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受歡迎的人

中國人信奉「禮尚往來」，既然對方已拋來了「橄欖枝」，少不得也得「投桃報李」一下。何況楊慧姐弟兩家人的關係背地裡已有破冰跡象，蕾蕾也已多次上門，楊慧少不得也要邀請兮兮來家中做客。大人間彼此照面多少還會存在一些尷尬，但孩子間是毫無芥蒂的。姐妹倆成了維繫兩家關係的唯一紐帶。

轉過年的這個暑假，楊慧趁著施大國還未回國之前，將兮兮接到家中玩耍了幾日。不曾想，施大國卻突然提前回國了。受限於當時並不發達的通訊手段——連電話都尚未普及到各家各戶，聯繫大都還是依靠信件和電報——施大國接到回國通知后臨時改變行程，事發突然也來不及和家裡事先只會一聲，就這麼一個人拖著兩大箱行李回了家。為了不至於讓楊慧太措手不及，飛機落地后，施大國在機場給楊慧單位打了電話，算是提前通知了。

楊慧得知施大國已經回國，而且已到了機場后，既驚又喜。等她再給家裡打電話，想通知楊老太太，好讓她在晚飯時多備幾個菜時，卻怎麼也聯繫不上。公用電話間里看電話的老阿姨叫了兩次，家中都是無人應答。要問這楊老太太到底去哪兒了呢？她是趁著午後，兩個小孩在家鬧騰的不行，想著帶她們出去轉轉，這時祖孫三人正悠閑地在公園裡遛彎。楊慧第三次往家裡打電話時，在公用電話間里留下了口信。回到家的楊老太太收到楊慧的留言后，也是一陣手忙腳亂的，來不及細想，撇下兮兮和蕾蕾，提溜著菜籃子直奔菜場而去。

楊老太太離開后，家裡只剩兩個孩子。百無聊賴的姐妹倆，拿上塑料小桶和小鏟子，去到屋外一處堆積沙石的地方，自娛自樂起來。

楊老太太前腳剛離開，施大國後腳就拖著箱子到家了。他屋裡屋外轉了一圈，一個人都沒有，便又繞到屋后，在一處沙堆旁，看到了正在玩沙的蕾蕾和兮兮。

「蕾蕾。」

聽到呼喚的蕾蕾，一轉頭看到了施大國，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事先並沒有被告知父親會在這天回來，在她的意識中，離施大國回國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面對突然出現在面前的父親，蕾蕾有點恍惚。而一旁的兮兮看到施大國后，除了和蕾蕾一樣的驚訝外，還多了分畏懼。單從長相來看，施大國天生長著一張不怒自威的黑臉龐。他面無表情時那與生具來的威嚴，令大多數小孩子在面對他時總帶著幾分畏懼。兮兮也不例外。

「你在幹嘛？」見女兒呆立不動，施大國一邊向女兒所在地方走去，一邊又追問了一句。

在施大國的想象中，一年未見的女兒在看到他時，應該會興沖沖地跑向他，並親親熱熱地叫一聲「爸爸」。但此刻眼前的景象與他期待中的畫面大相徑庭，施大國的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再加上他看到了蕾蕾身邊的兮兮，立刻勾起了一年前的不快記憶，這回家的喜悅便又沖淡了幾分。

蕾蕾也就愣了幾秒鐘，很快反應過來，真的是父親回來了，便舉高手中的塑料桶，像是展示戰利品一般，自豪地告訴父親：「我在挖沙呢！已經挖了好多了……」

蕾蕾的話還沒有說完，一旁的兮兮拉了拉的蕾蕾的手，用略帶慌張的聲調喊了一聲「快跑」。在喊的同時，兮兮已經轉過身，撒開腿跑了起來。跑了兩步的兮兮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蕾蕾沒有跟上來，便又追加了一句：「現在回去肯定會挨打的。」

蕾蕾被這突發的狀況弄得一頭霧水，這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站在原地一會兒看看父親，一會兒看看兮兮。

施大國看著眼前的一切，也站住了腳，沉著臉，一言不發。

蕾蕾想起來，前兩天的一個傍晚，她和兮兮也是這麼蹲在這兒挖沙，結果被剛回家的楊慧看到。楊慧嫌沙子臟，警告她們不準再玩沙子，要是再被她看到她們兩個在玩沙子就要打她們的手板了。

兮兮腦子轉得快，恐怕立即想到了楊慧的警告，害怕被抓現行，這才慫恿蕾蕾和她一起逃跑。可她忘了，施大國是今天剛回的家，並不知道楊慧對她們的警告，又怎麼可能會處罰她們呢？

兮兮沒反應過來，可蕾蕾反應過來了。她知道父親是不會處罰她們的，她沖著已經跑遠的兮兮喊：「快回來，我爸不會打我們的。」

而施大國呢？原本興沖沖地趕回家看女兒，可女兒見到他不但沒有任何親熱的表示，似乎還有落荒而逃的跡象，這讓他的內心隱隱有些不快。再看那個慫恿女兒從他面前逃走的人，正是那個曾經給他造成無法估量傷害的人的女兒，一股怒氣瞬間衝上腦門。

「快回家！」施大國用命令式的口氣對蕾蕾說道。

蕾蕾向兮兮逃跑的方向又瞥了一眼——兮兮早已跑沒了影兒——回過頭，蕾蕾又看了看滿臉怒氣的施大國，整個人瞬間就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蔫兒了吧唧地垂下了頭，踢踏著鞋子，跟在施大國的身後回了家。

買完菜回家的楊老太太一進家門，就發現屋子裡的氣氛有些不對，絲毫沒有一家人久別重逢后的熱鬧喜悅。楊老太太走到施大國的房門前，朝里張望了一下，看見兩個大行李箱在屋子正中間的空地上攤開著，施大國垮著一張臉在整理物品，有些悶悶不樂。蕾蕾一個人在房間的角落裡玩，兮兮則不見人影。楊老太太猜測可能是施大國到家后看到了兮兮，想起了之前的糟心事，心裡有些不痛快。

「大國呀！怎麼提前回國了？」楊老太太和施大國套起了近乎。

「工作提前完成，國內就通知我們提早回來了。」施大國不冷不熱地回答著。

「這樣啊！」施大國的態度讓楊老太太訕訕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轉移話題。她將手中拎著的塑料袋舉到施大國的面前，「我接到楊慧的電話后，立即就去菜場買菜。看！這是你最喜歡的大排，很新鮮吧？還有這基圍蝦，我一隻一隻挑過來的，個頭大吧？還活奔亂跳的呢！」

「幸苦媽了。」施大國依舊淡淡的口氣。

楊老太太深怕言多必失，交代了幾句也不再多言語，一轉身進到了廚房。施大國才回家，她不想惹他不快。放下菜后，從廚房出來的楊老太太趁著施大國不留意時，悄悄地把蕾蕾拉到跟前，打聽了一下兮兮的去向。待蕾蕾把事情的前後經過這麼一交待，楊老太太一下子就明白了施大國為何會是這般態度了。她回身向施大國的屋內張望了一下，見他還是只顧著收拾行李，便趁機出門將兮兮尋了回來。

晚上，楊慧回到家后，一家人在餐桌旁坐下，圍成一桌吃著飯。原本應該輕鬆愉快的氛圍，此刻卻顯得有些沉悶。施大國一直緊繃著臉，一句話也不說。楊老太太和楊慧看著施大國的臉色，猜度著他的心思，也是大氣都不敢喘。大人們不說話，孩子們也不好說話，悶著頭只顧著扒飯。

施大國悶頭吃完一碗飯後，將碗筷「啪」的一下放在桌上，抬起頭，看著坐在楊老太太身邊的兮兮說：「你以後不要再來我們家了，我不想看到你。你回家后告訴你爸媽，我們這個家不歡迎你們家的人。」然後，他又看著蕾蕾說：「你也一樣，他們家的人是不受歡迎的人，你要是敢去他們家，我就打斷你的腿。」

施大國說完這番，不再看任何人，起身離座，回房間去了。

楊老太太和楊慧嚇得話都不敢說，雖然她們心中對於施大國的這番行為頗有微辭，但誰都不敢出言指責他的不妥言行。是施大國器量不夠大嗎？當然不是。這事擱誰身上誰都不會表現得比他更坦然。可是施大國該沖一個小孩子發脾氣嗎？顯然也不應該。但他這麼做了也沒有人能指摘他什麼。

沒人維護的兮兮顯得楚楚可憐。她聽完施大國的話后，並沒有言語，一個勁兒地扒著飯，這頭都快埋進飯碗里了。但坐在她側面的蕾蕾還是看見了她紅紅的鼻頭和濕潤的眼眶，表面極力偽裝出的強自鎮定還是被內心的真實情感出賣了，倔強沒有掉落的眼淚暴露出了她此刻正被委屈的情感所吞噬著。畢竟，她還只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小小的身軀承受不住如此強大的言語攻勢。

當天晚飯後，楊老太太就把兮兮送回了家。兮兮離開后，蕾蕾一直悶悶不樂。她曾悄悄地問楊慧，爸爸為什麼要這麼對兮兮？兮兮是無辜的，大人間有矛盾不該遷怒到她身上。然而，楊慧聽到女兒的話，立即轉動頭顱似乎在找尋施大國的身影，看他有沒有聽到蕾蕾的話。待發現施大國並不在身邊時，楊慧還是小心謹慎地擺了擺手，示意蕾蕾不要再多話了。

臨睡前，楊慧發現蕾蕾一直躲在廁所里沒有出來，以為她鬧肚子了，便推門進去查看。這一看，把她嚇了一跳。蕾蕾正坐在馬桶上抽泣。

「怎麼啦？為什麼一個人躲廁所里哭呀？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爸爸對兮兮那麼凶是不是都是因為我？」

蕾蕾並不知道舉報信的事，她一直以為大人們吵翻全是因她而起，是她那次打傷兮兮的事所引發的。

但楊慧不知道蕾蕾的想法，對於女兒的奇怪提問，她不安地反問：「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沒有打傷兮兮，舅舅舅媽就不會找上門來，也就不會和爸爸發生衝突，外公和外婆也不會一個幫你一個幫舅舅而吵翻了。」蕾蕾帶著哭腔的話語，彷彿是一個做錯事的基督徒在向上帝懺悔，「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打傷兮兮的。」

楊慧沒想到女兒會將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肩上，孩子的單純善良深深震撼到了她，但也令她有些哭笑不得。大人的世界太複雜，蕾蕾還太小，她無法理解大人們錯綜複雜的恩怨糾葛。

「不是你的錯。我們吵架和你沒關係。」

楊慧憋了半天，只有這一句話。至於這話能不能安慰到女兒，她已無暇顧及，也顧及不到。所有的一切，只有等她慢慢長大，了解了真相之後，用自己的思維和觀點去試著消化了。

俗語說的好，打斷骨頭連著筋。施大國可以視楊老爺子和楊勇一家人為陌生人而不相往來，但楊慧母女三人做不到。尤其是蕾蕾，在她的思想觀念里這一切都是她的責任，她很想做些什麼來彌補自己的過失。所以，雖然有著施大國那天的禁令在先，但在楊老太太和楊慧的庇護下，她還是陽奉陰違地在施大國不知情的情況下偷偷往楊勇家跑。至於施大國，他那天發狠撂下那堆「警示」后，便不再提及這方面的話題，即便事後他察覺到楊慧母女背著自己偷偷和那邊往來，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只當從沒發生過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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