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騙局
「沉玉,你近日似乎總是神色恍惚。可是出什麼事情了?」
著一身紅黑配色衣裙的女子盤膝坐在一棵虯勁的古松之下,臨著高崖,迎面而來的是徐徐的山風,帶起了女子的衣袂、長發,在空中微微的畫出了一道一道的優美弧度。
被喚作沉玉的,是個看上去將將才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眉目生得好看,卻有著一頭銀白的發與一雙煙灰色的瞳。他亦是席地坐在女子身後不遠的地方,聞言便抬起了頭抿唇許久,才道:「謝神女關心,沒有什麼大事發生。」
神女微微測了側目,倒是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轉了話題說道:「我聽說,最近各大門派都組織了人手前往無界之森。看來,上一次我的話,你們並沒有聽進去。」
坐在她身後的沉玉目光一緊,袖下的手幾次握緊又鬆開,最後極力平靜道:「是各位前輩們聽聞了近日來居住在無界之森附近的百姓常常見到有妖物作祟,才組織了人手前往。神女的教誨,我們都銘記於心中不敢忘懷。」
「是嗎?」神女想起了,數月之前人類請求她協助滅掉在最終之戰中敗走極北冰原的妖族,被她拒絕後竟然不知從哪裡尋來了弒神之劍白藜,膽大包天的想要殺了她。可若是神明能這般容易就被殺死的話,他們就不會無生無死的高高立於九天之上而不受侵犯了。
事情敗露后,人類跪在她的面前祈求她的原諒,心思溫柔的神女最後還是選擇了將這件事情放下不予計較。但是,最初吸引了她的來自於人族團結而自強不息的美好品質已經不在了,沒有了妖族的壓迫,人類自身的野心在瘋漲,貪婪之心也隨之而生出。
這人世間,已經沒有了令神女留戀的地方。
「你們能夠記住最好。萬物生於這個世間,都必然有著他們生於世間的使命與道理。我不是要你們從此放下對妖族的仇恨之心,而是要你們知道,平衡是不可以被打破的。所以,不要再想著將妖族徹底屠戮乾淨,那樣對你們人類來講,並不是什麼好事情。」到底是已經記掛了很久的種族了,神女也還記著曾為人身之時哥哥與友人們送與她的友情與親情,在決定即將離開之時,她還是又一次的講了這樣的話。
就是不知道,如今的人類還能夠聽進去多少。
「我已經離開得太久,是時候該回去了。」目光落在了蒼穹之上,神女的眼中帶著不同於一貫那般平等的溫柔,還有幾分喜悅,近乎呢喃的說道:「雖然天上地下的時間不等,但如今人間已經過去了上萬年,天上恐怕也已經有數百日的時光了。哥哥應當很想念我了......」
神女生得美貌無比,笑起來的時候更是叫人難以移開目光。
沉玉卻因為身處的角度,看不到這樣的笑容,他一如既往的垂首沒有在這個時候開口說些什麼。
但是神女即將離開人間的消息,並不是沉玉不說,其他人就不知道的。
夜幕落下,仙界與人間修行界中實力高強者皆都齊聚一堂。
誰也沒有第一個開口說話,相顧沉默著,門外呼呼的風聲在這時候也顯得十分清晰。
夜色愈深,四周便愈寂靜。
許久之後,終於還是有人忍不住開口道:「我們......」
他才一開口,門外便有人走了進來。
門扉在吱呀間已然打開又被合上了。
坐在上首處一位仙風道骨的青年微微抬了抬眉,沒有什麼起伏的說道:「沉玉,你來了。」
「嗯。」進門來的人點了點頭,走過來后停在中央,頓了片刻,才道:「今日,神女已經說起了將要離開的話。」
「這怎麼行!」有身材魁梧的壯碩男人拍了一下椅把,下意識的說了一句。
沉玉聞言,並未再說。
那男人旁邊的鶴髮老者側了側目到:「冷靜一些,關梏。」
男人有些著急:「神女都要回到天上去了,這讓我還怎麼冷靜?如今人族修行者越來越壯大,甚至已經形成了仙族。但是上一次.......傳道人間的神明已經盡數離開,如今神女也離開了......」
他的話最後還是咽回去了,被坐在上首的青年冷冷淡淡的看了一眼后,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重新坐了回去了。
另一側將全身籠罩在黑紗之中看不見面容如何的人在此時問道:「那個計劃,可以開始了。」
這個人的聲音有些渺茫空幻,加上全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的,除了能叫人聽出是個男子外,竟然無法察覺出來他的年紀幾何。
那個計劃是什麼,在座所有的人都很清楚,但就是因為清楚,所以沉玉袖下的雙手不免握緊了許多。
其他人竊竊私語,上手的青年看向了沉玉,依然是用著平靜無波的語氣說道:「沉玉,這幾日,盡量問出神女的真名。五日之後,帶她去太玄山。」
「......是。」沉玉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未免被看出情緒的變化,他低下了頭來繼續道:「弟子明白了,師父。」
青年抬眸看了過來,平靜的說道:「沉玉,這一切都是為了人族。當初我便與你所過,只需要取得神女的信任即可。人神殊途,不要讓自己陷進去了。」
沉玉聞言,沒有再說別的。
青年揮了揮手,讓沉玉先行退下。
沉默寡言的男子便拱手施了禮后,轉身一步步的走出了這間房間。
或許是因為察覺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接下來的幾天天色都不是很好。一直陰陰沉沉的,似乎下一刻就會有一場大雨來臨。
神女站在緣側之下,抬頭看著陰雲遍布的天空,神色晦暗不明。
沉玉自遠方而來,站在了庭中抬頭看著神女,抿唇幾許,方才開口詢問道:「神女曾說起想要去太玄山幻夜之森,近日來沉玉並無多少重要事情。若是不介意,今日便一起去如何?」
神女側了側頭看過來,唇邊帶起了幾分笑意:「那真是難得。你身為大弟子素來便很忙碌,既然如今有空了,一道去卻也無妨。」
沉玉為著那幾分笑意有些出神,再回神過來,他已經到了太玄山幻夜之森前面。
神女不無可惜的看著普普通通的森林,道:「可惜現在時候不到,這裡看上去竟也沒有什麼出彩之處。」
沉玉道:「幻夜之森還是晚上看更好看一些。左右現在無事,幾個時辰也算是等得起的。神女要先去別的地方看看嗎?」
神女微微有些猶豫,道:「這般說的話......聽聞飛羽峰立於太玄山之頂,想來也是風光迤邐,不若先去那裡看看吧。」
「飛羽峰?」沉玉的身子一僵,他想起了師父發來的密信,那信上了了幾語,卻正是叫他帶領著神女前去飛羽峰的。
想到這裡,男子的氣息都變得紊亂起來,他強壓下所有的思緒,有些艱難的笑道:「我倒是聽聞神劍峰更美一些,便先去......」
「沉玉。」神女打斷了他的話。她回身過來,抬眸直勾勾的看著他:「你愛我嗎?」
「什麼?」沉玉素來是冷靜而鎮定的一個人,此刻卻難得慌亂起來。
神女輕輕地笑著問道:「你愛我嗎?......不是信徒對神明的愛,而是男人對女人的愛。」
「我.......」
「我曾經作為明月的時候,妖皇在臨死前告訴我他愛我,但是我不懂什麼是愛。」神女這一次並沒有施展閃行的法術,而是想一個普通人一樣,一步一步得像前面走著。
沉玉就跟在她的身後,安靜的聽她說。
「後來遇見你的時候,我好像有一點明白了。但是又不明白.......沉玉,你愛我嗎?」
神女重新停了下來,轉身站立在男子的面前,執拗的等待著他的答案。
沉玉只覺得此刻自己有些口乾舌燥起來,那是因為幾度的慌亂和心虛,還有知道結局的悲涼與哀傷。
「我.......」
愛著您的。
是男人對於女人的愛。
「愛您......」
我也欺騙了你。
就連現在,也還在計劃著另一個騙局。
明明只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被沉玉說的極為艱難。
神女噗嗤一聲笑了:「我真正的名字,叫做滄月。」
滄月。
有什麼東西,建立起了一種微妙而玄奧的聯繫。
沉玉知道,他已經得到了神女的認同,只要他想,就可以立刻得到神女一半的神力。
師父交給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二分之一。
「去飛羽峰吧。」
「......好。」
沉玉覺得自己現在好像分割成了兩半,一半在叫囂著帶著神女遠遠的離開,一半,在冷靜的執行著師父交代的任務。
【沉玉,這一切都是為了人族。】
師父的話又在耳邊迴響。
可是,真是只是為了人族嗎?
沉玉的思緒混亂不已,人卻已經被神女帶著,閃行到了飛羽峰上。
飛羽峰懸空立於太玄山之上,居高而臨下,風景自然不差。更重要的是,這裡的靈力濃郁到了凝結成雪飄落而不散的地步。
神女抬手,接住的雪花便驀然消失在了自己的手掌之中。「天界之上,也經常會出現風吹雪的景象。」
「沉玉,你可願意,隨我一起回到天上去?」
「我.......」沉玉有些艱難的開口,他的目光不斷的閃動著。由神明賜予人世間的第一把劍——白藜劍倏爾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嗤——
利器貫穿血肉的聲音在這一刻似乎格外的明顯。
神明的血,也是溫熱的紅色的嗎?
沉玉只覺得自己的眼睛被什麼東西模糊了,使得他看不清楚此刻神女的神色如何,只是帶著苦澀的道:「對不起。.......滄月。」
劍身被抽出。帶出了一串血花。
他以為會因為這樣的變化而惱怒的神女除了失去了笑容之外,一切都還是如平常一樣的模樣。
滄月這兩個字就像是什麼咒語一般,磅礴的神力頓時順應著那玄奧的聯繫匯入到了沉玉的身體內。
沾染了神血的白藜劍劍身已然變得緋紅起來。
被神力衝擊著只能艱難保持神志,沉玉的目光卻始終落在神女的身上。她連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只是任由著突然出現的其他人,布下重重陣法,將她帶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她都知道的。
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其實是在騙她。
可她或許永遠也不會再知道,他說愛她的這句話,是真的。
沉玉終於再忍不住,哭出了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