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的家我做主（一）

過完新春佳節，轉眼又是一年清明時。

這次施家上墳祭祖的日子，又趕上了施大國在外地監工的時候。施大國為人厚道實在，不好意思總在輪班上提太多的要求，無奈，只得繼元旦之後再一次臨時請假，找人頂了他兩天的班。他計劃在祭祖的前一天下午回鄉，祭完祖后第二天一早再趕回外地。

祭祖當天，蕾蕾起床後到廚房找吃的，正趕上立軍和順發兩個在廚房裡燒火。因為蕾蕾起的有些晚，之前下的餛飩都已吃完，新包的湯糰也沒剩多少了。立軍在不鏽鋼的大盆里撈了半天，只撈出來兩個菜肉餡兒的，一個棗子餡兒的和一個豆沙餡兒的。

「就剩這四個了，新的一屜還沒包好，你是吃這幾個還是再等上一等？」立軍問蕾蕾。

「就這四個吧！」蕾蕾看到湯糰還是溫的，也不願多費事，便將就著盛來吃了。

其實，蕾蕾不太愛吃甜食，她最好四個湯糰都是菜肉餡兒的——當地沒有純豬肉餡兒的湯糰——可是施家人似乎偏愛甜餡兒的，什麼棗子的、豆沙的、芝麻的，都是常見的餡料兒。一到逢年過節，各種甜餡兒的湯糰做的往往比咸餡兒的要來的多。如今，家家戶戶的條件都越發好了，有些講究的人家還會擱上花生碎、松子粒之類的材料來豐富湯糰的口感。

蕾蕾覺得施家人偏愛甜食，可能和以前艱苦的生活條件有關。早些年，對於農村家庭而言豬肉並不是頓頓都吃得上的普通菜品。而是家人連一整條百葉包肉都是要切成一塊一塊的更是不可能奢侈到用純豬肉來做湯糰的餡料。不單單是施家，當地很多人家都吃不起純肉餡的湯糰。但是蔬菜就不同了。農村最不缺的就是田地，家家有自留地，每家人家的自留地里還都種著菜，要多少都行，實在不行還可以挖野菜。所以，相比昂貴的純肉餡兒湯糰，在菜餡里加點豬肉變后成菜肉餡的湯糰來得更加的實惠，這樣既可以嘗到肉的鮮美又不會讓湯糰變成吃不起的奢侈品。

此外，蕾蕾猜測施家人偏愛甜食可能還有另外一因素，這和施家人早些年油水不足有關。甜食的熱量高，耐飢餓，對於正處在生長發育期卻只能喝菜粥的施家兄妹而言，這是再好不過的營養品了。

近兩年來，因為社會上在提倡科學飲食，建議大眾減少高熱量、高糖分食物的攝入量，施家人不免也要跟上時代的潮流，這甜餡兒的湯糰才做得少些了。雖就單個品種的數量來說是減少了，可保不齊甜餡兒的種類多，這加一塊兒之後還是要比咸餡兒的湯糰數量多。

現在蕾蕾起得晚，沒得挑，就著現成的湯糰，也就不那麼講究地一半甜一半咸地吃了起來。她捧著碗一邊吃著湯糰，一邊在廚房裡轉著圈地溜達著，看看有沒有什麼活一會兒吃完后自己可以幫忙來做的。

正在此時，施大國抱著幾大捆柴走了進來，看到了正在吃湯糰的蕾蕾，順嘴說道：「這客人都來了老半天了，活兒也幫著幹了不少了，你這做主人的才起來，是不是太晚了？作為這家的主人，你是不是該拿出主人的樣子來招待客人呢？」

蕾蕾聽完這番話后，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作答。剛咬下一口的湯糰被她含在嘴裡也顧不上去咀嚼，她此刻正在細細咀嚼著的是施大國的這兩個問題。

施大國的這兩個問題，蕾蕾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在這個家裡，她覺得自己毫無存在感，「主人」一詞對她而言實在太過陌生。施大國可以在市區的家中當眾對兮兮說出「你是不受歡迎的人」，可是蕾蕾在施家卻無法當眾對污衊自己的盛潔說「你是不受歡迎的人」。之前，她僅僅因為對自己受辱表達出不滿，便收到了來自施家姐妹的「收斂」警告。她實在不敢想象若是她真的驅趕了盛潔，施家人又會怎麼「攻擊」她？

蕾蕾看著那些穿著圍裙，戴著袖套，正熟練地在施家自由穿梭，忙前忙后的身影，「主人」嗎？到底是誰在做誰的「主」？那些人反倒比自己更像這個家的主人。

就在蕾蕾思緒亂飛的這段時間裡，施大國已經將柴火堆放到了土灶邊，順便向守著灶台的立軍交待著接下來的燒火事宜。顯然，施大國的這番話也是順嘴說的，他沒有期待蕾蕾的回答，更未意識到這些話會給蕾蕾帶來怎樣的影響。

蕾蕾已經沒什麼心思再細細品味手中的早餐了，味同嚼蠟般囫圇吞下最後兩個湯糰后，她來到了門外的一口水井邊，將碗筷放入井邊的一個塑料桶里，那裡面已經堆置了不少使用過的臟碗筷。這是施家家宴的傳統習慣之一，使用過的碗筷統一收集，然後再統一清洗，這是最經濟有效的方式。若是每一副碗筷都是用過後直接清洗的話，在洗碗這一項工作上就不知道要浪費多少的人力和時間，要知道施大國是不會讓他「請」來的這些施家小輩們自己動手洗碗的。

來到井邊的蕾蕾，視線里出現了兩個人的身影。楊慧和施大妹兩人正蹲在井邊清洗著草莓。

清明前後正是吃草莓的季節。雖然現在施家周圍建了不少栽種草莓的大棚，幾乎可以做到一年四季都有草莓吃，但是從時令的角度來說，清明節才是吃草莓的最佳時節。

施大妹和楊慧兩人身前各放了一個塑料盆，裡面是清澈透明的井水。楊慧顯然剛打完井水，吊桶在她的腳邊，但綁在吊桶手柄上的長繩還纏在她的手腕上。楊慧解開手中的繩子，甩向一邊的空地上，接著拿過腳邊的一筐草莓，掰開塑料筐的搭扣，掀開蓋子，將塑料筐的沿口對著塑料盆，隨著手腕輕微的抖動，一顆顆的草莓「噗通噗通」地躍入了水中，激起的水珠濺到了楊慧的臉上，她抬了抬右手的胳膊肘，在臉上蹭了蹭，擦掉了那些水珠。

待草莓都入水后，楊慧將雙手的衣袖擼高，右手插入水中，輕輕攪動了幾圈。之後，她揀出一顆草莓，摘掉了頂端的葉子，將其放入一旁的果盤中，接著重複之前的步驟，直到盆中所有的草莓都被「摘帽」后，她將塑料盆里的髒水倒入一旁的排水溝里，重新打了一桶潔凈的井水，再將已經「摘帽」的草莓倒入其中，進行第二遍的清洗。

在楊慧清洗完第一遍草莓的過程中，施大妹也完成了她那份草莓的「摘帽」工作，正準備第二遍的清洗。只是，在此之前，她去了一趟廚房，並拿來了一瓶洗潔精。

楊慧目睹著施大妹的這一舉動，她原以為施大妹是想趁著浸洗草莓的功夫，將一旁塑料桶里的臟碗洗了。誰知，施大妹拿著洗潔精徑直來到了浸著草莓的塑料盆前，迅速打開蓋子，竟是要往塑料盆里倒洗潔精。楊慧吃驚不小，趕緊出手攔下了施大妹。

「你這是幹嘛？」

「洗草莓呀！」施大妹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

「洗草莓為什麼要用洗潔精？」

「這些草莓是大棚里的。」施大妹答非所問。

「是大棚里的……」楊慧仍舊不解其意。

「大棚里種的果蔬一般都會打農藥，只是用清水是洗不掉農藥的，殘留在果蔬表面的農藥對人體是有害的。」施大妹一副科普員的口吻向楊慧解釋著，「這些種在大棚里的草莓肯定也打過農藥，必須用洗潔精洗一下才行。」

「農藥殘留在果蔬表面對人體有害，難道洗潔精就沒殘留了嗎？如果擔心有農藥多浸泡一會兒，多洗幾遍就是了。你這用洗潔精一洗，原本只是農藥殘留，現在還要加上洗潔精殘留，這不是對人體的雙重傷害嗎？」

「洗潔精怎麼會對人體有害？我們洗碗不都是用洗潔精的嗎？」施大妹不遺餘力地替自己的行為辯解著，「要按你的說法，洗碗都不該用洗潔精了。」

「當然，如果碗不是很油膩的話，盡量不要用洗潔精。我在家的時候就是這樣，能不用洗潔精的情況下，盡量不用，只要是化學製品就會對人體有危害。」楊慧也毫不相讓，反過來對施大妹進行著以身說教。

「不用洗潔精怎麼可能洗乾淨碗？這不是開玩笑嗎？」施大妹對楊慧的說辭嗤之以鼻。

「信不信隨你！總之洗潔精並不是什麼好東西，用洗潔精來清洗果蔬只會加重對人體的傷害，我堅決不同意。你要用洗潔精的話，回自己家用去。」楊慧的口氣強硬起來，「你要是覺得清水洗出來的草莓不幹凈的話，你可以選擇不吃。」

「大嫂，你是不是太不講理了？」施大妹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沉著聲說道。

「這是我的家，我說了算，我有權選擇用怎樣的方式來清洗水果。更何況，這些草莓是要拿來招待大家的，要是有人因為吃了洗潔精洗過的草莓而鬧肚子的話，這個責任是你來擔還是我來擔？」

一席話，噎得施大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她不再與楊慧爭辯，而是甩了甩手上的水后，站起身，丟下一盆尚未洗完的草莓，徑直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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