全按慣例。賽鳳凰既然敢明目張胆的與阮明珠的「**」作對，自然也不把這些慣例視為禁區。不但防衛並非十分嚴密，而且選在白天舉行。

大雄寶殿的第一道門便設成轅門，第二道門設成禁門，第三、四道門依次為月宮門、和咒堂，賽鳳凰命人將釋迦牟尼的塑像遮擋起來，在前面懸挂呂四娘的畫像，上書「呂四仙姑神位」六個大字。畫像兩旁兩旁懸持著一副紅紙對聯，上書：「有忠心方可入會，無義氣何必焚香」。

畫像之下置香案一張，香案之上又供奉紅燭一對，信香一炷，野草一束，白水一杯，這就是袍哥所謂的「香水緣」。因袍哥組織的全稱以「山、水、香、堂」為名，如藎忠山、松柏堂、明澄水、雲鶴香等等。賽鳳凰開天堂山也是根據這一條。香案前香煙繚繞，紅燭高照。案下設供人跪拜的蒲團、棕墊。蒲團和棕墊之前放著白酒一大碗，菜刀一把，砧板一塊。香案兩側放置兩張官帽椅，為碼頭正副龍頭所設。大殿內左右兩邊各排了一列交椅，擺放得整整兩列交椅后是數排長凳。

地獄寺四周則插著各色旗幟，隨風招展，很是壯觀。哼哈二將殿前，豎著一根旗杆，上面青旗飄揚，上書「天堂山」三個金色絲綉大字，甚是威風。

眼看巳時將到，賽鳳凰便宣布開山立堂大會正式開始。由於來賀的人數眾多，賽鳳凰只許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進香堂參加開山立堂大會，其他人只能在各殿殿堂之外觀看，並有匪眾維持秩序，免得亂糟糟的亂了套。

寧芫倩很想進香堂去湊熱鬧，烏光宗知道她的性子，違拗不得，只好事先將她帶入了香堂，讓她藏在呂四娘畫像背後，透過縫隙偷看。

烏光宗做為「踩堂管事」先上場，先行了一個「拐子禮」，接著便「拿上咐」道：「山堂內外肅靜，執事者各執其事，務宜謹慎，然後呼職安位，請龍頭大姐等人依次入位。」又道：「小弟才疏學淺，江湖儀注不熟，倘有上咐不清、申登不明、安位不恭、呼職有錯，請各位拜姐拜妹不吝大教，當即更正，請依申登次序各就各位！」

眾女子見他人材俊朗，唇紅齒白，充任「踩堂管事」竟全無障礙，都不由一齊注目。寧芫倩見情郎姿容瀟洒，受人注目，更是芳心竊喜，小兒女的情態顯露無遺。

鳳凰老大賽鳳凰、聖賢二姐妙真、白鴿老三錢大姑、黃鸝老五傅麗瑾、金雞老六白香香、紅鷹老九王幺妹等依次入座。龔老三和游老四為四排和七排，兩人也找到相應的座位坐好。左側交椅往外的條凳上坐著幾十名女子，右側的條凳上坐著一百多名剽悍的漢子。外地有身份的袍哥如邊向財、謝五元、許洞庭等則坐在靠近十八羅漢的兩側，大殿正中間留出一條兩丈來寬的大道。大雄寶殿雖然屋宇宏大，但兩三百人湧入其中，也佔去了大半殿堂。

更多的人則在大雄寶殿之外，很多人是準備加入天堂山碼頭的「新貴人」，在開香堂之前已按規矩先到賽鳳凰、傅麗瑾、白香香、王幺妹以及龔老三、游老四等頭領名下請求「恩承保引」，只等後面的儀式進行，便可正式加入碼頭。

烏光宗見眾人坐好，便又代大管事傅麗瑾宣《開山令》道：「天開黃道日，龍門大吉昌；英雄來聚會，稟開忠義堂。」接著妙真站起身來，主持贊《迎聖令》唱道：「竭誠頂禮拜呂聖，漢留都存敬畏心。自是一誠通天地，香煙繚繞下凡塵。」

眾人便都一齊肅立，烏光宗高喊：「一叩！」眾人便向呂四娘聖像行跪拜禮，又喊「二叩」，眾人又拜，一連九叩方才各自入座。

烏光宗便又代宣《安土地令》：「轅門氣象本森嚴——」念到這裡卻再也繼續不下去，熟悉袍哥規矩的邊向財等人早已現問題，頻頻向烏光宗示意，烏光宗不明何意，這時才明白過來。

原來眾人諸事都準備妥當，卻忘記了安放土地神像，連忙低聲向賽鳳凰請示。賽鳳凰也醒悟過來，不由得大是著急，一邊低聲與妙真商議，一邊用凌厲的目光掃視大殿內眾人，烏光宗向眾人一抱拳，不得不退了回去。

游老四、龔老三等見踩堂管事沒念完《安土地令》便退了下去，都是莫明其妙。而謝五元和皮張一等袍哥卻知道出了紕漏，便開始竊竊私語非議起來，見賽鳳凰怒目環視殿內，小聲嘀咕幾句便敢緊閉嘴。殿外的袍哥中人卻開始大聲喝倒采：「切喲！給老子搞些啥子名堂，土地神都搞忘切放了。我看你們勒個香堂也開不成咯！」

賽鳳凰柳眉一豎，怒聲喝斥道：「鬧啥子！給老子，開山立堂是正南其北的大事，不準鬧哈，哪個再鬧，小心點老子認不倒人哦！」說罷從懷裡摸出一把手槍來。眾人見她聲色俱厲，心裡都不禁駭然：「嘢！給老子！勒婆娘是個歪人，不要切惹她。」便都不敢再大聲說話。

原來袍哥與洪門開山立堂，都有「安土地」的儀式，但不同的是，洪門設土地叫做「伽藍土地」，實際上即是關公在中國佛教中的稱謂；而袍哥開山立堂所請的土地神卻是民間所稱的土地爺，能夠「保四境平安、求一方清泰」的地方保護神。

賽鳳凰冷眼環視一圈，哼了一聲說道：「哪個說的我們天堂山沒得土地神？來人！把觀音殿前的菩薩給我抬上來。」說完向龔老三游老四示意。她這幾句話說得胸有成竹，似乎早有安排。烏光宗進寺不久，對地獄寺的了解並不周詳，並不知道觀音殿前尚有一尊土地神，也覺得新鮮。

龔老三和游老四齊聲答應，兩人連忙帶著十幾條大漢奔出大殿。片刻之間只見八條大漢「嘿咗嘿咗」地喊著號子，從大雄寶殿大門外抬進一個石人像來，徑直抬入第一道門內，便「咚」地一聲放下，立在殿中。眾人見那石像不像平常的土地神的樣子，姿勢奇怪，都不由出「哦喲」一聲驚呼。

烏光宗定眼看時，只見這尊石像博袍大袖，席地而坐，身子前傾，雙臂環摟，雙手似乎捧著一件器物，可惜石像早已破損，器物的上部已不知去向，只剩雙手捧著的一個底座。最奇怪的是石像嘴裡還咬著一根管子，雙頰微突，似乎在努力吹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