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生死一線
第13章生死一線
鳳棲坡上,禁軍不斷忙碌著,一個士兵邊跑邊指揮,旁邊突然插出一個士兵,開口說道:「副隊,能不能讓士兵休息一下,已經整整一天一夜了,兄弟們都累了。」
被稱做副隊的士兵臉有難色,情不自禁向著左邊的高坡望去,一抹雅彥俊朗的身影站在那裡,動也不動似的,回頭答道:「不能休息,看到樓相的臉色沒有,都不想活了嗎?」想起昨天跟樓相彙報后就變成了這樣子,暗暗一嘆氣,自從知道掉下谷的是樓夫人,樓相就處於寒怒狀態,隨著時間的推移,臉色越來越差。
報告的士兵也感慨無限,小聲埋怨道:「這鳳棲坡的大火花了一天多的時間才撲滅,現在天色已經晚了,根本就沒辦法下谷去找人。」
聞言,副隊也嘆了口氣,說道:「沒有辦法,如果真的找不到人,我們只怕.」後面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想想就覺得膽寒不已。
士兵無奈,望了一眼樓相站的地方,莫名的寒意竄上脊椎,突然回頭說道:「對了,那個少年怎麼辦?」話音低沉,顯出疲憊的姿態。
副隊皺起眉,想起昨天下午急馬趕來的少年,頭疼起來。自從樓相通知家裡,樓夫人墜谷的事情,下午時分,一個少年急馬趕來,剛一下馬,馬就因為過度勞累倒地身亡,想起那場景,他到現在還歷歷在目。
那種少年,任誰見了都不能忘懷吧,聽說他是樓相的得意門生,一表人才,更難得那種如水清澈的氣質,真是個俊秀的少年啊!當兵這麼多年,就這兩天內見過的人物最出彩了,昨天還在納悶,難道出色的人物都聚集到樓府去了嗎?
像那個親切俊秀的少年,沒有人不喜歡吧。他一到,萬分著急,似乎有種痛苦糾纏著他一般,一定要到谷底去,明明是個文弱書生,誰敢讓他冒這個險,何況鳳棲坡昨日還是熊熊烈火。最詭異的事發生了,那個少年像化石一般在山坡上站了一夜,不吃不喝不說話,今天早上再看見他,簡直跟昨天判若兩人了。
昨日看見他時,是個清澈無比的少年,那種俊美甚至有點跨越性別的界限,但是今天的他,頭髮早被大風吹散,面容有點憔悴,昨日還清澈透明的眼眸今天充滿了深沉,和一種寒冰似的涼意,是少年一夜之間變成了男人嗎?一夜能改變一個人這麼多嗎?
「副隊啊,那個少年真有些可怕啊,昨天還不是這樣的。」士兵無奈地說道,「他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要不要給他送去啊。」
副隊點了點頭,復又搖了搖頭,說道:「還是我去吧。」拿過士兵手裡的竹籃,向著右邊的坡邊走去。還沒有走到那個少年的跟前,少年就倏地回過頭來,問道:「能下谷了嗎?」前一日還顯得清脆的聲音,今日已經變成冰霜似的寒冷。
搖著頭,副隊正想把吃的東西遞過去,卻看到少年看也不看地轉過了頭,繼續盯著谷底看。心裡暗嘆一聲,副隊注視少年,本想要勸,突然想到勸也沒有用,也就不開口了。
少年的頭髮被風颳起,半邊的側臉一夜之間生硬起來,眼神因為下定了某種決心顯得堅韌不拔,深沉難測,俊雅的臉龐失去了如水透明,卻多了一份難以言喻的冷酷和偏執,一夜的改變在他身上透出一種異邪的俊美,讓人移不開目光。
這裡是鳳棲坡,站在這裡,可以把整個山谷映在眼裡,天色早已暗了,眼下黑茫茫一片,似乎是個無底的黑洞一般,什麼也看不清,他定定地站著,許久許久,到底有多久了?
風很大,咆哮般地刮過耳邊,其他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她在哪裡,在谷底出事了嗎?一想到這些,他的心就很痛,想是缺了一塊,痛得他刻骨銘心,痛得他無法思考,只能無助地失神地深深凝望著谷底
那一天,遇見她時,也是這樣很暗的黑夜
戲班要進皇宮唱戲,班主興奮無比,說什麼昆圓戲班從此就是天下第一的戲班了,戲班中的任何人,都顯得異常快樂,只有他,無法融入快樂中。
他出生在一個沒落書香門第,從小生活甚是清苦,也許是受到父親影響,他本性無欲無求,人人誇獎他親切清澈的氣質,又有誰知他內心也如水一般,透明,無我,任何人都是水面的倒影,人走開了,也就消失無痕了,一直以來,他在追尋,自己想要什麼呢?到底什麼人能在他的心中長留印痕呢?
皇宮宴會開始了,他遠遠地躲開,找了個清靜的地方看書,沒有想到,竟然看到了宮闈中最禁忌的一幕,等待他們的離開,他剛認為麻煩遠離了,就遇到了她,黑暗中,看不見她的臉,只是她的聲音清脆,淡然,自如,讓他有點喜歡。
你願意離開戲班跟我走嗎?
她說出了他當時最想做的事,戲班的環境他已有所厭倦,早已決定報考科舉,也許做官會非常有趣吧,當時的他是這麼想的。
前途變的一片光明起來,心裡波瀾不驚,並不高興,只是單純地接受,改變環境也許能找到自己想珍惜的東西吧,他一直這麼堅信著。
那個改變他命運的女子叫歸晚,人人都說她是個大美人,最初的他是沒有注意到的,他只是很喜歡聽她的聲音,清清的,淡淡的,帶著讓人難以抗拒的優美動感,聽得習慣了,竟然讓他有了想念,每天都能聽到這樣的聲音,也是件賞心悅事,什麼時候開始的,她的聲音讓他有了牽挂。
想起在梅花林中看到她的那幕,他才真正明白美人的含義,春意燦爛,她笑如春風,淡怡動人;夏木蒼翠,她靜如雨石,幽雅可人;秋葉幽憂,她悠如夜月,明凈醉人;冬雪慘淡,她傲如寒梅,清暉怡人。
那一夜,他夢中也進入梅林之鄉
什麼時候起,梅花酒的香味縈繞鼻尖,難以忘懷?
什麼時候起,他下筆觸情,吟念春思,難以捨棄?
什麼時候起,他如鏡水之心常泛漣漪,難以平靜?
他本是無欲無求的,遇到她后,卻有一種自己也難以明白的眷戀,她常問,他沒有自己的信念,如何進官場,心底隱隱有個答案呼之欲出,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到底是什麼呢?他不明白,也不太想明白。
上天懲罰他了,當時的一鬆手,就傳來她墜谷,生死不明的消息。聽到消息的一瞬間,他大概已經死了,心都痛得不能跳動了,這時候才明白,他明如鏡水的心原來也是會痛的.
不想再嘗試那種通徹心肺的感受.他靜靜地看著谷底,他等待著,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確定自己的心,十九年來,他第一次產生如此的慾望,自己越來越貪心了吧,本來只是想聽她的聲音,漸漸地想欣賞她的美,後來想伴在她的身邊,現在他多麼想得到她.
他想笑,想放聲大笑,他找到了自己的堅持,自己的珍惜,明凈的心從此不再空蕩;他又想哭,想傾聲大哭,原來不知道,情的滋味如此酸澀,如此苦悶難言
「找到了,找到樓夫人了.」耳邊驟然傳來的聲音,震醒了他混亂得幾欲瘋狂的神志,腳不聽使喚地往人聲傳來的地方走去,早已麻木的腳一步步加快速度,小跑起來,嘈雜的人聲中,他聽到自己的心跳,有力的,平穩的,他的心又跳了,他再一次感到自己的心跳
他找到了,找到自己想要珍惜的
他想要的是.
「找到了,找到樓夫人了.」士兵匆匆忙忙地跑到谷的上坡大聲喊道,欣喜的聲音瞬時傳遍鳳棲坡。
聽到這句話,樓澈的臉終於鬆動下來,先是高興,接著擔憂,轉而又有了點憤怒之情.臉色一連三變,情緒波動不定,還沒等其他士兵意識過來,他已經飛快的奔了出去,直往谷崖邊跑去。
天色才有點微光,谷邊一陣騷動,找到樓夫人,全谷的士兵都感到由衷的高興,兩天沒睡了,終於能休息了看到樓相神色紛亂地沖了過來,都自覺地讓出一條道。
谷崖邊坐著剛被救上來的歸晚,頭一次看到她如此狼狽的模樣,衣服有些破亂,容色蒼白,心微微一痛,針刺的感覺蔓延到全身,臉色沉鬱,本來打算狠狠罵她一頓,看到現在如此狀況,滿腔的鬱憤竟只能化為一聲長嘆,低身摟過她,抱進懷裡,柔聲問:「受傷了嗎?」
這句話,如此簡單,卻溫和地不可思議,不知為何,這一聲像水一般,只有一滴,卻滴進歸晚的心裡,化了開來,臉色複雜,百轉柔腸,還沒反應過來,看到樓澈心疼地伸手在她臉上輕輕撫過,才知道自己已經流下眼淚。
一滴,兩滴不停地划落淚珠,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而哭,是生死之間的恐懼?是無力無助的悲哀?還是.
看著她無聲地落淚,又是一陣心悸,伸手撫過淚水,想為她檫去憂愁和恐懼,卻在觸手之際,感到炙手的疼痛和燙,那淚水,好沉.
輕摟著她,不在乎身旁早已詫異一片的眼光,樓澈感到心陣陣慌亂,正想抱起她回身,突然注意到谷崖邊的士兵又背上一個人,那就是和歸晚一起墜谷的男子嗎?看著他被救上來,眼神一瞥,淡銀色的光芒映入眼帘,他受傷的手上似乎綁著歸晚的髮帶,凝視半餉,看到他的臉,一怔,這不是林瑞恩嗎?
對上林瑞恩的眼神,頗為冷淡,此人和他一樣的重權在握,可惜他常年在關外,兩人並無任何交集,心下一轉,有些詫異他和歸晚在一起的原因,可惜現在並非深究此事的時候,樓澈冷靜地開口道:「林將軍,傷無大礙吧?」
如霜的表情沒有絲毫波動,僅是輕點幾下頭:「沒事。」不自覺地,眼光移到那纖細的身影上,看到她因為聽到聲音而迴轉的臉,上面竟然隱然帶淚,一震之下,臉色乍變。
「林將軍,」歸晚輕掙開樓澈的懷抱,對於剛才的哭泣有點不好意思,禮貌地對著林瑞恩微笑道,「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不明意味地又點了兩下頭,被她淚水所震,他無法移開眼光。
「林將軍,」樓澈冷然的話語打斷他的凝視,林瑞恩對上他無波的眼眸。
樓澈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開口,多少有些不甘,但也有幾分感激之情:「林將軍,你救了內子,我感激萬分,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可開口,我欠你一個人情。」
林瑞恩並不回答,面無表情地站著,似乎剛才的話跟他毫無關係一般,一群大夫早就侯命著,乘著此時趕上來,紛紛圍攏林瑞恩,檢查傷口,處理傷勢。
對於他的不回答,樓澈也並不著惱,林瑞恩是出了名的冷漠,自己已經許出了承諾,並不管他接不接受,感到谷上一陣清風吹過,忙把歸晚拉到身前,她掉下山谷,現在正是清晨,天氣陰冷,怕她身體不適,他樓過她,轉身要回營帳。
剛轉過身,才發現後面站著一個少年,見到他,樓澈和歸晚都是驚了一下。
歸晚從被救上谷后,一直茫茫然,不知身在何處,尤其是剛才哭了一場,似乎哭走了很多東西,心裡空蕩蕩的,像木偶似的被牽動著,生死間徘徊一圈,真是恍如隔世一般,轉頭看到少年一瞬間,她被驚醒了,難道真是隔了一世嗎?
少年怎麼變化如此之大,冷然地站在風中,風吹起他的亂髮,凌亂如絲,清秀的臉龐竟然生硬了幾分,他表情落寞,說不清的抑鬱,清澈的眼神此刻深沉無比,一望無底,臉上早已沒有昔日如水笑容,沒有任何錶情地站著,流露出堅毅的氣質。
驚詫於他驟然的改變,歸晚啞然道:「修文.你怎麼啦?」
被那一聲清淡的聲音喚起,管修文一陣喜悅涌了上來,他已經站了許久,看到她落淚,她茫然,她心不在焉,他盡收眼底,但是她沒有注意到他,他等著,終於等到她的輕喚。
一剎那,好像聽到了冰破裂的聲音,歸晚睜大眼,看著那少年露出以前那種親切的笑容,如水清澈,先前的凌厲似乎是假象,少年還是那個少年,沒有改變,舒了一口氣,歸晚心安了點,剛才那個管修文真讓人有點害怕。
少年開心地笑了,發自內心的,走向前一步,溫和道:「你沒事嗎?沒有受傷吧。」等歸晚明確地搖了兩下頭,他心安了,淡笑不語地注視著歸晚,隱含著一種複雜。
真正感到震驚的,是樓澈,看到少年的一瞬,他就感覺到某種奇特的感覺,這個少年的心境發生了大變化,才會變得如此怪異,如此可怕。身上帶著如刀刃般的凌厲,眼神中多了一份銳利和專註,注意到他看著歸晚的眼神有些痴痴的,太過於深沉,心下不悅,心裡多了一絲煩躁,啟口道:「管修文,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說完,扔下眾人,帶著歸晚向營帳走去,同時吩咐大夫進帳為歸晚診療。
看到他們遠離,管修文剛才還清澈的笑容頓時斂去,站在風中,冷冷然,看著那個牽挂的身影,心裡百感交集,沒有比剛才更深刻地感受到,他需要權力,需要財富,需要地位,突然間,他湧起無限的慾望。
想擁有可以抗衡樓澈的力量才能接近他的渴望
鳳棲坡上又是忙碌一片,士兵們處理著各項瑣碎的情況,營帳內大夫進出不停,谷上士兵休息無數,一個少年站在風中,遺世而又孤獨
天開始亮起來,可惜沒有人抬頭,沒有人發現,天空早已是風起雲湧
「情況怎麼樣?」清風似的聲音里似乎有點憂慮,樓澈站在營帳前詢問身旁的大夫。
「夫人氣血衰弱,還受了驚,」大夫看著眼前這位高權重的年輕丞相,有點惶惶然,在宮中當御醫多年,從沒看過他如此明顯把情緒表露在外,語氣謙恭地說道,「夫人的傷勢並不嚴重,只要好好調養些時日就可以了。」
舒展了眉心,樓澈輕點頭:「去開藥方吧。」驀然一轉身,撩起營帳的帘子,走了進去。
營帳內沉靜地沒有一點聲響,一陣安神的香氣飄在鼻間,舉步走到桌旁,打開香爐,捻熄爐中的熏香,樓澈轉過身,定神看向營帳中間的床。鋪了一層羊毛毯的床牙上,此刻沉睡著一抹纖細身影,漆黑的髮絲散在雪白的毛氈上,帶著略顯蒼白的病態美。
走到床邊,輕身坐下,溫柔地拉過羊絨氈毯,拉到歸晚的頸部,把她蓋了個嚴嚴實實,忽然手下氈毯一動,他轉眸,正好對上歸晚眼帘微微顫動,徐徐睜開的眼,黑色透亮的眸子繁星一般幽深。
「夫君大人……」歸晚悠悠地喚道,頭還昏沉著。
樓澈注視了歸晚一眼,並不回答,面無表情,見她想要坐起身,拿過綉枕,墊在她的身後。
見他毫無表情,歸晚恍然,開口問道;「夫君大人,氣惱我嗎?」剛坐直,覺得一陣天眩地暈,她傾身靠在綉枕上。
心裡說不出的鬱結,樓澈略寒著臉,注意到歸晚身體不適,莫名的心疼,忍不住薄斥:「你不要命了嗎?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差一點,她就葬生谷底了。
歸晚淺淺一笑:「我是想來阻止的,到了這裡,才知道自己多麼微薄。」幽幽的聲音帶著神傷的哀嘆。
聽到這樣哀傷的話語,樓澈始料不及,本來想要斥責的話再也說不出口,看著這個自己百般保護和寵愛的女子,這次居然做出這麼危險的事,讓他擔夠了心。想要訓斥,又有種不舍的情緒,輕嘆了口氣,無奈地問道:「歸晚,你為何對皇后的事這麼上心?」
歸晚莞然沉吟半餉,在樓澈幾乎認為她不會回答時,悠然啟口:「夫君大人又為何對皇后的事這麼上心呢?」
樓澈啞然,有種欲說不能的感覺,看著歸晚微微蒼白的臉色,說道:「並不是我針對皇后,今天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沉然說完,語氣又柔和下來,「歸晚,你不要再理會這些事了,我會處理的。」伸手攏過她的頭髮,幫她拉好氈毯,就怕鳳棲頗上陰陰寒意讓她傷上加病。
「不能不管……」在樓澈有些詫異的眼光里,歸晚輕喃道。
樓澈皺起眉,心裡驚詫不已,不等他開口,歸晚續又說:「夫君大人,聽我說個故事好嗎?」
知道她此刻要說故事必定重要無比,樓澈不語,沉默地等待。
歸晚把眼轉開,凝神對著桌上的香爐,徐徐道:「我的娘親,二十年前是個有名的美人,生性洒脫,還帶著三分潑辣……」
樓澈微怔一下,驀地想起他們成親時,歸晚的父親剛辭完官,兩袖清風地走了,連女兒的婚禮也未曾出席。而她的娘親,只是聽說幾年前仙逝了。不明白為什麼此刻她會說起身世,難道其中有什麼隱衷?注視著她露出迷離的容色,他定心地聽下去。
「娘親在年輕時候,曾經愛過一個落地的書生,不顧家族反對嫁給他,還生了一個女兒,可是兩人生活卻並不如意,後來娘親離開了那個男人,嫁給我父親。」簡單幾句話,概述了一個女人的一生,裡面卻透著蒼涼的味道。聽到這裡,樓澈的眉心慢慢攏起,有點猜到故事的含義。
歸晚停了停,勾起一抹苦笑,又說道:「我在家中從沒見母親真正開心過,她總是憂慮重重,極少展顏。她很疼我,可以說是極盡寵愛,對哥哥卻不理不睬,相反,父親喜歡哥哥,不喜歡我娘親身體很差,在我十四歲那年,已經重病纏身,儘管父親到處求醫,依然回天乏術。娘在死之前,很想見那個她離棄了十多年的女兒,她對我說,她把對那個女兒的疼愛雙倍給了我,希望我以後能把這份情還給那個無緣的姐姐。」說到這裡,歸晚半躺下,似乎不打算說下去了。
樓澈楞住,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他仍試探地問道:「你的姐姐.」
歸晚轉過臉,定定地看著樓澈,淡然道:「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皇后就是我要還情的人。」那麼洒脫自如的眼眸里含著一種堅定。
室內頓時有片刻的沉靜,樓澈也不知如何對應,只能看著歸晚,臉上顯出深思的表情。
歸晚莞爾一笑,伸手把自己的頭髮攏到一邊,狀似輕鬆地問:「夫君大人.怎麼辦?」
樓澈凝眸,有些不解,一絲不祥的感覺湧上來,讓他有點心煩,片刻間,說不出話。
「怎麼辦呢」歸晚笑語道,一種凄然的感覺浮上來,「我要保護皇后,你要保護螢妃,也許我們的立場對變得敵對呢」
「不會的。」一聲斷然打斷了她的揣測,樓澈肅然道,「這本不是我們之間的問題。」心煩,一陣陣的心煩,從來沒有想到過,會從她嘴裡吐出「為敵」這個詞,讓他的心頓時有種沉下去的感覺。
「歸晚,針對皇后的並非是我,而是身為一國之君的皇上,你知道嗎?」樓澈解釋著,夾雜著說不清的慌亂情緒。
歸晚笑了一下,彷徨之態盡顯,幽然道:「沒有螢妃的皇上會這麼做嗎?」
樓澈不語,這個問題的答案如此明顯,讓他沒有轉還的餘地。
時間分分秒秒地流失,而在這個營帳中,卻有一種時間被凍結的感覺,隱隱一種壓迫感強烈地傳遞開來。
「歸晚.」樓澈啟口,只是輕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溫潤低沉。
聞言,禁不住輕輕一顫,歸晚感到陣陣酸澀,臉上依然帶著微笑:「夫君大人曾經答應我,滿足我所想.我一直都相信,但是,如果碰到螢妃的利益呢,夫君大人依然會站在我這一邊嗎?」
沉悶快要窒息了,空氣沉重地似乎能把人壓垮,樓澈不開口,臉色陰沉,看不出所思所想。歸晚輕嘆口氣,感到疲累無比,傷神,傷情,又傷心突然整個人從羊毛氈毯中鑽出,伸出手,在樓澈一詫異間,勾住樓澈的脖子,帶著無限旖旎和輕柔,把頭靠在樓澈的肩上,三千青絲散在樓澈胸前,一絲一絲,一縷一縷:「夫君.」
一震之間,他差點忘記了呼吸,歸晚從不主動親近別人,但是此刻,淡淡的馨香撲鼻,縈繞在身邊,心一悸,不自覺地伸手撫過那黑綢般的青絲,他驚訝自己竟然不能平復心跳,有些貪婪地享受這一刻旖旎時光。歸晚醉人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想到有一天,我們如果站在敵對的立場,我會感到多麼神斷魂傷啊.」話音是甜的,扣人心扉,其中卻隱藏不住那無奈的悲嘆。
樓澈感到脖頸處有點濕潤的感覺,溫溫的,水珠流入衣領中,炙熱得似乎要燙傷他一般,怪異的苦澀感瀰漫開來,讓他的心不能喘息地沉落.
歸晚倏地抽回手,往後靠去,瞬時離開樓澈的懷抱,依在綉枕上,有些失神地對著樓澈。
香味突然消失,溫暖不再,錯愕間想要張手抓,卻只是牽住了幾縷髮絲,樓澈怔然看向歸晚,卻看見她繁星似的幽深眸子,隱含淚光,半依著,看著自己,焦距卻在其他地方,半片桃花似的唇帶著幾不可見的笑,美得不勝悲涼。
心空蕩蕩的,有點抽痛,伸長手,抓住眼前的人,他一把把她重帶進懷中:「歸晚.我們不會敵對的。」
感到懷中人不安地想要退卻,他扣住她的腰,摟地更緊,心有些亂,喃喃出聲:「歸晚.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該拿你怎麼辦?
*天載二年春,「護國寺」一案終結,殲滅亂黨三百餘人,經查明,此事牽連甚廣,國丈也牽涉其中。聖顏大怒,以國丈府為主的諸多官員受到貶遷,本以為皇後會遭廢黜,豈料一班重臣同時求情,深表皇后無辜,后位終於得保,後宮恢復平靜。
轉眼已是春末,全國科考開始,「護國寺」事件並沒有影響科舉,一切照常進行著。
京城的百姓們今年特別興奮,原因無他,今天的新科狀元,俊美非常,年少多才,頗有當年樓相之風範,聽聞他正是樓相的門生,一下子,朝堂和京城喧鬧起來,話題都繞著這個轉。
今年科舉的榜首名為管修文,這個時候誰都不知道,那個少年的來到,將帶來滿城風雨。
「樓相.樓相」聽聞一聲聲叫喚由遠及近傳來,樓澈頓下腳步,轉頭望去,一個穿著藍袍的年邁老者快步迎面跑來,儼然是三代老臣,先帝極為信任的吏部尚書嚴綱。帶著不動如山的溫和笑容,樓澈等待他的接近。
近到跟前,氣喘吁吁,嚴綱臉色因為急跑而顯得通紅,樂呵呵地開口道:「樓相,聽說那新科狀元是你得意門生?」
樓澈微笑著點了點頭,見他平息了喘氣,舉步向朝堂走去,後面嚴綱急忙跟上,一邊還不住誇口:「才高八斗,跟當年的你頗像啊,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想起那新科狀元人物出眾,非一般可比,嚴綱感慨萬千,這個少年俊才的時代
聽他生出嘆息,明白他的心思,樓澈開口道:「嚴老寶刀未老,何以如此感嘆?」
聽到「寶刀未老」四個字,嚴綱也不禁高興起來:「哪裡.這是新一輩的天地了.」唏噓不已,突然想起一件重要至極的事,忙開口道,「樓相,可知道昨天弩族使者已經到京了,今天要金殿面聖。」
樓澈輕一挑眉,發出簡單音節;「哦?」
聽他似乎不知道這事,嚴綱忙解釋:「弩族和我朝爭戰多年,硝煙從未真正停息過,可這次,著實奇怪,弩族居然派了使臣來,有投好之意,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玄機?」他一晚沒睡,就為了此事擔心,今天趕在上朝前急忙找樓澈商量。
樓澈聞言也有些微詫異,弩族求和並非沒有過,但是半年前剛抓過弩族王子為人質,弩族人最記恩仇,本以為他們會肆意報復,誰知沉寂這麼久,竟然來求和?隱約感到不對勁,但一時之間猜不透其中奧妙,樓澈依然淡笑如風地道:「這件事等會金殿面聖時自有分曉了。」
嚴綱點點頭,兩人同時邁入大殿之內。
文武百官基本已經到齊,朝堂中議論聲紛紛,在皇上沒到之前,大家暢所欲言地討論著。見到樓澈到來,議論聲輕了不少,紛紛點頭招呼,要不就是深深低頭。樓澈向著大殿中最接近龍椅的地方走去。忽瞥到一抹降紅色的身影站在大殿最北測,細看一下,是新科狀元管修文,他似乎也感覺到樓澈的視線,轉身看到樓澈,恭敬地低下頭,喚了聲「先生」,聲音不大不小,剛好進樓澈的耳朵。
樓澈模糊地恩了一聲,沒有再說任何話,步不停地走到大殿的中心,站在龍椅下的左側,和端王兩兩並排。
端王看到樓澈,朗笑一聲,開口道:「聽說最近相府召了幾位當代高人,樓相如此好學,真是讓本王佩服啊。」
「哪裡,端王博學,樓澈哪敢相比,」樓澈反唇相譏,心下暗暗警惕,想不到端王對自己府中的事那麼清楚,聽起端王提起這事,樓澈也是一陣心煩。
府中請來師傅的事,其實是歸晚所為,自從「護國寺」案以來,皇后雖保住后位,但是在宮中猶如被軟禁一般,一個月來,歸晚再也沒有提過營帳中所發生的事,行為如同過去一樣無二,但是他卻感覺到了不同,這次她突然從各地請來幾位師傅,都是當代有名的學問家,權謀家,策略家,樓澈隱隱有些不安。
他凡事大都順著歸晚,想起她調養了半個多月才好的身子,就有些擔心,他不希望把歸晚拉進權力的旋渦,寧可她護一輩子,要不是有皇后.苦笑一下,樓澈有種無奈的感慨,世事無常這句話真是說對了,想不到這之間居然能牽扯出這麼多複雜的關係。歸晚到底想幹什麼呢?
看到樓澈掛著溫潤的笑容,臉色無異,但是卻有點走神,端王冷笑一聲,正打算開口,門外已經一聲傳來「皇上駕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