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章
兩家心照不宣,曾以親家身份往來達六年之久。
誰知皇權傾扎,佟家滿門流放,佟氏不想連累夫家自請下堂。李復儒不同意,當夜佟氏一丈白綾,自縊了。
李復儒悲痛欲絕哀悼髮妻不思茶飯,熱孝期間被李老夫人押著娶鞏氏進門。
鞏氏前夫病故,帶著女兒段雯秀住在娘家。嫁進李家后,段雯秀跟著進府,一應待遇皆比著嫡女李三娘,也序了李家姑娘的排位。
李復儒膝下有三女,長女是貴妾安氏所出,閨名李錦笙。次女便是李錦素,李錦素之下,是庶出的李錦瑟。
鞏氏母女入府後,段雯秀成了二姑娘,李錦素自然就降為三姑娘。
隔年,鞏氏誕下李家的嫡子,坐穩李夫人的位置。
男人薄情,自稱情非得已,不過是借口。李復儒口中深情思念妻子,又順應孝道不能忤逆母親娶了鞏氏過門。
他坐享了齊人之福,前擁后抱,別人談及說的卻是他的情深義重。好一個情深義重,若真是情深,鞏氏怎會生下嫡子?
鞏氏過門三月,他不入其房,博得世人一片讚譽。誰又能知道他當年為保己身棄髮妻,什麼夫妻情深,分明是用虛情假意逼死了佟氏。
自古以來,罪不及出嫁女。
佟氏已嫁入李家,育有一女,娘家人只是流放,應牽連不到她。若不是夫家不容心灰意冷,絕望至極又怎麼會懸樑?
說什麼佟氏高義,不過是紅顏未老恩先斷,李家怕受牽連,急不可待地將其拋棄罷了。她看得透徹含笑赴死,不想成全了負心漢的名聲。
李復儒惺惺作著深情之態,每每提及亡妻痛不欲生。
自佟氏死後,李家與沈家婚約之事再無人提起。沈家裝傻,李復儒自知官微不敢高攀亦不敢得罪,也順勢裝作不知情。
鞏氏面甜心苦,一肚子的算計,更是樂得不提。
唯獨李錦素,一人心心念念著親娘給自己定的好夫婿,心裡裝的全是沈家大公子。她不知人性的險惡,滿心歡喜地以為沈家一定會娶她過門。
十多年來,她的眼中只有沈大公子一人。為他痴,為他狂,為他做盡一切能做之事,落到人人恥笑的地步,亦痴心不悔。
因為她堅信,娘選的人一定是好的。
李錦素痛苦地閉上眼,長長的睫毛顫動著,心絞在一起湧起漫天的悲傷。她知道,那是原主殘存的感情。
她抬起頭,淚水漣漣。
「爹,女兒錯了。他們不認親事沒關係,我只想要回娘的東西…」
李復儒有一瞬間的動容,眼前的少女與髮妻長得極像。尤其是這梨花帶雨的模樣,沒了平日里的倔強,讓他立馬想到佟氏死前的那個晚上。
那天,佟氏泣然淚下,哭著要和離,不願連累他。
夫妻一場,佟氏雖然體弱,但顏色上乘。他平日里愛極她溫溫柔柔的纏綿之態,和為人處事時的不卑不亢。又受她一片痴情,自是憐愛有加。
只是情深不壽,夫妻不能白首。
他不允和離,誰知佟氏外表瞧著嬌軟,內在里剛烈。當夜一條白綾,懸在了房梁之上。待下人們發現時,佟氏屍身已冷。
佟氏為他至斯,每每思及,他又愧又悲。
鞏氏一看他的臉色,就知是憶起髮妻,心中暗恨。目光卻滿是愛憐,幽幽地道:「兩家通好,時常禮尚往來,也是常有的事情。三娘孩子氣,送出去的禮哪能要回來?何況一封來路不明的信,就將你引出去,這事確是你不對。你出去還罷,為何不帶下人?憑空讓我與你父親擔心。」
李復儒剛剛因髮妻而生出的愧疚,被鞏氏一說散得乾淨。他瞪著下跪的女兒,恨她令自己受人恥笑。誰家姑娘不是淑賢知禮,偏就三娘如此不檢點。
「你母親說得沒錯,你為何獨自出門?」
「此事是女兒欠妥,女兒一心念著母親的玉佩,未曾來及得告知別人就匆忙出門。父親若是因女兒之過,讓您受他人指點,女兒願意受罰。但他沈家欺人太甚,我外祖家雖敗,可父親您還在。我們李家一門清貴,父親您以探花之身立於朝堂,那可是天子門生,何其榮耀!我是您的女兒,李家嫡出的小姐,他們沈家憑什麼欺辱我們至此!」
李錦素眼裡蓄滿淚水,哀傷與悲痛在她眼中交織。她為何獨自出門?自然是有人設了局,不僅她身邊的丫頭被人收賣,她自己也被沈公子的邀請樂得沖昏了頭。
后宅之中,處處危機。
原主不諳人心,被鞏氏表面的花功夫哄住,只當對方慈母心腸,投桃報李,視為親娘。然而她一片孺慕之情,在鞏氏看來,竟是掣肘她的致命利器。
「父親,我李家不是小門小戶,倘若沈家不認親事,我們決不糾纏。可是這麼些年來,他們一直含糊不清,故意詆毀女兒的名聲,難保不是看不起父親,踐踏我們李家。」
她聲聲悲切,李復儒眼睛眯起,臉色慢慢凝重。
李復儒此人,寒門出生最重面子,生平最怕別人小看,也最恨別人輕視。經女兒一提,思及沈家的所作所為,確實不無輕賤之意。
「老爺,姐姐在世時,三娘年紀還小。許是她自己聽岔,長輩們之間的玩笑話被她當真。妾身想著,沈家是什麼人家,萬沒有抵賴親事的道理。」
鞏氏這一勸,李復儒亦覺得有理。往常上朝下朝時,沈尚書與他和顏悅色,少不得會交談兩句,實在不像是看輕自己。
「母親說得真真的,竟像是親眼所見我娘與沈夫人開玩笑似的。即便是玩笑的話,沈家若真是無意,何不早些言明,為何一直誤導我?分明是他們沒將我們李家看在眼中,以為可以肆意折辱,隨意輕慢。明知我是李家女,身後是李府滿門,一兩句話就能說清的事情,為何避口不提,反倒冷眼旁觀,任由世人笑我痴心妄想?」
「三娘糊塗,流言而已,沈尚書怎會理會?」
鞏氏心疼地說著,無奈搖頭。
李錦素依舊半抬著頭,垂著眼眸。
這樣的她,倒是讓鞏氏想起另一個人,那便是故去的佟氏。佟氏出身高,鞏氏在閨中時曾有幸見過幾回。
那時候佟氏是高高在上的昌德侯府嫡長女,又是那樣的天仙樣貌。京中的眾多公子愛慕其風采,與之吟詩敘談,討其歡心。
彼時的鞏氏,一個五品官家的嫡女,身份並不夠與之相交。
鞏氏在打量李三娘的同時,心頭升起不好的預感。原來的三娘,空有佟氏的美貌,卻沒有佟氏的靈氣,做事痴傻,還認死理,愚昧好糊弄。
而眼前的三娘,彷彿靈竅已開,像換了一個人。
李錦素清亮的眼神恰巧抬起,撞個正著。
「爹,他們不理會,不正是因為瞧不上我們李家,根本不看在眼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