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相去萬餘里,故人心尚爾(八)
齊徽容的悲傷脆弱不過是剎那,當她再次看向妙華時,眼裡卻不見了方才的黯然,只有作為皇后的威儀和高貴。她看著她道:「只是,左昭儀再如何,也沒有讓先皇丟了天下。而沈昭儀,你卻讓聖上陷入了如今的局面,就算此次征討宇文穆成功,也只會落得損兵折將的局面,又能拿什麼區對付幽州李惟,還有……拓跋逸呢?」
聽到最後一個名字,妙華震驚的無以復加,她只覺得冷汗涔涔而下,不可置信地問:「清河王……不……不是已經去了嗎?」事到如今,她仍不肯用那個「死」字來說明他的結局,這是她被隱秘藏起的劇痛,她怕一牽動便會再也無法獨活。可是,當她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時,卻是這樣的情況下。
「據本宮所知,他非但沒有死,反而在荊州蓄養兵馬,前幾日,借著勤王救駕的名號,反了!」齊徽容的聲音冰冷冷的傳來,帶著幾分飄渺和恍惚。妙華無數次的希望他的死不過是個誤會和假話,可是此時聽到時,卻沒有分毫欣喜,反而覺得渾身冰涼,顫抖不已。她明白,這才是齊徽容此來的目的,而她所說的話,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然而她卻是近乎執拗地,搖頭道:「一定是有人假借他的名義起兵,他明明已經死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拋下她不顧,怎麼可能做了叛臣。
「怎麼不可能?若非聖上已經知曉了此事,怎麼會不顧一切的御駕親征。他臨行前告訴本宮,若是拓跋逸反了,無論如何都要瞞住你!」齊徽容冷冷地看著她,語調有幾分無奈,「你看,都到了什麼時候了,聖上還想著照顧你的情緒。」
怪不得……原來拓跋適什麼都知道,卻為了她,隱瞞著一切……
明明是炙熱如火的夏日,她卻如墜冰窟之中,一顆心一直一直往下掉,卻怎麼也沉不到底。滿頭滿臉都是冷汗,她茫茫然,覺得呼吸都凌亂了。他還活著,卻不肯來找她,帶她離開。如今他反了朝廷,又將他們的未來置於何地?他知不知道,琮兒自小就沒有阿耶在身邊,該有多可憐。
一直到齊徽容離開,她都是恍恍惚惚的,但是她的話,她卻是聽到耳中了。站在皇后的立場上,她沒有資格讓一個昭儀去說服一個王爺,可是身為妻子,她不能看著丈夫的江山就這樣分崩離析。只要有一線機會,她都會用盡所有的手段。沈妙華和拓跋逸的關係,在她那裡不是什麼秘密,她希望她能出面,讓清河王回歸朝廷中,即使希望無比渺茫。
說服他嗎?妙華不禁想到了曾經她寫給他的那封信,那時他身在涼州,無依無靠,而她卻答應了新皇做他的妃嬪。筆墨被多少眼淚暈染,她不知道掙扎了多久才提起筆寫下了那樣的信。不想兜兜轉轉,她又要做一個說客,只是這一次,他不會在搭理她的請求了。
外面的天忽然變得昏暗,烏雲聚在了宮殿的上空,醞釀著一場驚動人心的暴風雨。一顆悶雷炸響在天際,那一刻她忽然醍醐灌頂般的清醒過來。荊州……飛雲羽林……猛虎……
浣瑾看著她陡然變得難看的臉色,始終不敢上前。她的眼神那樣空洞駭人,連唇上都沒有了血色,只有周身顫抖不已。
他的復活,若沒有猜錯,從頭至尾都是一場陰謀。這場陰謀的源頭,或許都要從那場龍泉驛的刺殺開始,也許從始至終她都是陰謀的一個環節,亦或許她不過是誤闖其中的一個傻子。是啊,她真傻,從來都只能看到拓跋適對他的逼迫,卻始終不肯相信別人口中的他,是那樣一個權勢熏天的存在。從涼州回來后,他一直都在培養著自己的勢力,無論是賢明的名聲,還是遍布天下的親信,亦或是軍中舉足輕重的實力。這樣的他,早就不受拓跋適的控制了,如何會因為一場刺殺而流落天下呢?拓跋適告訴過她,只是她滿心滿眼都是她的璧郎,就像是盲了雙目的人一般,只肯看到他的無奈和掙扎。再後來,他見時機成熟,便回到了洛城中,帶兵外出,假託死亡來迷惑拓跋適,待到天下大亂,他再重新起來重整山河!
越想便越覺得恐怖,那個半池蓮華外卓然而立的人,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那樣面目全非了呢?那麼在他的眼中自己又算得了什麼?一個可以利用來打擊拓跋適的棋子,還是一個幼稚可笑,自不量力的妃嬪呢?
就那樣抱著膝一直坐到了天黑,外面風雨大作,電閃雷鳴,而她卻像一個失去了驚魂的人偶一般。
他有很多地方已經展露出了自己的野心,然而她的眼中這些都被選擇性的看不到。持續了這麼多年的愛,就像是一個扎入了肺腑的刀,竟是再鮮血淋漓都無法拔出來了。或許她應該想的好一些,他或許是愛著自己的,只不過比起皇位,比起江山,她微不足道。他對未來的安排,從來都沒有考慮過她吧!
她的璧郎,曾經是那樣一個冰雪為骨玉為魂的存在,無論是風姿還是儀容,無論是文采還是武略都是皎然出眾的。她就像是京中無數少女一般,深深沉溺在他的溫柔之中,憑著一腔孤勇般的愛意,在這些無意中流轉的歲月中,被碰的頭破血流。其實她從沒有冷靜下來考慮過,在他的眼中和心裡,自己是否也是同等的重要!她用自己幼稚又可笑的情感,一次次的傷害著拓跋適,直到如今,他的江山都因為自己而千瘡百孔,讓她除了愧疚,此時更生出了一種罪孽深重的感覺。而那個造成一切的人,卻用假死來騙過了所有人,也騙過了自己,躲在一切的背後,攪動著亂世風雨。
從十三歲起,便一直愛著的人,原來不過是個陰謀家罷了。他與其他亂世中覬覦天下的人一樣,溫柔良善不過是一層偽裝,他的野心一點也不比別人小。
哀莫大於心死,還有什麼能夠救贖她呢?若是她死了,一切痛苦會不會就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