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宿山村
皮包兒大罵著我的祖宗,翻了下去。不曾想這一腳用力過猛,我還沒準備好,藤蔓突然一吃勁,我連同繩子末尾的大石塊也被帶了下去。然後就是——
「噗通!」
「噗通!噗通!」
雖說現在已值初夏,但是池潭內的積水依舊寒冷刺骨。我整個人平鋪著狠狠拍向水面,肉體與水面撞擊后發出「啪」的聲音,我感覺原先斷掉的肋骨現在已經徹底粉碎了,整個胸腔劇痛差點讓我昏迷過去。
來不及換氣的我開始順速下沉,刺骨的池水充斥著我的口腔和鼻腔,面部血管猛然收縮,刺激的我猛張開了眼睛。然後身體開始迅速上升,在再一次被拍進水中之前,我終於呼吸到了一口新鮮空氣。池底的暗流開始把我們往遠處沖,在這亂流叢生的河底我根本就沒法朝一個方向游去,我只能努力控制好自身平衡並聽天由命。
我被衝出去了好遠,然後漸漸感覺水溫開始變暖,頭頂的轟鳴聲也越來越弱。我用雙腳用力撲騰了兩下,於是就看到了久違的陽光、藍天,我他媽又活了!
藤蔓早在這猛烈地撞擊下變得支離破碎,我叫了聲萬幸,差一點我和皮包兒就要一起殞命,在這不知名的池潭當中。
我費力地游上岸,猛烈地想咳出進入我肺部的水。然後沿著灘涂向下,在不到一公里處我發現了奄奄一息的皮包兒。皮包兒是幸運的,他被湍急的河流衝上了岸,現在他正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嘴巴和鼻子里都是濕泥,張著大嘴胸脯微微起伏。
「皮,皮包兒?」我狂奔著撲過去,去揉搓他那張滿是污泥的臉。
「咳——噗!」泥沙夾雜著口水噴濺在我的臉上,是個活的。然後我開始用力拍打他的腹部和背部,河水混著膽汁,皮包兒「哇哇」地吐出好幾大口。
皮包兒一邊吐著一邊大罵,「你他媽不仗義,敢,敢,哇——敢踹我!還他媽騙我,說牛頓,牛頓,哇——」
「不敢了,不敢了。」我便揶揄地笑。
我們又活了,活著真好。
我們互相攙扶著沿順河道往下走,在落日餘暉即將散盡時,我們終於抵達一處不知名的小村莊。我們扣開了一所農家小院的房門,從裡面走出來一個頭上裹著白毛巾,嘴叼旱煙槍的老大爺。
「大爺,往市區怎麼走,哪裡能坐車?」
「這可不中嘞!這麼晚的天,村兒里莫車嘞!」
河南話!要知道在城市裡五湖四海哪裡人都有,外地口音不稀奇。可在一個鳥不拉屎的農村,有個外地戶還是很稀奇的事情。
「大,大爺,麻煩問一下,這是哪兒啊?」
「信陽!」門口的大爺又緊吧嗒兩口旱煙,「咋!不中咧?」
「中!中!」我和皮包兒面面相覷。
「怎麼特么到河南了!你不是說黑皮開車送你的嘛,幾個小時連跨兩個省?」皮包兒滿臉疑惑地看著我。
「我他媽哪裡知道!」我想起黑皮所說的鬼道,「可能是我記錯了吧。」
「這都能記錯。」皮包兒小聲嘟囔。
「我說你們到底是來幹啥的?」那大爺已經是警惕性地後退兩步。
「串親戚,我大伯聽說擱這村兒當村長,沒找到就尋思回去。大爺,你知道村長家咋走嗎?」我編個瞎話,想先把這老傢伙打發回去,我和皮包兒再想辦法。
不想聽我這麼一說,那大爺更是上上下下打量我好幾眼,然後慢悠悠地吐出仨字:「我就是。」
得,這次撞槍口上了。話又不能明說,氣氛甚是尷尬。「哦,哦。你,你是啊。哈哈哈,那就有可能記錯了,記錯了!不是這村兒。」
白頭巾大爺吧嗒兩口煙,又白了我一眼,「說實話,要不我可叫全村人來了!」
我一看事兒瞞不住了,心想這裡邊本來也沒我事兒。就說了實話,「大爺,其實我們是被脅迫到這裡來的。有人綁架了我們,開車把我們送到這山上的一所宅子里。那是個老宅子,然後晚上房子里鬧鬼,還鬧日本人,然後下雨,然後我跑出去拿貓皮有雷劈我……」
白頭巾大爺又吧嗒兩口旱煙,正正箍在頭上的白毛巾,「我說你是不是有病!」大爺拿銅煙桿兒指了指那猶如刀削一樣的山峰,「我們村兒前這座山根本就沒有路,別說開車了,人爬都爬不上去。還建宅子了,鬧妖精了,小兔崽子你擱這兒給我講聊齋呢!」
皮包兒趕忙上來打圓場,「大爺你別理他,我這哥們兒這裡有病。」隨說隨指了指腦袋,「我們是來這裡旅遊的,我們合計著爬山,但走到山腳下發現確實跟您說得一樣根本爬不上去,我們再返回來時發現又錯過了回城的班車。那啥,大爺。」皮包兒從屁股兜里拿出我的錢包,從裡面掏出兩張濕漉漉的紅票兒,「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借個宿中不?」
大爺看別的不好使,看到這兩張票子滿臉褶子都擠到一塊兒去了。「中!中!我不嫌少,我不嫌少。」然後把顧不上票子濕,把錢揣進了兜里。
「進來吧。可說好,精神病你得看好了!」大爺閃開一條縫兒,我和皮包兒滿臉堆笑地擠了進去。
我從背後搡了皮包兒一拳,「我說錢包怎麼找不到了!」
皮包兒嘿嘿笑笑,「習慣了,習慣了。」
農舍很簡單,進門來是一堵影壁牆,上面鑲著瓷磚繪的金雞報曉。轉過影壁牆是一個頗為寬敞的農家院子,唯一一個大件是牆西頭兒停放著農忙用的拖拉機,擱牆犄角放著鐵鍬、鋤頭、爬犁等農具,東配房兩間房用來燒火做飯、放雜物,西牆角是自蓋的一個廁所。
院內倒也清凈,沒有北方農家那樣散養的雞鵝。靠北是四間正房,石灰磨的陽台上慵懶的躺著一隻三花貓。
「老婆子,來客人了。」白頭巾沖著東屋那邊喊。
不一會兒一個系著白圍裙的婦人從東屋走了出來。
「老婆子來客人了,今兒多加兩菜。」然後白頭巾樂呵呵的從口袋裡掏出一百塊錢給這婦人,「客人給的。」
我心說這老小子還是個妻管嚴。
晚間的農家是安逸的,我們跟著忙活半天,一頓地道的農家飯終於出鍋了。白頭巾大伯張羅著把飯桌擺放在院子里,一碟花生米,一盤炒雞蛋,一大盆醋溜土豆絲外加時令蔬菜和一小碗陳年老醬。
農家飯也就這樣了,雖然平淡但是安然。饃饃是管夠的,我和皮包兒狼吞虎咽。白頭巾大伯看我倆吃得這般香,樂呵呵地從東屋房裡拿出一瓶酒,「來,小夥子嘗嘗。自家釀的,好東西。」
我們仨一人倒了一杯,端起酒杯相繼喝了。只感覺這酒初嘗時苦澀,入口又是辛辣無比,到得肺腑確實一股涼意撲來,清爽無比。
「薄荷味兒的?」我咂著嘴裡的滋味。
白頭巾大爺就又白愣我一眼,對皮包兒說,「你這朋友有病就好好養病,瞎溜達啥啊!我這是蛇、膽、酒。」然後一字一頓地說。
皮包兒就嗤嗤地笑。
「不對啊大爺,別說蛇膽了,熊膽我都喝過啊,不是這味兒啊。」我說。
白頭巾就頗為得意地點上煙槍,吧嗒兩口。「特別吧?特別就對了。酒是一樣的酒,唯有這蛇膽偏偏要用我們這山上的蛇。喝完我們這酒啊,不僅能活血化瘀,還能強身健體,排除身體毒素。」說完金魚望天兒,洋洋自得。
我咬了口大蔥眼瞅著他,心說咋越聽越跟電視上賣假藥的一樣呢。「大爺,跟我們說說這座山吧,這山叫啥名啊。」
白頭巾吧嗒兩口煙,「這山名叫飛來峰,就是個荒山野嶺的,沒啥好說的。你們要想玩啊去離這兒不遠的大別山。劃劃船,看看水多好,這窮鄉僻壤的還沒開發呢,沒好玩兒的。」
「飛來峰,咋叫這麼個名?」
「這就有說法了。」身為一村之長,肚子里畢竟有點墨水。老村子把煙鍋子往地上磕了磕,「傳說黃帝在涿鹿大戰蚩尤,蚩尤戰敗后就跑到河南信陽一帶來搬請救兵。相傳那時候這裡有一處深不可測的無底洞,是陰陽兩界互往的玄關。蚩尤跑到這裡來就是想搬請陰兵臨陽,大破炎黃聯盟。不想這事兒竟被黃帝知曉,便運用神力從天界搬來這一座山壓住了幽冥出口,給了蚩尤最後一擊,蚩尤大軍從此一敗塗地,再也沒有與炎黃爭奪天下的能力。由於這座山是一夜之間飛來的,後人為了表示紀念,便把這裡叫作飛來峰。」
老大爺說完又點上一鍋煙,翹起二郎腿,意猶未盡的斜眼望著夜空,彷彿在等我們讚賞他知識淵博。
「你看見了?」我腦子一抽。
白頭巾一口老煙嗆的自己連連咳嗽,哆嗦著手指著我,「我說你是腦子有病,都說了傳說,傳說!」說完,老頭子氣哼哼地回屋了。
我就擱院子里哈哈大笑,皮包兒捅我一下。我說,「誰讓他說我是神經病。」
大娘笑笑也不說話,開始收拾碗筷。我們幫著大娘把碗筷收拾好,又在院子里抽了會兒煙就回屋睡覺了。
我們被安排在正房最西屋,最東屋住著老兩口子,中間一間是客廳,另外一間留給外出打工的兒子兒媳婦。
農村的床一般都很大,我倆岔開腿橫躺著都富餘。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這兩天折騰的我渾身都散了架。你還別說,喝完那蛇膽酒感覺身體不那麼痛了,
更神奇的是,感覺連摔斷的地方都買癒合。我和皮包兒商量著過了今晚就各奔他鄉,再也不幹這操蛋的營生,好好找份工作討生活。
我們倆聊著聊著就昏昏沉沉睡去了,我們實在是太累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口內異常乾渴,我知道這是喝多了白酒叫渴。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皎潔的月光灑在院子里,使整個院子亮如白晝。我想開燈找點水喝,往屋裡一打眼,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太太,正坐在床頭笑眯眯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