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惑情
第20章惑情
天載二年夏,玉硤關內急函發往弩都,天朝首輔樓相的親筆書信遞於弩王,弩王看后良久,立刻傳書召二子耶歷回都,可惜當時耶歷王子一意孤行,不肯撤兵,弩王大怒,親赴玉硤關外弩軍營帳,和王子耶歷吵了起來,當時在營帳外目睹之人親口傳述,史學家照實如下記載:
弩王怒極,一掌揮於王子臉,大喝:「天下無美至此耶?為一女子,妄動干戈,我大弩百世基業置於何處?」
耶歷王子怔然,苦笑作答:「天下有美,與我何干?吾唯想月神一人耳,如若得之,天下之美盡棄。」
弩王啞然,沉默片晌,正顏道:「非至強,焉得月神,非至尊,焉守月神?爾欲得月神,則必先得天下。」
耶歷聞言,茫然不語,半日之後,兵退弩都。
玉硤關外弩兵盡退,曾有人將弩王營帳外之話傳於樓相,戲言相問:「天下之美多矣,何故執於一人?」
樓澈淡笑,如是答曰:「天下之美多如草,惟吾妻歸晚,天下獨一人爾。」
惟歸晚,
天下獨一人爾。
後人把此句刻在碑上,而弩族的月神廟在同年秋季,雕刻起月神石像,月神的樣子竟然與弩族時代相傳的樣子有所不同,五官精緻秀美,如同天朝女子。而二王子耶歷專心國政軍事,心無旁殆?p>此事記載為「玉硤暑變」,為之後的「玉督之戰」埋下了導火線。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盛一院香。
薔薇花開得正濃,四處綠樹蔭蔭,玉硤關外,酷暑炎炎,浩壯隊伍準備起行回京。
樓澈離京已有一月余,宮中幾次急召,他均置之不理,陪著歸晚在玉硤的景勝之地遊覽一番,到了此刻,也到了不得不回京之時。而林瑞恩本因胞姐探入弩族毫無音訊,而來到玉硤關,此刻,弩軍已退,把關防之事交給林染衣后,也準備一起回京。鑒於歸晚被劫之事,此次的隊伍戒備森嚴,聲勢浩大。
馬車已經換成夏日的竹簾,透氣清涼,歸晚懶散地靠著車架,沿途景色走馬觀花似的眼前路過,百無聊賴之際,看到樓盛心不在焉地騎在馬上,似在沉思,心念一動,歸晚招手,讓樓盛跟在馬車旁。
「夫人,」驅馬上前,樓盛低頭示禮,他負責歸晚的安危,片刻不趕疏忽。
「你心事重重,是在想染衣嗎?」歸晚笑語,在玉硤一個多月的時間,不但她對那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子三分傾心,就連這不苟言笑的樓盛,也對林染衣生出情愫。
緊抿唇,樓盛渾身一綳,聲音低了幾分:「夫人說笑了。我是什麼身份,林小姐將門之後,我豈可高攀?」
聽著話里不無感慨和遺憾,歸晚輕笑:「門戶之見嗎?想不到洒脫如她,也不能倖免……」最後一聲倒似感嘆,纏著幾不可聞的輕諷,逸出口中。
一個多月相處,樓盛已知道車中人行為思路不同於一般官宦女眷,對她有著一份敬重之情,且她風華無雙,自有一種讓人傾心的自如,苦澀浮上臉面,說道:「世事難以兩全,又豈可強求。」
「強求?」歸晚輕呢,她直覺林染衣也並非無情,只是這感情背後糾纏了太多外在因素,而倍顯艱難和無奈。
難道世事真的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嗎?
兩人談論之時,整個隊伍漸漸慢下速度,樓澈和林瑞恩回馬轉身,一左一右來到馬車旁,樓澈指指前方,語道:「前面有涼亭,天氣炎熱,我們在此歇息一會。」
歸晚順著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是陰涼幽靜之處,點頭答應,隊伍很快來到涼亭之處,暫作休整。
走進涼亭,還未坐下身,便聽到一陣喧鬧聲四起,歸晚好奇回頭,亭外士兵本來各做休息,此刻卻有些混亂,團團圍住一個人,其中被圍之人在如此盛夏,竟然穿著厚重的冬衣,披頭散髮,顯然是個瘋婦,瘋癲四闖,嘴裡還念念有詞。林瑞恩的士兵果然訓練有素,排列整齊,圍成半圈,既不讓她闖入,也不傷害她。
歸晚仔細一看,這瘋婦竟是個瞎子,亂撞亂闖,沒有半點方向感。靠近亭子的士兵注意到歸晚的視線,朝亭外命令:「還不把這瘋子趕走?大人和夫人還要休息。」
瘋婦聽到士兵這聲命令,大笑出聲,嚷嚷著念道:「命是命,運是運,眾人皆是醉,惟我心獨醒……你說我瘋?難道你就清醒嗎?聽你聲線尖銳,卻又中氣不足,顯是外強中乾,讓我想想,啊……想到了……你定然是喪妻無子之命……」停停頓頓說完之後,顯是極為興奮滿意,自顧自地笑起來,不高不低的瘋笑聲在空氣中傳開。
聽到她的瘋語,別人沒有反應,那士兵卻是臉色一白,他自己清楚,他現有一個女兒,而妻子在去年剛剛過世。這瘋婦竟然完全說中,士兵張口結舌,無法出聲。
林瑞恩皺起眉,朝亭外一揮,輕喝:「給她些錢,讓她走。」
士兵還未領命,那瘋婦突然靜下來,不再亂蹦亂闖,低低喃了幾聲,詢問道:「是誰?剛才是誰在說話?為何會有如此鬥氣?冷中含威,鬥氣四揚……是誰?」
她這幾句話出口,全軍都有些震動,這瘋女人瘋言瘋語,卻又句句中的,楞在當場,也不知如何是好,歸晚忍不住笑出聲來,揚手示意,讓士兵們散開。
瘋婦注意到身邊阻力消失,跌跌撞撞,東倒西歪,步履蹣跚地慢慢靠近亭子,歸晚憐她雙目失明,讓身邊士兵前去攙扶,誰知那瘋婦一碰到士兵的手,當即甩開,陰惻惻地冷笑道:「我不瞎,瞎的是你們……走好自己的路吧。」
闖到亭子前,她四晃腦袋,低囔道:「剛才說話之人,能否讓我測命?把手給我,我會捏骨……」
林瑞恩少年之時就已經征戰沙場,對怪力神話一向都是不於理睬,冷著臉,不言不語。
歸晚對這婦人倒真有幾分興趣,童心一起,使了個眼色,讓樓盛上前給他捏骨,樓盛走上前,把手遞到瘋婦面前,瘋婦人一把抓住,不斷揉捏手腕以下的位置,她雙手骯髒,油污之漬都沾到了樓盛手上,樓盛眉頭也沒皺一下。
「不對……不對,你不是說話之人,你雖也具鬥氣,但決不高揚,不是將才。」瘋婦一邊哀嘆,一邊哼道,「你所愛之人定是為你所死……半身為奴,孤獨終老……」
樓盛控制不住地臉色一變,慘白如紙,把手抽回,阻止她再說下去。那瘋婦也不以為意,咯咯笑了幾聲。這幾聲笑聲傳進眾人耳里,都被刺了一下似的,冷颼颼的感覺從脊椎處冒上來。
樓澈坐在亭子左角,把全部情形看在眼裡,輕搖紙扇,戲謔道:「想不到此處還有奇人,能夠知曉天命。」
瘋婦驟然把頭轉向左角處,一臉的震驚和不敢置信:「文氣?清貴文氣,為何……為何文武之氣同時出現。此處什麼地方?」
直到此刻,歸晚收起看戲的心情,正色再次打量站在中心的瘋婦,輕問道:「你既能卜算命運,怎麼算不出身處何處?」
瘋婦突然不再言語,把頭轉向歸晚的方向,怔怔地站著,一動不動。
雖然知道她目不識物,但這樣讓她看著,歸晚也感到詭異難測,樓澈見狀,正要呼人把這瘋婦趕走,那瘋婦突然渾身發抖似的,走近歸晚,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喃喃道:「給我手,讓我給你捏骨,說話,說話給我聽聽。」
眾人都是大吃一驚,紛紛看向亭中各人的臉色。樓澈春風沐人的臉上現出些微不悅,林瑞恩詫異之餘,看向歸晚,似有擔心。
歸晚略楞一下,偏頭考慮,抿唇倩兮一笑,豁然道:「好吧。我讓你測一測。」
樓盛上前,仔細地盯著瘋婦,怕她做出出格行動,瘋婦顫慄著伸出手,搭上歸晚的手,眾人都有種慘不忍睹的感受,歸晚皓腕如雪,此刻卻染上了臟膩的污漬。
捏摸半晌,突然跪倒在地,重重一磕頭,嘴裡嘀咕:「……是娘娘,是娘娘……浴火鳳凰入九天……」
所有人都楞在當場,士兵們臉色惶然,咄咄不敢出言,樓澈臉色驟寒,手中扇子一收,敲打在亭子的石柱上,冷然道:「胡說什麼,來人,把她趕出去。」
厲喝聲冰澈凍人,士兵忙上前,正要去拉扯那瘋婦,瘋婦還跪倒在地,喃喃自語:「你們不信,不信,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命?這是什麼命……娘娘,肯定是娘娘……」和士兵在亭子中拉扯糾纏,不肯離去。嘴裡還喊:「相信我,你一定是娘娘的命格,各人有命,不可逆天……」
歸晚也是蹙起眉,現出不快之色,見那瘋婦不斷掙扎,大喊大叫,心念一轉,制止了士兵的行動,唇邊漾起淺笑連連,對著瘋婦道:「你一生測命,可有偏差?」
「沒有,我不會看錯命理。世上命運錯綜複雜,天命如此,人力不可違……」
「那就從我開始吧,」歸晚打斷她絮叨的話,已有些惱意,截然道,「我不信你的命理,我的命,豈容他人擅自決定,我命由我不由天,知道嗎?」
瘋婦聽完,不敢動彈,突然轉身,跌跌撞撞往外跑去,口中發出狂笑之聲,不住地回吟:「我命由我不由天……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直到跑出很遠,她那瘋癲的笑聲還是不斷傳入耳中,高高低低,狂亂肆意,震得眾人都有些心慌。
樓澈臉色不善,而林瑞恩神色複雜,本來一場歇息也變得有些沉悶和詭異,休息之後,隊伍再次啟程,歸晚被這瘋婦一鬧,心中頗不適意,走出亭子之時,不禁回望,看向亭子上方的牌匾,輕念上面的字:「君莫亭?這個亭子叫君莫亭?」
君莫亭……君莫停,難道真的停錯了?
京城之美,最表現在夕陽西下之時,晚霞多姿,七彩幻變,尤以紅色為最,淡墨入水似的,渲染了半個天空,暗沉,壯麗,合著那皇宮高牆紅瓦的氣勢,尊華非常,以那最高的寧坤宮為點,延伸成網的京華,莊重中透著悠久的歷史味,蒼涼中蘊著深重的王者氣。
殘陽如血……
傍晚時分,終於抵達京城,歸晚從馬車上踏下,遙望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京城,心突地一跳,凝望著那半天的彩霞,陰紅的殘陽。
出乎意料的,來東門迎接的竟然是端王一行。紫金蟒袍,玉帶錦靴,端王大踏步地走來,平時頗顯嚴厲的臉上此時掛著親切的笑容,看到樓澈,林瑞恩的樣子竟好似許久未曾碰面的好友一般,誰又能從那樣的熱情里看出他們本是各有權勢,時為政敵。
「樓相和林將軍終於回來了,沒有了樓相和林將軍的京城,都冷清了幾分哪。」朗笑著走近,端王顯得不勝感嘆。
「有端王在,京城又豈會冷清。」薄唇逸出似誇似諷的語句,樓澈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向端王。
端王似沒有聽到其話中之音,臉上笑意半分未減,轉向林瑞恩:「林將軍辛苦了,皇上大為讚賞,林將軍真不愧是我朝難得一見的將才。」
冷將軍淡淡一點頭:「不敢當。」
知道他本是冷漠之人,對他太過簡單的三個字也不甚在意,端王今日談笑風生,一副親睦模樣,對著剛下馬車的歸晚招呼:「樓夫人風采依舊,本王幸甚。」
歸晚微微行禮,回之一笑,無可挑剔的禮儀風範,內心暗訝於端王的熱情,不免要度測他的來意。含笑轉眸,忽然捕捉到隨行官員里一道清影。這個少年兩月余沒有見面,似乎變了許多,態度謙恭謹慎地站在一排藍、紅官袍之中,背後映襯著紅染天空,面目倒似模糊了起來,沉在了夕陽的陰影里。
端王和樓撤、林瑞恩三人並肩向著皇城內走去,歸晚換了簡便馬車隨後,而官員們站在尾首。就在馬車駛過官員行列時,少年狀元情不自禁注視過來,迎上馬車,臉上浮現出誠摯的笑容,那種透徹的氣質又回到身上,如同空山清泉般的清新。
還是當初那個少年,如是想著,歸晚倍感幾分安慰。
城門前方三個當今天朝最為重權的男子邊走邊議論著什麼,時不時傳來端王鷹嚦般的笑聲,歸晚斜睨著三人的身影,覺得一陣好笑,正在欣賞他們各自的表情時,端王突然轉身走來,來到馬車邊,笑語道:「樓夫人,恕我失禮,先走一步。」
「端王親迎,已是天大的面子……還請慢走。」
「夫人客氣了,」端王鷹眸一轉,帶著興味,盯著歸晚,「後日在宮中等侯夫人大駕。」
啞然一頓,歸晚睜大眼,對后一句話還沒消解,端王已經攜著笑離去。
悵然回首凝望,樓澈慢慢走到面前,溫澤如水,與常無異:「我們回家吧。」
銀澤珍珠,羊脂玉鐲,伸手輕輕撥弄著首飾,歸晚坐在鏡前,任由玲瓏為她梳發,桌上燭火忽明忽暗,搖擺不定,像極了她此刻的心情。
接到螢妃的請柬,雖然意外,但也並不吃驚,女人柔到了極致便是一種危險,而螢妃無疑是箇中高手。淺淺的浮上唇,歸晚輕笑出聲。
玲瓏一驚,露出不解,問道:「小姐,你在笑什麼?」即使歸晚成婚後,她也一直改變不了稱呼。
「我在笑,女人的悲,女人的哀,女人的痴,讓人心痛的同時也有些惱恨啊……」歸晚很隨意地撫摩發梢,說不盡的雅緻和風流。
玲瓏更糊塗了,她不知道小姐在為誰而悲哀,但她此刻卻為小姐感到心痛……深深記得曾經夫人對小姐的獨特教育之法,那種影響是潛移默化的,一點一點地滲透到小姐的心裡,接受了過於強烈的自我保護意識,只有在情動之時才有些微的裂縫,這才是多麼悲哀的事實。小姐啊小姐,你可知道,真正可憐可嘆的人不是愛得痴狂的別人,而是只愛著自己而倍顯無情的你啊。
無法說出口的話堵在心裡,酸澀之感衝上雙眼,一熱之際,淚水划落下來。
歸晚疑惑地回過頭,伸手去接住那晶瑩的淚水,輕問道:「玲瓏,怎麼了?」
淚水流落得更凶,玲瓏抽泣著:「小姐…小姐……難道你不寂寞嗎?為什麼不給別人一個機會呢?為什麼要拒絕幸福呢?」
一個問伴著一串淚,聲聲拍拍地擊到歸晚的心裡,心如明鏡,豁然開朗,笑意漸漸變濃,連眉梢都帶著愉悅,歸晚感嘆:「直到今日,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你對我真摯的關懷和忠心,」抬手抹去那淚痕,幽然笑道,「你聽著,這話我有可能只說一遍。」
燭光在歸晚的臉上幻光流轉,淡化了玲瓏的意識,這才注意到,兩個多月不見,歸晚似乎變了。這是她看到過歸晚最純最真的一個笑容。
「玲瓏,我好象找到幸福的方向了。」
時光突然靜止了,玲瓏哭得更傷心了,卻合著笑,苦澀的,釋然的,愉快的.
小姐啊,你可知道,聽到你的這句話,玲瓏也感到多麼的幸福啊。
過了許久,歸晚笑謔地等著玲瓏整理,玲瓏好容易止住哭,這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柔聲笑道:「小姐,快打扮吧。你還要進宮呢。」
見她去拿出一套普通的宮裝,配上銀蠶絲帶,歸晚低頭沉吟,悠然道:「今天不穿這個。」站起身,來到衣櫃前,選出一套衣袍,順手取過首飾,回頭遞給玲瓏看。
「今天穿這套。」
瞠目結舌地望著歸晚,玲瓏啞然,驚訝無比,別的小姐是拚命展示美,而她的小姐,光是風姿都勝人一籌,通常都是隱藏美麗,所以從不在衣飾上多做文章,可是今日是怎麼了?
看到玲瓏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歸晚俏麗地輕撅一下嘴,輕道:「今天,等著我的人,可是傾國傾城的螢妃,稍有疏忽,可就要輸了。」
不管如何,那楚楚仙姿的螢妃已經勾起了歸晚爭勝之心,這場女人的戰爭,才剛要拉開帷幕。
玲瓏笑了,笑得特別開懷,她的小姐真的變了,以前雲淡風清的小姐固然是美麗的,但是此刻的小姐,因為多了一種活力,更加讓人移不開眼神。
京城的夏日,到了傍晚就已經轉涼了,雅緻精美的御花園裡,連空氣中都帶著芳草的清甜,此刻宮燈高掛,白天還氣魄非凡的花園此刻因為光影的原因,別有一番幽靜的趣味,而清澈見底的池塘之上,波光粼粼的水面折射了宮燈的光線,又為整個園子添上了幻彩的氣氛。
宮女或舉燈,或端盤,或恭立,穿梭在御花園之中,服侍著院中每一個貴族女眷。樹叢邊,石桌旁,玉廊里,輕笑淺顰,鶯聲燕語,處處流瀉著女子的歡聲笑語。
「麗妃娘娘,我看你一直在這發獃,在想什麼呢?」露肩薄衫,來人身資妖嬈,嬌媚非常,笑語盈然地走近池塘邊一位端坐的宮裝麗人。
麗妃溫順地抬頭,看到來人,慢慢站起身,招呼著:「是印妃姐姐啊,我只是覺得這池塘晚上看來特別的美,所以看得入迷了。」
輕笑幾聲,印妃一臉的了悟:「這池塘晚上看起來的確別有風味,可是麗妃……並不是痴迷這個池塘的風景吧。」
「姐姐說笑了。」
「是不是說笑,麗妃心裡自有數,你的心情,這後宮上下不是都一樣嘛。」印妃心直口快,想到什麼就脫口而出,朝麗妃使了個眼神,嘴輕輕一瞥,朝著花園中心的人看去。
麗妃隨之看去,眼神又是一黯,本是溫柔賢淑的臉上,竟有絲扭曲,那種恨意暗暗地就在空氣中飄蕩開了。
君王曾經說過:得天下非我平生之最,得螢妃圓我終生夙願。
用這句話來概括螢妃的得寵情況並不為過。自從螢妃進宮后,皇上的眼裡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一般的妃子是然,連皇后也不例外。
「這樣的美麗,連天地都為之失色啊。」既羨且妒,印妃開口道,聲音不復輕鬆,反而語帶沉重。
麗妃沒有介面,失神地望著前方,螢妃坐在石桌旁,同桌的除了皇后,還有幾位高官家眷,而此刻,光似乎都聚集到了螢妃的身上,那種與天地同在的光華,使同桌的人黯然失色,使整個花園裡的女子汗顏。
後宮本是美的宮殿,在這的女子無一不美,無一不嬌,美這個字,在後宮是最淺薄的。而眼前的螢妃卻是例外,她的美傾國傾城,此時,穿著淺藍的紗裙,六枝琉璃玉簪挽發,柔麗,端華,蓋過了所有後宮的風華,艷絕六宮,一枝獨秀。
多麼讓人羨慕和嫉妒的美貌啊。更何況她還得到了皇上無與倫比的愛。
心抽搐地一痛,麗妃撫住心口,忍受不了心中的酸楚似的,她的臉變得煞白。別過眼不再看向那個方向。
「奇怪,」印妃喃喃自語道,「今天螢妃似乎刻意裝扮過,她是故意要艷壓群芳嗎?」
低頭一看麗妃的臉色,印妃一笑,不再提,轉而道:「幸好螢妃流產,現在皇后又東山再起,不然螢妃就無人壓制了。」
聽到這,才有了一點反應,麗妃有絲疑惑:「聽說是天下學子上書承柬,才讓皇上恢復皇后的實權?」
「是呀,聽說是民間流傳民謠,學子紛紛上書,看來,外面的壓力也很大呀。」聽到這種消息,不免有點幸災樂禍,暗暗高興。
「可是,傷不到螢妃不是嗎?我總覺得有人在暗暗幫助她。」好幾次,這種外來勢力干涉後宮,在捕捉不到蹤影的情況下,保護了螢妃。
沒有聽到麗妃的話,印妃專註地盯著前方,嘴裡嘖嘖稱奇:「奇怪……」
「到底什麼奇怪?」聽她一直提奇怪,麗妃也好奇起來。
「你難道不覺得今天的螢妃不太一樣嗎?她心不在焉,不時張望著門口,好象在等誰的樣子。」
「是嗎……」忍不住再次凝神望去。
靠近石桌旁的人都感覺到了螢妃的異常,不經意間流露著微微的緊張,正在詫異著,門口傳來一聲「樓丞相夫人到——」平時四平八穩的報告聲音在高喊時竟然有些發抖。
螢妃驀地一震,轉眸凝望,握住杯子的手收緊力道。眾人都跟隨她的舉動不約而同地向著門口望去。
那是眾多女眷第一次看到與螢妃不相上下的風情,歸晚款款走來,高襟的黑色寬袖外袍,綴以陰紅綉紋,衣上的暗紋以暗墨螢亮之色絲線,一動一轉,身上的流紋活的一般,頭髮用一串細碎的珍珠挽起,帶著淡淡的光暈,散落的發黑綢一般,和美麗融合的極致風情,卻顯得妖艷邪異,異魅非常。
事後曾有在場之人被人問起兩人的風致,無法形容之下,這樣說道:螢妃之美,高華,柔麗,我見猶憐之態美得讓人落淚;歸晚之美,純粹,邪美,魔性的引力讓人沉醉。
「原來是……樓夫人來了。」站起身,螢妃婉然招呼道,樓夫人三個字脫口顯得有些艱難。
「拜見各位娘娘,」曲身行禮,歸晚淺笑如蘭。
在場之人到了此刻才有緩過氣來的感受,同時看看歸晚,又看看螢妃,無不感嘆唏噓。
皇后此刻也露出欣喜的笑容,忙站起身,拉著歸晚入坐,一入座,在座之人紛紛前來打招呼,氣氛又重新開始沸騰。第一次和螢妃同坐桌,歸晚倒也沒有拘束,在各種女人才會關心的話題中,時間一點點的流失。
直到報官再次前來通知晚宴即將開始,女眷們又高興起來,有次序地前往宴宮,只有螢妃這桌毫無動靜。
皇后首先起身,招呼著:「皇上和百官都等候著,我們先去前殿吧。」答應聲起,桌上幾人起身,向外走去。歸晚站起身,正要尾隨,手腕被拉住,一回頭,對上螢妃優柔的雙眼:「樓夫人,隨本宮走走吧。」
皇后聽到,詫異地回過頭,歸晚卻抿著唇,帶著薄笑,點頭答應。
看到歸晚安撫的笑容,皇后釋然,安心離去。
花園中只剩下兩人,半晌,螢妃盈盈起身,向外走去,歸晚默然跟上。兩人並肩走在皇宮的長道上,宮女太監隔著一段距離跟隨。一行人以慢得不可思議的速度走著。
「你猜走完這條路需要多少時間?」一路沉默不語的螢妃突然開口,柔聲輕問身邊人。
還以為她不開口了,歸晚向前張望一眼,暮色中,沒有看到盡頭,搖了搖頭,說道:「不清楚。」
「本宮天天走這條路,知道這條路來時需要半盞茶的時間,去時需要一盞茶的時間。」
歸晚淡笑不答,知道她說這話必有原因。
「你真沉得住氣,不問嗎?為什麼同一條路,來和去,時間為何不同?」螢妃斜眸,柔情如水的眼神里露出哀涼,「那是因為,我走來時,想看他一眼,所以走得特別快,回去時,留戀不已,走得自然就慢了。」
「娘娘情深意重,難能可貴。」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為何還如此平靜?」聲音變高了些,似乎很不滿意歸晚的表現。
歸晚偏頭做沉思狀,答非所問地道:「皇宮華美非常,娘娘既已入宮門,何不珍惜眼前所有,何必苦苦抓住過去不放呢?」
螢妃聞言輕楞,忽而笑出聲來,笑聲中隱帶澀意:「你以為這些話能打動我嗎?我要是能放棄過去,就不會痛苦這麼久了。」
「不能放,也不快樂,娘娘活得也苄量嗄亍!?p>突然停下腳步,螢妃疑惑地轉頭,盯著歸晚,楚楚地問道:「那麼,你願意幫我這苦命女子一把嗎?」
露出帶絲譏諷的笑容,歸晚戲道:「恕我失禮,我還真看不出,娘娘有何命苦。就算有,我也沒有能力來為娘娘解決難題。」
漸漸現出失望之色,隨即又一整面色,螢妃道:「你太過謙了,你的手段高超,豈是一般人所及,一月前的學子上書,不就是你的手筆嗎?」
沒有想到對方會提及此事,本來當初也知道隱瞞不了,坦然接受螢妃的評論,歸晚置之一笑。
非常不能接受歸晚這種坦然的態度,螢妃皺眉:「我不知道你為何要幫助皇后,不過僅此一次而已。以後,樓澈也不會讓你這麼做的。」
「是嗎?既然如此,娘娘又何必這麼驚慌。」黑色的發被風揚起,歸晚輕撫長發,因為被螢妃步步緊逼,而有了一些不耐煩。
「感情這東西會隨著環境有所不同,但是經過歲月經煉的感情,即使會有波折,也不會改變本質,你相信嗎?」
意有所指。
「我相信,」歸晚悠然,指指前方宮殿的大門,華翠的燈光從內透出,似在等待兩位晚來的客人,「娘娘,我們到了。」
眼神略為暗淡,螢妃站在原地不動。
「娘娘,再長的路也有走完的時候,我們進去吧。」
「我不會放棄的……」對著歸晚,看著眼前明亮的燈火,螢妃賭誓似的說道,「我錯過一次,以後不會再錯一次。」拋下一句,她向前走去,此時倒沒有絲毫的遲疑了。
看著她的背影走向光影之中,歸晚幽然嘆息:「這樣的痴情,讓人又憐又恨啊……」抬起腳,隨之走入喧嘩熱鬧的大殿之中。
大殿的光華照在兩人身上,一瞬間,本是熱鬧紛繁的宴會呈現了一瞬的停頓,文武百官的眼神都膠著在兩人的身上。更有甚者,立刻認出了歸晚是弩族王子的畫中人,吃驚不已,呆楞當場。
從歸晚進門之始,管修文似乎就失去了感知,從沒有想到過,歸晚的美,就這樣直然地展現人前,那種勾魂攝魄的異魅,在燈光的渲染下無限地擴大著,驀然驚醒,想起上一次自己的痴迷之態給端王發現,因此被他抓住把柄,忙一整臉色,還有一些放不心,望右邊上首看去,入眼的卻是端王手晃玉杯,眼神迷醉,管修文暗訝,難道他也仔細一看,心底悄悄浮起喜意,端王所看之人,分明是螢妃,原來如此,端王啊端王,直到此刻,我才知道,我們是可以做盟友的。由不住,輕笑出聲,一分醉意三分輕狂。
終於走到宮殿中心,螢妃往著皇座的台階而上,歸晚挪步來到左邊。
坐在席間的樓澈輕茗一口蠱中美酒,據說這新釀之酒有個名字,叫「妖娘」,入口清醇,後勁十足,讓喝酒之人,不知不覺沉醉,他從未醉過,連喝三口,淺笑著,注視著歸晚走來,朦然間,就把視線定止在她身上,瞳眸漸然深邃,那酒勁慢慢發散,滲入四肢百骸中,胸口灼熱無比,一直燒到腦部,周圍的聲音都突然聽不見了,只留下那一抹嬌嬈的顏色,賽過了世間一切春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