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醉人一夢
第15章醉人一夢
第二日清晨時分,一輛輕便簡樸的馬車停在相府後門。看守後園的家僕們好奇不已,正欲走上前,一個少年突然從車上跳了下來,清俊雅然,神采飛揚,雖然衣料普通,也掩不住他清透如水的氣度翩翩。
家僕們一看是當今狀元爺,頓時犯難,一個月前,主子以科考為名,把管修文遷到近郊別院,在他中了狀元之後,又吩咐過,不通報不得進內院,現在主子不在府中,這事又該如何處理,想想這狀元爺親切溫和,主子防範他實在是沒有道理可言。
正在兩難之間,管家走了過來,看到管修文,一楞之下,笑呵呵地走近,湊前一躬身,開口道:「老奴還未曾給管公子賀喜,真是怠慢」聲音真摯無比,誠懇動人。
「哪裡,」管修文忙上前,帶著親切的笑容,如水透徹,「我還沒有謝過您老以前的照顧。」
兩人寒暄許久,都有些依依之情,狀似無心的,管修文提道:「我想進內院感謝夫人再造之恩,不知能否行個方便。」
管家也顯出難色,記起相爺曾經的吩咐,他不敢私自放人,轉眼注視管修文,一臉的無害純真,清澈雅然,又不禁暗嘆,這樣一個親切少年,又會造成什麼傷害,再想起他本是夫人帶進府中,現在想去感謝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心稍稍放寬,他低聲道:「管公子進去吧,小心別讓人瞧見了,夫人在後庭書房休息著。」
微笑地點點頭以示感謝,管修文越過幾人,向後院走去。
本來就對相府的格局了如指掌,他挑選幽靜的小路走,竟沒碰上一個奴僕,轉眼已到後院書房門口,隔著花叢,看見兩個丫鬟從書房中走出,小心翼翼地合上門扉,轉身離去。心裡微微訝意,這兩個丫鬟以前似乎從未得見。
見她們遠離,管修文走上台階,伸手推開門,臉上笑意融融,正想開口呼喚,門半開,看向房內,發不出聲來。
後庭的書房幽靜清雅,紫檀木做的貴妃椅上,躺著熟睡的歸晚,難以言語的靜,似乎把這裡隔絕成了另一個空間。
放低了聲音,他慢慢靠近貴妃椅,俯身凝視歸晚的睡顏,平日顧盼生姿的眼眸,此刻緊閉,猶如睡蓮,醒時常見的笑容隱去,顯得越發恬美安然,看著看著,內心一陣鼓噪之聲響起,伸手撫上那夢中出現無數回的容顏,指間美妙的感覺傳來,他著了魔似的,呼吸急促難平,心急跳,他低下身子,把臉湊到離歸晚只有一寸的地方,清晰得感受到歸晚輕輕細細的呼吸,心跳得更快了,受不了誘惑似的,他俯首,輕吻上她的發,她的眼帘,她的鼻尖,驚覺到自己在做什麼,他立刻抬頭,一瞬間,似乎都聽到自己血管流動的聲音。
椅上的人並沒有醒來,沉沉地熟睡著,眉間略顯一點疲色,管修文輕輕撫上她的眉心,想為她抹去這一絲的煩惱,手順著她的臉似碰未碰地劃下來,來到唇邊,微啟的唇比挑花更嫵媚三分,情難自控地,他吻了上去,不敢驚動睡夢中的人兒,他淺嘗即止,親吻落在歸晚的唇上,猶如發誓一般.
這也許是他一生中唯一的誓言
靜坐在貴妃椅旁,他早就忘記了時間,眼光怎麼也無法從那張讓他魂牽夢縈的臉上移開,本來他是想來問昨夜暗襲的事,本來他只是想來聽聽她的聲音,本來.早就忘記原來的目的是什麼,他沉醉在這裡,無法自拔。
老管家來到書房門口,從半啟的門中,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心下猶如平地驚雷,震驚地發不出聲音,那個少年,靜坐在夫人的身邊,一動不動,眼裡柔情無限,那種痴迷的眼神冷汗淋漓,管家凜然,不敢動彈,不知是該驚動他還是
正在猶豫和驚慌不安時,少年突然站起身,向外看來,來不及躲讓,一下子對上了少年的眼睛,那是多麼詭異的事,剛才還布滿柔情的清澈眼眸,竟然在碰上管家的一瞬間,冰凍起來,射出一絲刀刃般的凌厲,管家有種剎那被冰住的感覺。
少年輕手輕腳地向門外走來,不舍地回頭,望望椅上的身影,輕推開門,對著管家做了個禁聲的手勢,走出門外,似乎知道管家會跟上來似的,他站在庭院當中等候著,管家這才反應過來,急步趕上,還來不及開口說些什麼。
管修文突然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管家,啟口道:「樓管家的孫女真是天真可愛.」
不明白為何會突然提到這個,管家驚異地看著少年,這個真的是他所認識的管修文嗎?如此冰冷,如此無情,如此邪異
靠近一步,在管家耳邊,低聲喃道:「不為自己著想,也為家人多想想,剛才的,都忘了吧。」說完,笑著別有深意地看了管家一眼,轉身離去。
老管家一個人待在庭院中,風吹過耳邊,內心掙扎不休,他應該把事告訴相爺,讓相爺定奪,可是他始終邁不出步伐,那句話停留在腦海中,制止了他的行動,「樓管家的孫女真是天真可愛.」那個少年說的是真的,他無法不相信這一點。
許久許久,他依然站在庭院中間
從相府後門出來,管修文始終帶著深刻的笑意,掩飾不住內心愉悅的心情,走到馬車前,他回望相府,沉吟了片刻,轉身上了馬車,吩咐等候已久的車夫:「走吧。」
馬車緩緩離開相府,車夫是個三十過頭的憨厚漢子,從不過問主子的事,人特別正直,他問道:「公子,是回狀元府嗎?」皇上御賜了狀元一座府邸,雖然沒有完全造好,但是也已搬了進去。
「不用,」脆亮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去弩族使館。」
詫異地一回頭,車夫本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說出口,主人的事,不問不言不多話,才是為奴之根本。
突然,管修文又問道:「狀元府什麼時候修好?」聲音平板,聽不出起伏高低。
「公子,還要兩個多月。」恭敬地回答,車夫又開口,「公子,這庭院中,種什麼花好?不如種石榴吧,夏天也快了,石榴花好看,石又可以吃石榴」
「種梅花。」冷冷的一聲,打斷了他長篇的議論。
馬夫驚異道:「梅花?冬天已經過了,光突突的有什麼好看.」見馬車半點反應也沒有,就知道再說也無濟於事了,公子決定的事,沒有人能更改。
耳邊隔著帘子還傳來車夫嘮叨的話語,管修文不理不睬,種什麼花?當然是梅花伸手拿過馬車裡的一個盒子,輕聲打開,裡面放著捲軸,失神地看著捲軸,不自覺得露出笑容。
想了許久,他合上蓋子,笑容也隨之隱去,想起今天歸晚白天如此沉睡,昨夜肯定碰上弩人夜探,看來弩人行動很快,不枉費自己提點他們畫中人的線索,眼中寒芒一閃,他臉色陰鬱,喃喃出聲:「還有很多正事要辦.」
手輕輕撫摩盒子,管修文閉上眼,思緒飄地很遠
樓澈也好,弩族也好,都沒有擁有這卷畫軸的權力,他緊緊得握住盒子,緊緊地,就連關節處,都因為用力,而隱隱泛白.
翠綠的竹林,節節瑩脆,空氣中帶著清澤的淡香,有些冰冷的氣息吸入口中,清新透到心底的感覺。
林中樹著的樓台,屋檐上掛著一串串的珠簾,無論風格或樣式,都與天朝大相徑庭。珠簾后的人影隱約可見,還沒有靠近,就已經聽到了裡面一道溫澤的聲音,惻然一怔,少年腳步一頓,想不到他在這裡,停下身形,猶豫著要不要走進去。
裡面的人忽然停下說話,門沿上的帘子被撩起,低沉地動人心懷的聲音響起:「原來是修文來了。」冠玉斯文的臉上醞著春風沐人的淡笑,樓澈站在樓台上,一副尊貴雅然模樣。只有與他對面的管修文知道,他笑眸中隱含著絲絲寒芒和噬人的冷酷。
「先生。」抱著盒子,不方便行禮的修文低身鞠躬,沒有想到對方會出現在弩使館,帶給他不小震動,稍一喘息,他心境恢復如常,深沉的心思隱瞞起來,他依然是清如明水的樣子。
低笑兩聲,也分不出這笑是什麼含義,半是玩笑半是戲謔:「沒想到今天等來的是你,本來還以為是端王……」
心一顫,嘗到不好的含義在裡面,管修文謙虛地一笑:「學生奉皇命把畫送還,順便來訪弩族使臣。」把來的目的說清楚,以減低對方的疑慮之心。
不置可否,樓澈側身一偏,放下帘子,轉身回到樓台之內。管修文退無可退,只能跟著走進樓台,樓澈和弩族使臣各坐一邊,桌上暖暖清氣飄起,茶香充斥鼻間。靜不出聲,抱著盒子端坐在樓澈的下首位子。
「我正和來使說起昨夜府中遇襲的情況,既然你來了,也不妨談談意見。」不等管修文坐定,樓澈開門見山地提道。
來使的面上有些不自然,管修文輕瞥一下,依然謙虛恭敬,帶著點吃驚的樣子,他訝異道:「先生府上遇襲?何人這麼大膽?」
聞言,樓澈笑起來,雅俊的溫柔中透出張狂,笑聲中滿是清冷。在這笑意中,弩族來使禁不住地臉色微變。管修文淡笑著不語,只是緊握的手心已經透出汗來。
「不愧為我的高足……」笑著說出這句話,不知是褒是貶。
弩族來使正顏相對樓澈,穩然開口:「樓相今日來,不會就為了說遇襲之事吧。」有點受不了室內略帶詭異的氣氛,他打破僵局。
驟然斂起笑,樓澈又是一派溫雅作風,不急著回答弩使提的問題,他拿起桌上茶杯,輕茗一口,似有回味的樣子,才悠然答道:「我來並非為了遇襲之事,但這事後面牽扯到的深意,我不能不來此一趟。」說完,餘光掃過管修文,眸光驟冷。
來使和管修文都不敢貿然介面,只能靜等下文。
放下茶杯,樓澈看向弩族使臣:「使臣遠到而來,求和之心可見真誠,我天朝泱泱大國,自是欣然接受……」看到弩族使臣臉色平緩下來,續又提道,「據說弩族今年冬雪大災,馬和羊死傷無數,農作物也收成不好?」
聽到這話,弩族使者面色一白,啜啜低語回答:「這是誇大其詞,今年之災並不嚴重。」
「使臣之話解我疑惑,我還以為弩族自動求和,實在是因為戰力不足呢。」
不光是弩族使臣臉色不盡好看,就連管修文也是微有詫異,想不求和背後還有這匆桓鱸?頡?p>弩族使者暗暗心驚,其實弩族求和,的確是因為此次災害面積過大,無論是農作物還是牲口,都是損失嚴重,戰馬的驟然減少,使得弩族在短期內不宜戰事,求和也是無奈之舉。
沉默一會,使者開口,流利的漢語脫口而出:「我族雖受災害,但還沒有到嚴重地步,樓相盡可不必操心。」
管修文一旁傾聽,思緒百轉,看看使者,再看看樓澈,心裡舉棋不定。
樓澈定然不動,淡淡轉開話題道:「昨夜出現在我府中的刺客似乎並無惡意,只是最後他逃走時,用的居然是弩族的『蠱』。」抬眼注視一下弩使的表情,說道「我妻受到驚嚇,一夜無眠……」話音因為牽涉到了歸晚,略帶柔情,聲音轉而柔澈。
弩使立刻開口澄清:「這事必定有些誤會。」
「我也相信其中必有誤會,所以我不打算追究。」忽然起身站起,樓澈信步走到窗幾之前,注視著窗外的青竹,「弩族求和內因,我可以忽視,夜襲之事,我也盡可不理,弩族與我朝兩方交好,是民之所望……」
聽他這麼說,弩使不自禁地舒了一口氣,聽樓澈的意思,似乎有什麼條件,他打足精神,仔細聽其中話外之音。
轉過身來,看著室內兩人,樓澈笑道:「弩使送我朝三樣重禮,我天朝也會拿出珍寶相還,弩族王子喜歡天朝美女,我天朝會選各地佳麗五名,送給弩族。至於那副畫,相信只是弩族王子一時興起之作吧。」
弩族使者楞住,抬眼看著樓澈,心思兜轉,開口道:「樓相的意思是……」
「修文,」突然的呼喊聲讓管修文暗自一驚,只見樓澈走近過來,「把畫給我。」
手裡緊抓著盒子,不知是給還是不給,定一定心,無奈之下,仍是把畫遞了上去。
樓澈伸手接過畫盒,立刻打開,取出畫卷,徐徐展開,管修文和弩族使者都轉頭看去,整幅畫展於人前,樓澈也讚歎一聲,這幅畫栩栩如生,生動非常,宛如歸晚翩然走入畫中,不禁暗疑,弩族王子難道親眼見過歸晚?
見到畫卷,管修文神色複雜,眼神中流露隱痛,伸手拿過桌邊剛備的茶,一不小心,竟潑出不少,滾燙的茶水澆在手上,他猶不自覺。
凝視畫卷許久,樓澈目不轉睛,開口說道:「畫中人是我妻子。」
其餘兩人聽到了,都不吃驚,一個是早知事實,一個是夜探相府,考證過畫中人身份。但是此刻聽樓澈親口說出,仍是有點小小的怔然,要知道,在朝堂上,樓澈曾一口否認,現在突然承認,其中必有原因。
「以後,希望再也不會有人拿著我妻子的畫像找人了,這幅一時興起的畫像就燒了吧。」慢步走到窗檯前,拿出火摺子,點燃一角,火光揚起,吞噬了畫卷,轉眼間,畫變成灰燼。
三人都睜眼看著畫卷消失於微火之中,弩族使者也有遺憾之感,王子讓他尋訪畫中麗人,看來現在只能無功而反,對著這位溫文儒雅的樓相,他總有一種深莫能測的感覺,有種不敢忤逆他的感受。
回頭看看面色各異的兩人,樓澈爾雅笑語:「以後不會有這幅畫,也不會有人多嘴多舌,弩族也可與天朝交好,還真是一舉三得的美事,不是嗎?」
次日,弩族使臣便向皇上請辭,閉口不提畫中人的事情,帶著珍寶和五位天朝佳麗,離開京城,回弩都而去。
皇上也是龍顏大悅,覺得煩心之事迎刃而解,朝堂上所見儘是歡顏,個個喜笑顏開。
「狀元爺慢走……」聽到呼喊聲,管修文錯愕地看著對方,神情略見警戒,萬沒有想到叫住他的居然是端王鄭裘,雖然猜不到對方的來意,但是不得不停下來等候。
端王急步走近,和管修文並肩慢步向宮門外走去,嘴裡招呼道:「狀元爺年輕有為,人品風流,讓本王傾慕不已啊。」
嘴裡連稱過獎,管修文心裡暗暗警惕,不知道這端王打的是什麼主意。
看到管修文眼中隱隱的緊促,端王低沉地笑了兩聲,壓低了聲音說道:「看來狀元爺對我成見極深,我可是本著一片愛才之心哪。」
「謝端王讚賞……」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他依然掛著謙虛的笑。
「可惜啊……」一聲哀嘆,引來管修文的注意,他轉而惋惜地說道,「樓相似乎並不能容你啊。」
笑意更濃,管修文顯得輕鬆自如:「端王說笑了,先生對我有再造之恩,恩同父母,豈會有嫉才之心。」
看到他清潤的笑容,端王也不得不暗贊一聲,年紀輕輕竟然已經懂得隱藏情緒,想必幾年之後又是一位權臣,可惜現在還稍嫌稚嫩,正色道:「是我失言了,狀元爺莫怪。」
兩人說笑一陣,滿是敷衍,眼看快到宮門口停馬車之處,端王無意提到:「說來今日奇怪,這弩使竟然什麼都沒提,就走了,狀元爺不好奇嗎?」
「下官沒有好奇之意……」
「狀元爺真是謙虛了,」端王笑,「你應該很明白其中原委才對啊。」
沒有絲毫鬆動,管修文一副無辜的樣子;「下官真的不是很明白王爺的意思。」
端王也自不惱,滿含意味的看著他,輕聲道:「那弩使帶來的畫,想必狀元爺比我還清楚,畫中人到底是誰。」
看到對方豪無反應,端王接著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有一份薄禮送給狀元爺,還想請你過目。」說完,從衣袖中抽出一軸畫卷,就在抽出的一瞬,他清楚得看到管修文眼底閃過一片複雜之色。
手都有些顫,管修文幾乎不敢去接那幅畫,心跳得有些急促,有種被人看透的感覺,端王笑著把畫塞到他的手上,看著他慢慢把畫展開。
想不到那幅被燒的畫會重現自己的眼前,管修文幾乎忘記了呼吸,怔怔的看著畫,內心翻江倒海。
把他的反應盡收眼底,端王不動聲色,果然啊,那日在朝堂上,看見畫的一剎那,這個年輕狀元流露出的愛意被他無意間發現,雖然他掩飾的極好,還是躲不過有意的觀察,悠然開口說道:「這是皇宮畫師臨摹時,我讓他多加一幅,並無其他人發現,狀元爺盡可放心。」
管修文盡斂去情緒,眼眸轉為冷淡,面無表情地問:「端王此舉是何意?」
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鬆,端王帶著討好之意說:「狀元爺不必緊張,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見你似乎很喜歡這畫,就送給你。」
冷冷地不回話,知道他的用意並不是這麼簡單,他靜等下文。
「畫固然是好,但是怎麼也比不上真人更好吧,」笑謔地說著,腳步並不停下,「聽說樓夫人的哥哥要去調職去晉陽,樓夫人要遠送他至郴州;弩族使節回弩都,真好和樓夫人的路線相近呢。」端望突然狀似無心的提到兩件並不相關的事。
管修文一震,圓睜的眼睛厲芒射向端王,抿著唇不說話。
端王不以為意,繼續道:「不知狀元爺可喜歡我的禮物。」忽然停下步伐,迫地管修文也不得不停下,「本王所要的和狀元爺要的雖然並不相同,但是方法卻正好統一的,不知道狀元是否有意和本王合作?」
聽得見風刮過耳邊的聲音,管修文思緒起伏,亂成一團,眼前之人並不好應付,樓澈更不好應付,如果要等待時機再行動,到底要多少年……驀地,腦中閃過一張睡顏,勾起他無限柔情,心裡千百個念頭一閃而過。
沉吟半餉,管修文把畫收入袖中,顯出一絲潤澤笑容,對著端王輕輕一躬:「王爺之禮真是讓下官感到情意深重,下官又怎麼會拒絕王爺的好意呢。」
聞言,端王大笑出聲,連連說道:「狀元不愧為當世俊才,更難得的,是情深意重,難人可貴啊。」別有用心地誇獎。
管修文也笑出聲來,聲音清脆悅耳,兩人在人煙稀少的官道上笑得和睦無比,笑容下卻別有算計。
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
曲州是離京西下必經的城市,風景獨特,引人注目,地理位置處於商業交通要道,也成為天朝繁華商都之一。曲都的風景比之京城更顯柔美,可謂「鶯聲處處,風煙楚楚」。
傍晚時分,曲州城外的古道上,緩緩經過一列馬車隊,少有人煙的古道上,偶爾走過的行人都忍不住猜測車隊的身份。隊伍中央,竟是一輛八駿馬車,氣勢非凡,禁軍以馬車為中心,排列開來,保護著前進
就在車隊不慢不快地移動時,一匹快馬從古道的後端追了上來,車隊並不停下,等著快馬的靠近,不一會兒,已經衝到眼前,馬上的人紫袍束冠,分明是宮中太監,馬蹄輕揚,停在車隊后尾,馬上之人立刻開口大聲問:「樓相在哪裡?」
八駿馬車寬敞無比,再加上車速平穩,車內如同一個小型的房間,如晴坐在車廂的左邊,拿起小桌上的一盤水果,轉過身來,看向正凝望車外風光的歸晚,說:「夫人,吃點水果吧,傍晚的時候,就可以抵達曲州了。」
待在歸晚身邊的如明接過盤子,挑一顆草莓,遞到歸晚面前。
接過草莓,才放進嘴裡,馬車驟然一頓,停了下來,歸晚放下手中竹籤,視線轉到車外,神色沉靜,似有所思的樣子。
如晴如明對望一眼,顯出無奈的神色,這樣的情況已經上演了四趟,現在突然停下車,不用問也知道是宮中來人請相爺回去。自從前日離開京城開始,一路上不斷有宮中之人前來,煩不勝煩。
等了好一會兒沒有任何動靜,馬車依然停在原地,如晴如明疑惑以來,這次馬車停頓的時間似乎出乎意料的長。正在兩人推搪對方去看個究竟時,一匹馬慢跑到馬車外,歸晚抬眼看向來人,淺淺一笑:「哥哥。」
余言禾臉色不盡自然,定定看了歸晚一眼,開口道:「歸晚,宮中發生了些事.」後面的話含在嘴裡,說不出口。
聽到這話,沒有任何反應,歸晚只是悠閑地單手支撐下頜,一派不甚在意的樣子,靜等下文。見狀,余言禾輕嘆一聲,低語道:「螢妃懷孕了,聽說今天早晨突然肚子痛,情況似乎很嚴重,現在正在急召妹夫回宮。」
沒有任何錶示,歸晚拿起竹籤挑起一顆草莓,放入嘴中,輕輕嚼,不發一語。余言禾倒有些著急,忍不住促道:「這可不是好消息,皇后.」被歸晚略為譴責的眼神制止了後面想說的話,余言禾慚愧之色浮現,這才想起身邊還有其他人在場。
「歸晚,」溫澤的聲音打斷他們的交流,樓澈馳馬慢跑靠近。
揚起一抹盈然笑意,歸晚看著樓澈,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愧疚之情湧上心頭,樓澈凝視著車中人,想起前日離開京城,本意一是陪同歸晚送余言禾一程,二是暑夏將至,想陪歸晚去避暑一陣,所以一路上就算宮中幾次催促,他都置之不理,但是現在捏緊手中紙條,樓澈感到為難至極。
注意到他的猶豫和為難,歸晚把眼光移向遠處,仍然淺笑如常,眼波流轉,一絲落寂和失望一閃而過。
「歸晚,」低低的一聲呼喚里像是包含著無限困難,「宮中有急事,我要回去一次。」無法解釋其他內容,樓澈有些低惱,看到歸晚聞言僅是諒解的一笑,沒有其他任何錶示,心情頗為複雜。
策馬緊貼馬車,眾目睽睽之下,樓澈俯下身子,親吻一下歸晚的臉頰,湊到她的耳邊,暖暖的氣息撫上歸晚的耳根,輕聲道:「等我,我去去就回。」說完,深深睇視歸晚一眼,這才策馬轉身離去。
馬車周圍一圈的侍衛都是瞠目結舌的樣子,雖然樓相寵妻是滿朝皆知,但是親眼目睹仍是有些不能適應,余言禾也是一副錯愕不已的樣子,看著樓澈轉到車隊後方吩咐了些什麼,帶著八個禁軍侍衛往著來時的路飛馳而去,轉身回看自己妹妹,笑道:「看來妹夫對你.」話音截然而止,帶點震驚地看著歸晚的笑,笑得如此虛幻,只有他這個做哥哥的才明白,這樣的笑里掩飾了多少失落。
「歸晚.」一聲低呼,余言禾的擔憂和關懷全蘊含其中。
內心百感交集,一時難以分辨,聽到哥哥的輕喚,歸晚笑出聲來,淡淡的,幽幽的笑容,轉而變地清揚,眼光凝向余言禾,說道:「哥哥是在擔心我嗎?」最後一個音吐出時,憂鬱之色已經一掃而空。
感覺到事情似乎和樓澈的離開有關,余言禾溫柔道:「我們在前面停留兩天,等妹夫回來。」
「不用,」斷然拒絕這個提議,淡然的語氣把聲音拉得格外悠遠,「他不可能趕回來的。我們繼續走,在曲州還有很多事要做。」
聽到還有很多事要做,余言禾微楞一下,沉吟一想其中含義,憂慮之色頓顯,不禁道:「要等到了晉陽,才能想辦法.」皇后的處境越顯艱難,本來只有皇後生有皇子,現如今螢妃也懷有身孕,如果生下龍子,那皇后唯一的依憑也將岌岌可危。
「不用等到晉陽,哥哥先趕到晉陽上任,我留在曲州幾天。」歸晚揮手讓禁軍侍衛遠離,這才對余言禾解釋。
疑惑不解地看向歸晚,余言禾楞楞開口問:「留在曲州?」
歸晚眸光一轉,顧盼之間流露出動人神采,漆黑的眼瞳因為隱然的笑而顯得深幽美麗:「現在的情勢的確很不利,天時,地利,人和,螢妃盡佔兩項,要扭轉這個局面除了地方勢力,還需要一個字。」
「什麼字?」
「口,」無意識地把玩手中的竹籤,歸晚談笑自如,「悠悠之口,是人和,也是螢妃唯一無處下手的地方。當今皇上能坐上皇位,當初也是靠民心所向,現在我們也可如法炮製。」
現在明白歸晚的意思,曲州是商交之都,任何信息在這裡交流最快,在京城中的消息通過這裡向外傳播,各的信息也都在曲州匯總。心下微惻,又問:「通過什麼掌握悠悠之口?」要知道,信息的動向極難把握,控制不好,只怕會弄巧反拙。
細眯雙眼,顯出傲睨之態,歸晚一手仍支著下頜,右手把竹籤拿高,低語道:「天下最能說的莫過於書生了,科考剛結束不久,想必,現在仍有許多學子留在曲州,要通過他們的口,傳播天下,又有何難?」
無法抑制地從內心泛起莫測感,余言禾直視歸晚,心頭加了兩分沉重,喃喃道:「不知道拉你進來是對是錯?」
低低的笑聲逸出口,歸晚安慰道:「如非我願意,誰又能勉強我,哥哥盡可不必自責。」
點了兩下頭,心頭頗不是滋味,余言禾囑咐兩聲,策馬走開,休息一會,車隊重新起行,向著曲州緩緩前進。
靠在車廂內,歸晚眼神鎖住如晴如明,清揚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你們剛才都聽到了?」
如晴如明同時點頭:「聽到了。」
「現在你們可以選擇的,」歸晚神態微妙,輕語道,「忠於我,還是忠於夫君大人。」
萬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問題,如晴如明面面相覷,不太明白其中含義,一時不敢回答。
車簾早已放下,車內光線暗淡,安靜地沒有半點人聲,只有車外轆轤車輪和馬蹄聲掠過耳旁,沉悶地讓人有種窒息感。
淺淺的笑融開,歸晚豁然吟笑出聲,半是戲謔半是真:「不要緊張.你們沒必要回答。」
兩個丫鬟不約而同鬆口氣,差點以為剛才的是片刻夢鏡,睇眼看向歸晚,黑暗中幽深難測,忽然聽到歸晚吩咐:「準備好男裝,進曲州之後,我們只帶八個侍衛,其餘禁軍侍衛留守曲州郊外。」
如明不解,一臉的茫然:「這樣會不會有危險?」
「要面對的是文弱書生,不會有什麼危險。」
聽出歸晚不願多做解釋,如晴點頭回答一聲是,車內又恢復了平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