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九章 折腰
今日是一月初八。明日正是朝朝生辰。
五歲生辰。
而一歲半之後他就再沒見過她了。
五歲的孩子還會記得一歲半之前的事么?她有沒有問過爹爹在哪裡,娘親又是如何答她的?
顧星朗動不了,移不開眼,心中千般翻覆,竟忘了該酸楚該嫉妒。
他的女兒眼裡沒他,急吼吼只想知道另一個男人有否受傷,可受傷的分明是他。
「朝朝乖,舅舅沒事。不是跟著姨母回去睡覺了?為何跑來這裡?這都多晚了,要長不高的——」
那是常年照顧孩子才會有的措辭語氣。
顧星朗默默看著聽著。
「我擔心舅舅。更擔心娘親。」朝朝撇著嘴,「定要找你們回去才能睡。姨父帶我來的。」
她小手一指,慕容峋正立在值守軍士的外圍。
「娘親呢?」又轉回來問。
阮仲苦澀一笑,不可能告訴她娘親就在裡面——只會讓所有人下不來台,更讓阮雪音難堪。「她...」
「是你擄走了我娘親?」朝朝這才反應場間還有一人,方才分明與舅舅不好,似乎在打架。
這之前能讓顧星朗不知所措的只有阮雪音。
此刻又添一個。「是,哦,不是,我是說,」竟然舌頭打結。
「就是你。不然舅舅不會來找你。」朝朝瞪著星眸望對面那雙星眸。
雖是指責,還有些凶,但真是太可愛了。顧星朗忍不住笑起來,「你說是就是吧。」
不知是盯久了覺得這人眼熟,還是因他的笑容,朝朝有些呆住,好半晌道:「那你,總要還我吧,那是我的娘親,小孩子不能沒有娘親的。」
這不像興師問罪,更像撒嬌,阮仲是深知朝朝性子的——她鮮少對人這般,「客氣」。
小孩子也不能沒有爹爹吧。顧星朗心答。「我找她有事,事還沒辦完。明日你來么?就能見到她了。」
朝朝眨眨眼,「這會兒不能么?」
顧星朗輕輕搖頭。
朝朝居然沒有再追,反而注意到了他臉上的傷,盯著又一陣看,轉頭問阮仲:「舅舅你為何打他?」
阮仲臉色驟沉,「他該打。」
朝朝面露狐疑,也是小孩子的狐疑,更似發懵。「那,我們回去吧?」便去牽阮仲的手,又向顧星朗:
「說好了,明日我來接娘親。」
怎麼這麼可愛,十足小大人。顧星朗心中溫軟酸澀,柔聲回:「說好了。明日見。」
朝朝雙手緊攥住阮仲的手拉他起來,阮仲狠狠再盯顧星朗一眼,一大一小踏雪而去。
沒走幾步,小的那個突然停住,轉身噠噠噠又跑回來。
顧星朗還坐在地上,所以高矮正宜,朝朝湊去他耳畔,還用小手擋著生怕人聽見似的:
「你要用熱熱的手絹敷臉,就是熱水裡泡一泡,擰乾,放在腫起來的地方,多敷幾次,很快會好。我娘親教我的,管用。」
顧星朗始料未及,傻在當場,「好」。
朝朝抿嘴笑了,四下一望覺得沒人在近旁,再湊去他耳邊小聲:「你好好看呀。」
直到人都走遠了,顧星朗還坐在雪地上望。
衣衫不整,臉頰帶傷,實在有些丟人。
紀齊看不下去,近前來攙:「天寒地凍,陛下進帳吧。」
「送盆熱水來。
紀齊一怔,旋即反應是要洗臉凈手,心道總算沒徹底糊塗,「是。藥膏也有,屬下一併送來。」
大帳之內,阮雪音還沉沉睡著。外頭這般響動,她竟沒醒,是被折騰得太狠了。
顧星朗立在榻邊看半刻,有些懊悔,聽見紀齊在外道「熱水好了」,親自去接。
帳內這般景況,斷不能讓任何人進來。顯然紀齊也是憑此自覺,只出聲不邁步。
顧星朗放好那盆水,腦中響起女兒的話,遂去翻找自己的帕子——正是綉著丑橙花那塊,許多年了,從不離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