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落花
沈重沉吟,「我既然一眼能看出,你的當時斷錦一般的拼湊,沒有不可替代的密切聯繫,不夠渾成,是美的耀眼的,卻不夠重。」想了想又安慰道,「渾成是我所期望的,卻不必是你的道,我門中,你則好其一就行,這道理我也一直同你講,你應該很了解了。」
「弟子當然先以門派的要旨為首,其次就是老師的教誨。」文里恭敬答道。
「你可以下去了。」沈重揮揮手,重新拿起書卷,「對了,風畫將東西給你了么。」
「弟子正在籌劃,當儘速。」文里說著便退下了。
出了小院,文里行至方池,找了塊石頭坐下,開始想著沈重剛才說的話。「這詩單一句,都是平平的,鉤織在一起,方覺得妙,由此看來是拆不開的。」
這拆不開的,是不是不變的,是如何形成的,有意還是無意,是合著了天生的道理,抑或可以純由人工。文里翻翻覆覆地想。一個果子取材諸般事物,既是何在一起了,難道就不是合了?只要一口吞下,在口中豈不就是一個整體?
此時月涼如水,光映幽波,庭中靜謐,唯樹影婆娑。文里眯起眼睛,有微微的風拂過,是春日夜晚的小小愜意。這院子的環境是一個整體,文里分析著,
忽然,池畔一株泡桐輕輕彎下枝條,放落了一串桐花,這過程悄然無聲,驟然打破了這個整體氛圍,卻使文里瞪大了眼睛。
波紋在文里心中盪開,一串花沉入水中,留在他心中,隨泡桐壓彎了枝條,整個庭院的樹、水、草、石彷彿都愈加生動起來,在夜色中漾其不同的韻律。文里站了起來,閉起眼睛,用肌膚去感受此時的空氣,似乎捕捉到了什麼。
「緣來無聲,緣來無聲。我不必一定追求渾成,而是可求得一個瞬間,一個姿態,它足可以動人,顯得不同,即可。」一邊想著,文里快步向自己的居所踱去。
文里走後,沈重喚來雨畫,指著說上的瓶花問道,「這瓶花是誰擺布的?」
雨畫白了白眼,說道,「老爺要是不喜歡,我便撤了就是。還要指著人來罵么?」
「我何時說要罵了?你不要見著風就是雨的。」
「我不需要見風就能見雨。這瓶花是平兒做的,我已跟她講了老爺對瓶花挑剔得很,她非是不聽。」
「那你便喊她過來吧。」
「還說不是要指著人說。」雨畫說歸說,還是遵命去喚平兒了。
「老爺,找平兒有什麼事嗎?」平兒款款而來,先施了一禮。
「你在此處還住得慣嗎,平兒?」沈重抬眼,平兒著道袍,未施粉黛,簪一柄柏木搔頭,似乎怡然自得,畢竟最近沒有讓她操勞什麼事務,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必跟童春一樣服侍近前,也不需要同風畫、雨畫一樣料理沈重的起居。
沈重甚至都覺得她似乎比剛進來的時候白胖了。
「多謝老爺關心,平兒在這裡很好,只是諸事風畫、雨畫姐姐不讓我操勞,實在有點過意不去。」
「這樣么,下次如無事,你可來我這裡洒掃庭除。」
「遵命老爺。」
「對了,這瓶花是你擺的?」
「讓老爺見笑了,雨畫跟我說老爺對於瓶花的要求極高,她以前同風畫做了一瓶都被老爺當場扔掉,雨畫說她都幾年沒有見到這個紫銅膽瓶了。」
「你這個也不怎麼樣。」沈重淡淡說道。
「還請老爺指點呢,不過下次必不會放在老爺桌案,有礙觀瞻。」
「不是如此意思。」沈重擺手,「之前她們做的一味求美,美則美矣,失了活潑,如此,還要真花作甚呢?你做的讓我覺得有點意思,雖然不如她們做的美。」
「真不知老爺是在誇我,還是貶我呢。」平兒微笑。
「你這瓶花,從我坐之角度來看,並非最美,你為何不換一個角度?」
「這個說來有趣,是有人說她擺放盆花是先選一個角度,再稍微旋動一下。我便學了來。」
「奇怪了,這是為了寓意世上沒有完滿么,是做心持用的?」
「平兒當時也在想,這是不是寓意大過實質的一種做法,後來覺得,可能不是。」
「哦,那是什麼。」
「平兒覺得,在像與似中,會有一種趨近的態,這種態是當時擺布之人最想讓人體會的,從這個意義來說,不完美是有一種向完美趨近或者遠離的態,這種情況會引發人的意動,人的意動對於欣賞物件來說,最為關鍵。」
「嗯。」沈重陷入沉思,獃獃看著這花,似乎要把花看進去一樣。良久說道,「你這體悟很有意思,不過你不直接問那個說的人么。」
「平兒覺得,不必事事與人求同,他人的形式格調,學一個似是而非最好,反正平兒不能全盤照搬別人的看法、做法。」
「似是而非,這話聽起來有點詭辯,而且又有點自負了。不過,你這難道不是照搬了別人的做法嗎?」
「如果是盆栽,平兒大概只能照搬了,不過瓶花我在擺布時,每個方向都有了一定的錯動,這樣,就比原來一個面多了好多個面來看,並不是一成不變的。」
「哈哈哈,好。照你的看法,雨畫一味遷就我說的做法,倒是全盤照搬的做法了,你比她厲害。」
平兒想了一會,道,「老爺的花藝已臻絕頂,雨畫照著做沒什麼不妥。老爺命令她擺布瓶花,似乎錯不在她呢。」
沈重一陣大笑。平兒今天穿了件藕色衫子,石青長裙,裙上半副綉著半卷的荷葉,耳上是玫瑰色的珍珠墜子,隨著平兒說話俏皮擺動。
「對了,你上次那件道袍是何處找到的?」沈重眯起了眼睛。
「回老爺,那是風畫在整理時碰巧被我看見,要了來。」
「虧你想得出。」
「老爺,那我……現在便回去穿上。」平兒微微一笑,用手撫著青絲。
「不必了。」沈重一把挽住平兒的手。
平兒發現彈琴人的手光滑白皙柔軟,不過他的語氣不容質疑的強硬。
「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