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後宮風雲(三)
第23章後宮風雲(三)
「以兩年為期,看皇上是否得償所願。」以江山為賭,隨口而出。
鄭鋶細眯銳瞳,更添三分邪雅,一似若有若無的笑浮上唇畔,饒指青絲散開,指尖輕觸歸晚的脖頸,皓白瑩潔的冰肌和他修長有致的手指合成一副畫面,明明是徘徊生死之際的境地,竟然因為她坦然隨性,清悠如水,變得有絲詭艷。
「夫人是想用緩兵之計嗎?」
歸晚揚聲輕笑,噙著請君入甕的含意,反唇相激:「既然知道,皇上何不殺我?」
天子的驕傲,即使明知是緩兵之計,也必會接受,何況,這本是一場鬥智鬥力持久之戰,皇上心中大患,是朝堂中兩大勢力,無外乎樓澈、端王。要想集中皇權,其一是,除之兩者,其二是,利用兩者,照如今鄭鋶的真實性格,只怕是前者居多。
凝眸深鎖,鄭鋶眼底霜意漸融,手離開纖頸,撫上玉肩,輕低頭,頰旁散發觸上那張清艷雅顏,眸對眸,鼻對鼻,唇間僅半寸距離,連吞吐間都能感受到對方氣息浮動,一股淡悠的縈香迷惑了幾分意志,再湊近幾分,唇在臉頰擦過,輕言在歸晚耳旁低語:
「這個遊戲倒還有幾分意思,……你說,今日之日,惑我心神的到底是這個有趣的賭注還是……你呢?」
炙熱的氣息在耳垂處輕拂,知道他殺意全消,歸晚輕吟一笑:「皇上的深意,又豈是一般人所能度測?」
話音剛落,光亮突然透進殿中,一聲輕響,一個太監輕手輕腳推門走進,跪倒在地,細聲道:「皇上——」沒有聽到任何回答,抬頭望去,啞然一驚,李公公楞住。
殿內昏暗,只有幾束微光,此刻借著門外透進的光線,把龍椅前的兩人顯於眼前,李公公仔細辨認雙方,心亂跳起來,憑心而問,自己是否找錯時間闖入。皇上極盡曖昧地樓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女方衣縷半破,裸露出一大片冰肌雪膚,隔個半個大殿,他也辨認出,那種邪美和異魅,見之難忘,分明是樓相之妻。
忙把頭俯下,當作什麼也沒看到,李公公敬跪殿口。門徐徐合上,殿內多了個人,又重回寧靜。鄭鋶稍放鬆力量,樓在歸晚腰間手往下一探,拉起破損的衣料,遮住歸晚的背,蓋住肩膀的玉膚,再拾起那散落的綉紋腰帶,輕系腰間。動作顯得有條不紊,耐心十足。
略有些驚訝地看著他的動作,歸晚不動聲色地由他作為。轉頭看向依然紋絲不動的李公公,暗嘆一聲,原以為宮中大總管李裕是樓澈派在皇後身邊的人,此刻看來,他也是皇上安插的釘子之一。心中暗叫好險,這宮中是是非非,人心險惡,真是萬分難測。
鄭鋶低沉一笑,轉視歸晚,犀眸厲芒,嘴裡卻是溫柔無限:「怎麼?很吃驚嗎?」
神情微斂,側臉時,疏淡了三分,歸晚似笑非笑:「人心叵測,讓我體會深刻……」似感嘆,卻又用一種遊戲的方式說出來,惹來鄭鋶柔聲一笑。
腰帶最後一根細繩繫上,手中一停,鄭鋶側身踏下台階,緩步走向李公公,跪在地上的太監總管似乎極其懼怕,隨著鄭鋶的接近,往後退縮些許。直到鄭鋶來到面前,不得不站起身,低聲報告些什麼,隨著他的輕聲報告,鄭鋶似乎越來越開心,笑容濃了幾分。
「夫人,此刻可願隨我小賭一把?」噙著算計的輕笑,鄭鋶緊盯著歸晚,仔細觀察著她的神態。
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利,歸晚莞爾置之,清怡如月,悠然一嘆,徐徐答道:「皇上雅興,我又怎敢打擾。」
料定了歸晚是如此的答案,鄭裕眼底浮出笑意,走到大殿右方,最不起眼的殿柱上鑲嵌著一塊方形的琉璃,他伸手輕按琉璃,再向左轉了半圈,在御乾殿的右側居然移開一個門,歸晚默默看著,心神也慢慢定下,想起剛才躲在龍椅后,鄭鎦的聲音突然響起,讓她受驚,原來是藉助了精巧的機關,此刻釋然,讓她安心不少。
「皇上——」
趕忙叫住皇帝,李公公低頭唯諾輕問:「這麗妃娘娘和宮女的屍體……」不敢擅自拿主意,看出今天主子心情似乎不錯,固而大膽開口相問。
斜瞅了李公公一眼,鄭鋶顯出不耐,還沒開口,一道清悠之聲已經搶言:「麗妃妒恨螢妃娘娘,居然在保胎葯中下了藏紅花,因為事情即將敗露,無顏面對聖上,因此自縊謝罪,使女殉主,皇上念在往日恩情,不於深究,保其主僕全屍。」
歸晚不疾不緩地從龍椅邊踏下台階,清吟笑眸,似月風華,損壞的衣袍隨著動作又敞開少許,更襯其人隨意揮灑,雅緻風流,走到大殿上,話音一轉,看向鄭鋶:「當今天子以『仁』治天下,此次寬容的風範才能恩澤四海,廣布天下,皇上,你說是嗎?」
鄭鋶眸色轉深,幽不見底,笑容綻定,一揚手,李公公領意,低道一聲:「是,皇上仁慈。」后驅著身子,退出殿外。
對她剛才擅拿主意似乎並不著惱,鄭鋶勾起唇畔,戲道:「夫人一天之內到底還要再給朕幾個驚喜呢?」悠然長嘆,似有惋惜。
「螢火之光,怎堪與日月爭輝,皇上給我的震撼,才令歸晚此生難忘。」反唇輕譏,終還是忍不住要舒緩心中悶氣。
斜依暗門上,一副慵懶華貴的天子氣派,聽到歸晚的話,鄭鋶一笑了之,笑睨歸晚:「別人說這話,朕必仇之,今日夫人說這話,卻讓朕恨不起來呀。」
「皇上心胸之『寬廣』也讓歸晚自愧不如。」似褒似貶,嬉笑間出口。
最後一個字吐盡,歸晚已來到暗門口,向暗道中一探,本以為暗沉的通道居然明亮無比,壁上排列整齊的琉璃利用了反射原理,把外界的光引進暗道。欣賞同時也不僅輕嘆,這皇宮中的秘密,還真不是一般的多。尤其是以今天看到的為最。
突然間,眼前多了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片,歸晚不解地蹙眉,一臉訝異看向鄭鋶。
「夫人忘記我們的小賭了?」暗道狹窄,兩人距離貼近,鄭鋶意味深長地輕聲在歸晚耳旁道。
不明白對方的意圖,沒有細問,歸晚接過水晶片,繼續在暗道中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看到前面是一面黑壁,想必是走到頭了,莞爾一笑,正要回頭低喚,鄭鋶突然伸出手,遮住歸晚雙目,講她反身樓進懷中,身軀全然貼合,歸晚一驚,直覺就要將對方推開,因記起對方身份,有所顧及,只能選擇默然不動。
又是那清幽之香縈鼻,鄭鋶惑然薄笑,放開手。歸晚睜眼一看,黑壁已經打開,又是一個大殿出現眼前,凝神向暗道四壁一望,不知多少細碎的琉璃嵌於其上,不知哪個才是開暗門的暗紐,剛才鄭鋶遮她雙目,也是怕她摸索到暗道的機關吧,這樣就算她知曉了御乾殿的暗道入口又有何用。心底暗嘆一聲,又驚又憂,此人行事如此周密,將眾臣蒙於鼓中,果然是陰晴難測,深不見底。
這皇宮中,真是人傑地靈,所住之人個個不凡。這個想法在腦中一掠而過,歸晚略含諷刺地一笑,舉步走近殿內。
與御乾殿完全不同,這個殿內一點浮華之氣都不沾,沒有金碧輝煌,沒有琉璃瑪瑙,室內流露出一股子書卷氣,簡潔高雅,一塵不染。驚訝於皇宮中,竟然還有這麼一處清幽地,歸晚轉頭環視,定神打量。
鄭鋶信步走到殿內書桌旁,推開窗戶,頓時清草淡香撲鼻,微風徐徐,拂面而來。歸晚跟隨上前,看著鄭鋶動作,直到他迴轉身,閑雅悠道:「我們要賭的就在那裡。」
順其而望,入眼的居然是相府的花園,歸晚暗驚,沉思半刻,才憶起這是螢妃的景儀宮後院,與相府的院子如出一轍,偏首一副細思量的嬌俏,含笑而問:「賭這院子?」
「當然不是,」鄭舉起手中水晶片,放在眼睛前,望向院子中,拂柳輕笑:「賭的是院中人。」
原來暗道中鄭鋶給的水晶片是這個用法,歸晚把水晶片放到眼前,再次外望,景儀宮後院的景緻居然變得清晰無比,猶在眼前,暗暗驚訝之餘,視線在院中兜轉一圈,截然停止在院中一處。清怡如許的笑淡了幾分,她放下水晶片,偏首說道:「皇上要以這為賭注?」
「難道這不足以為賭?」修長有致,保養得如同女子般的手支在欄圍上,鄭鋶掀起唇角,三分玩味之意,「還是夫人心中害怕?」
歸晚洒脫之態斂淡,回眸注視院中,心中片刻猶豫,明知鄭鋶想從心理上打擊自己,本應很不在乎,平靜、清朗應對之,為何在看到樓澈與螢妃之時怔忡難答。
笑意肆起:「原來真的害怕了?如月皓潔,原來也有陰鬱難避的時候嗎?」
迎眸對上他凜銳的幽瞳:「歸晚一介凡人,哪裡及得上皇上脫俗之態。」
春風如笑,又是溫情柔溢的樣子。
「夫人放心,朕也是憐香惜玉之人……如若夫人真不想賭,朕決不勉強。」
「皇上今日雅興十足,歸晚決不敢掃了皇上的興緻,何況賭注乃皇上所下,歸晚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能和天威相對。」
就算此刻避過,難道還能避一世?何況這邪佞多詭的皇帝在身邊,此賭不成,必然還會想出其他陰毒的法子,與其面對鄭鋶的莫測,還不如觀察這景儀宮發生的真實。
在鄭鋶深沉打探般的眼神注視下,歸晚重新拿起水晶,再次轉首,把那熟悉如同家中的院子凝聚到了一片小小的水晶上。
華光流轉,傾灑麗彩,薄澈的水晶上,居然透著另一個世界似的,寧謐中氤氳著悠悠情思,那空靈雅緻的柔美,那清俊爾雅的溫澤,還有那剪不斷的牽扯,都從水晶上折射出來,然後傳到了歸晚如水凝眸中。
手指一松,那華彩的光也隨之墜落,半聲清鳴都沒有揚盡,已破碎成點點,猶如萬點星芒般鋪泄一地,光華還沒展進,便消隕了……
鄭鋶含笑看著這一幕,凜銳之色凝於眸中,語氣卻更見溫柔,故意調侃:「看來朕的螢妃和樓卿還真是情難自控呢……」
半晌之後,沒有聽到迴音,回過頭,薄唇中還要逸出更多險惡的語句,卻在瞳轉之際,扼斷了后音。
那樣無辜的表情,臉上還帶著如雲淡揚的笑容,頭微微側著,似在思考什麼,沒有傷心的神態,卻讓他感受到了莫大的悲傷從她的身上泛開,萬般惹人心憐。鄭鋶噙起戲謔的笑,湧起殘酷卻無比歡愉的神情。
「直到此刻,我才發現夫人真是美得讓人心動呢。」
手指肆無忌憚地輕撫上瑩白的臉側,幽然道:「我最喜歡就是破損的華美,支零破碎的絕境才讓人覺得無法移開視線。」
輕柔地架開他惡意的溫柔,眼帘輕合,重又眨開眼,怡人之色流露:「皇上的厚愛,歸晚還不敢當。」
「夫人忘記你賭輸了嗎?如此大膽拒絕朕,難道你真的如此漠視性命?」
「歸晚哪敢如此漠視自己的性命,」這個陰柔難測妖魔,稍失分寸便會給他捏住弱點,「皇上漠視的東西,別人可是視之為珍寶呢。」
真正草菅人命的,是眼前這個高坐皇位之人吧。
「夫人到了現在還是如此能言善辯,看來是還沒有走入絕境?」怎麼樣才能把她逼進絕境呢?他突然有了種衝動,想要折斷她的羽翼,抹去她那淡如的笑,徹底毀了她那不露於外的高傲和自信。
情不自禁,呢喃輕語:「朕可是萬分期盼,看到夫人陷入絕境的掙扎……」
「皇上的興趣真是讓歸晚感慨,可惜我俗子之軀,難以分享皇上的快樂。」那種極致的殘酷樂趣,聽入耳中都覺得膽寒三分,那種寒到內心的冷冽,竄入心中,萬般「凍」人。
「那夫人今日輸的,又該怎麼算呢?」變著法子,再次為難對方,就想再一次欣賞到那片刻絕望。
單手撫上肩,拉起破裂的衣領,臉色不變,依然從容自若:「今日輸的是我嗎?」眸光輕轉,盯上對方,「今日只可說不輸不贏,皇上,院中女子可是你的愛妃,難道你忘了?」
鄭鋶輕哼:「那又如何?」最多就是顆重要的棋子,哪能左右他的心情。
「皇家顏面,即使皇上不在意,想必很多人都會在意的,比如……端王。」
說完之後,歸晚淡笑著注視了對方驟然有點陰沉的臉,暗笑在心,續而又道:「皇上,如果等到端王來在意這皇家顏面,皇上不就難堪了嘛?畢竟世人眼中,那可是皇上傾心相愛的女子。」
以鄭鋶的天子之傲,怎能淪為世人笑柄。
「夫人此刻鋒芒畢露,看來對安全走出此處有極大信心了。」凜芒略閃,因對方的不肯臣服,不悅隨著殺意又起。
「皇上,告訴你個秘密,」天真的語氣倒似純真女孩一般,在鄭鋶微楞之下,歸晚湊近對方,「剛才龍椅之下有兩個人,你相信嗎?」
表情凝住,鄭鋶似驚似怒,冷然道:「你以為這話就能騙到我?」
「世事如棋,皇上,一步錯,步步錯。皇上如此英明,該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今天此戰用盡了她渾身解數,就為能安全走出此宮,落魄至此,心頭不免有些蒼涼。
鄭鋶沉吟不語,盯著歸晚的臉,就想看出她說的話是真是假,鎖視一會,笑意重拾:「有趣,夫人,朕今日與你御乾殿一見,真是受益良多。」
「請夫人記住,我們之間還有個賭約,至於夫人最後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朕今日告訴你,必是你終身後悔……後悔踏進御乾殿的那一刻起,你就身不由己了。」
「今日之事,如果朕聽到半句謠言,那後果的慘重,可不是夫人能承擔的。你可千萬莫忘,謹言慎之。」
直到走出宮殿的一刻,那冷颼颼的話音似乎還在耳邊回蕩,歸晚不自覺地環起身子,就在踏出這清幽的殿堂時,四下無人,臉上還掛著雲兮之笑,眼角卻已劃下淚珠。
娘親,你常說,戲子帶著面具,在戲中唱的是悲、是喜、是怒、是哀,那都是戲,可是為何,我剛才看到景儀宮中,兩人相擁,卻酸澀地難以自抑。
誰來告訴我,在戲中的淚是戲,那麼戲子面具下的淚呢,誰人能見?情以何堪?
涼意陣陣的微風夾著綠葉芳草的甘甜,拂過湖面,吹過一波又一波的淺浪。姚螢站於庭院中,無限孱弱姿態,對著眼前人婉婉敘說。
婉麗柔情,彎蹙的眉猶如新月,比花更嬌嫩的唇瓣一啟一合,還不時發出鶯啼般的笑聲,絕美的姿態足以軟化任何人的心。為何此刻見了,自己的心中卻波瀾不驚呢。
樓澈笑笑,有點驚異於自己的心態,這張曾經牽動他心的女子,如今卻是近在咫尺,遠在天涯。一笑抿之,已是物是人非。
怔忡間,一道麗影沖入懷中,樓澈低首看著那抹纖麗無雙的容顏,一皺眉,冷然道:「娘娘,你在做什麼,放手。」想要伸手推開,卻發現她纏繞至緊,一時間,竟掙脫不了。
「樓澈……你何其狠心,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豺狼之窩,卻不顧我的死活,明明知道有人對我下藏紅花,我想依賴你一下都不行嗎?」
我見猶憐之姿,楚楚動人之情。
手上加大力量,樓澈擒住她的手臂,推開一尺距離,溫澈的眼神里掠過犀利:「娘娘,既然知道這是爾虞我詐的世界,就該知道什麼是適可而止。」
姚螢秋水為瞳,此刻卻是淚光盈盈,似怨似愁地望著樓澈:「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話音清柔中竟有些抖動。
俊美的青年站在庭院中,從容地撫過衣袖,拭去那剛才糾纏的痕迹,雅貴的翩翩風度展露,細看一眼姚螢,似有嘆息。
「螢妃娘娘,剛才從試藥女官那,已經查出在你葯中下藏紅花的是麗妃,」制止姚螢想要插話的舉動,樓澈的聲音冷了幾分,「同時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
「什麼事?」輕柔的聲音也恢復了冷靜,婉然問道。
「你不知道嗎,這就奇怪了,」樓澈低低地笑起來,「她說,曾經找過你螢妃娘娘,跟你報告了葯里下了藏紅花的事,你卻給了她一筆錢,要她保守秘密,這葯,是你自願吃下去的。」
風突然靜止了,螢妃依然空靈絕美的臉上柔情不變,卻多了些隱痛,笑意泛開,嘴角勾起秀麗弧度:「是我不要親生孩兒,扼殺龍子,所以你現在來定我的罪?」
輕嘆一聲,將庭院中的景色再一攬眼底,最後一絲情意似乎也給消融於這無形的歲月中,一低眸,冷吟之色起:「你放心,那個試藥女官再也不會說話了。你安全的很,我最後一次警告娘娘,在後宮中,瞬息萬變,就算要親自為之,也要抹去一切痕迹,省得落人話柄。」
語重心長似的,教導著爭鬥之術,螢妃卻是越聽越心驚,瞳眸睜大,錯愕地看著對方,這話里的意思,這意思分明是……
「以後我就再也不能幫你什麼了,娘娘好自為之了。」
不行,她世界里唯一的光芒似乎就要消散於無形了,內心一陣恐慌,她猛然上前,拉住樓澈欲轉身的衣袖:「難道你忘記以前的承諾,會照拂我一生……」
「你還需要我照拂嗎?我每次來這後院,所有的宮女和內侍都不見蹤影,而又不見其他人闖進,娘娘,」抓住她的手慢慢從衣袖上甩開,「你在宮中的勢力,已經到了這種牢不可破的地步了,哪裡還需要外力幫忙?」
最後的糾纏已經割斷,深深凝神看了眼前女子一眼,樓澈斂眉,淺笑於面,眼底的冷意阻止了螢妃再欲上前攔阻的行為,終還是轉身離去。
樓澈加快了幾分步伐,急欲離開景儀宮,看到前來的宮女為他舉起宮燈,這才發現天色已晚,暗嘆逗留時間太長,一轉頭,略有些驚訝地望著右方,眸色冷淡,輕問身邊宮女:「那個宮殿是什麼地方?」以前從沒有注意過,這個庭院的正對面,居然有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宮殿。
宮女驚訝地看向右方,一瞥之下,笑著答話道:「樓相,那是崇華殿,以前是前太后禮佛之處。」
「從那殿堂可以看到這院中景緻嗎?」
「樓相說笑了,」宮女天真地笑起來,「隔得那麼遠,怎麼看得到這裡的景緻呢?樓相多慮了。」
涼風四起的景儀殿前階上,樓澈犀銳的眼神掩在溫潤的笑容中,虛渺不真,拂袖而外。
月影疏淺,冷華螢然,池邊氤氳之氣,似霧似煙,攏著那池青波,半夢半幻,池邊柳枝垂躺,一抹紫色麗影立於池邊,一手支於樹枝,縷縷青絲盤散,淡然凝眸,思緒悠悠……
小聲喘息著走近,卻不敢打擾池邊人飄忽的思緒,德宇公公抱著一套淡雅的女子宮裝,肅立在池外。
趁隙從御乾殿中逃脫,他幾乎跑遍了整個皇宮,不知道她有沒有脫身,就算逃脫了,衣服破損又該如何,奔波近半日時光,終於在這偏僻的崇華殿的池塘邊找到了她,慢慢心安下來。注視著池邊人似乎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中,淡怡的身姿似已與周圍融成一體,沉入月色中。德宇嘴一張,想要出聲叫喚,池邊人已經緩緩偏過頭,吟然一笑:「來了嗎?來的正好,我正愁,如此模樣怎麼出宮呢。」
「夫人,」微微把都低下,德宇不疾不緩地走近,在五步距離處停下,見歸晚平靜之態,忍不住問道,「皇上……」
「皇上?」本是淺笑吟吟的歸晚輕逸出一聲哀嘆,「天子之尊真是非同凡響啊,龍吟虎嘯,莫之為敵。」
本想問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此刻卻怎麼也問不出口,德宇皺起眉,似有擔憂地望著歸晚。
「你是在擔心我嗎?」歸晚眸光掠過德宇,捕捉到他神態里流露出的憂心,調侃道,「放心吧,一時三刻,還不會有性命之憂。」
如此輕鬆自如的語氣,卻掩不住其後憂慮萬重,德宇聽了這話不但不喜,反而更增憂慮。歸晚見之,淺笑略斂,黛眉已微蹙,露出沉思模樣。
今時之日,在皇宮中種下禍根,豈是三言兩語就能矇混過去?歸晚苦笑絲絲泛開,在這殿中,她因為景儀殿中一幕,亂了心神,應對鄭鋶之時,居然出威脅之語,雖然保住一時安危,卻為以後埋下無窮禍根,在謀略上出現錯誤,此刻就算想補救也是悔之晚矣。
平靜一想,在新婚之時,便已知道樓澈與螢妃之事,為何剛才會如此沉不住氣?皇上如此深沉難測,和他御乾殿一面,已經引來殺機,更為樓澈添來無窮麻煩和災禍。原本鄭鋶同時面對樓澈與端王兩人,就算想要除之,也要分出先後,此刻她已撞破他真實性情,只怕皇上要先對樓澈下手了。
說到底,樓澈護她,寵她,關心她,給的都是世間最好的,她帶給他的,卻是後患無窮,只怕,真正有所虧欠的,還是她多一些。
歸晚想到這裡,心有些酸,似有悶氣堵在心田一般,情不自禁幽然暗道:「難道真應該離開相府,遠離是非嗎?」離開,解皇上心頭之刺,也不用把災延禍到相府。
德宇聽歸晚自語,驀然一驚,抬起頭,對上歸晚迷惘的表情,心有不忍,輕勸道:「夫人,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遠離是非,談何容易。」
聽到耳中,心頭微震,歸晚轉眸過來,打量德宇。德宇退後一步,倏地跪倒在地,和著那被月光鋪泄一地的碧綠,進言道:「夫人,剛才御乾殿一幕,是憂也是喜啊,皇上要針對樓相與端王,碰巧給夫人聽到了,可是如果夫人離開了,難道皇上就不會對付相府了嗎?這都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啊。」
聞言略有沉吟,歸晚蹙眉舒展,薄笑淡漾:「莫與之敵,不如避之,難道公公不明白這個道理?」和皇上為敵,能有幾分勝算呢?
「夫人,你不是已和皇上下了兩年之約,何況,能避則避,避之不過,不如敵之啊。」語重心長的話語,出自德宇之口,他本是小小內侍,遠離內宮爭鬥,每日過著行屍走肉的日子,一夜被歸晚拉進是非圈,本是一身清,沾惹半世塵。此刻居然有種想要活下去,活得更精彩的想法,即使只有一點作用,他也想在宮中做一把傘,為眼前人遮去一些風雨。與其一生默默,不如一瞬燦爛,德宇毅然在內心下定決心。
「避之不過,不如敵之?」輕笑著把這話又含在嘴裡念了一遍,歸晚低吟,又恢復了那清揚自如的姿態,看著德宇跪在身前,笑語回道:「公公提醒的是,是我想的太天真了。兩年為期,權謀相爭,到底誰人能勝,還未可知呢……」
話音里三分清狂,陰霾全消,德宇忍不住抬頭相望,只見歸晚含笑立於柳前,眉宇高揚,端的是恣意昂然,一股子不受世俗的隨意自如,又有些眷戀紅塵的悠暢,風致雅然。
輕風四起,颳起柳枝,脫枝柳絮飄揚,歸晚薄笑著伸手,纖指如蘭,手腕輕轉,柳絮在她手中竟似活的一般,手中柔捏,手掌翻轉,柳葉好似消失於她的手上,德宇看得一楞,一時間分不清是掌是葉,歸晚攤開手掌,一片柳葉靜躺其上,低語道:「戲者為了鍛煉手腕的柔性,經常如此練習,而我卻從中學得一個道理,有時,見到的,並不一定是真的,你說是嗎?德宇公公。」
德宇跪而不語,輕點頭。歸晚抿唇一笑,手指一揚,柳葉脫掌,飄落下來,「公公,如果我要與之為敵,還要公公的幫忙,公公可還願意?」畢竟是與皇帝周旋,又有多少人願意冒險。
柳葉低旋,盪於眼前,不忍它沾上塵土,德宇一手拿著宮裝,空出一手接住柳葉,頭伏得更低,恭聲道:「夫人,我願獻犬馬之勞。」
幽嘆著接受他的忠心,歸晚揚眉,笑語:「公公手裡拿的,難道不是給我的衣袍嗎?」
德宇一楞,這才想起,歸晚身上還穿著太監裝的破衣,忙起身,仔細一看,歸晚身上之衣後頸到背部都勾壞了,肌膚隱隱可見,心中歉意頓起,忙拿起手上宮裝的外衣,小心翼翼地披在歸晚身上。
歸晚處之淡笑,還沒謝過。身後一聲厲喝聲驟降:「你們在幹什麼?」
聞聲一怔,歸晚轉眸,樓澈站在十米之外,總是掛著沐人笑容的臉上,此刻面色陰沉,如夜黑眸中噙著不知名的怒火。
樓澈走上前,銳利的眼神在掃過德宇之時,略緩一拍,臉色稍有緩懈,轉向歸晚的眸光里柔軟了幾分,溫聲問道:「今日怎麼進宮了?」一眼瞥到歸晚身上披衣之下穿的居然是紫袍的太監服,眉輕折,帶起疑惑。
當然不能實情相告,歸晚唇角淡勾,莞爾道:「只許周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我一時興起,想到宮中轉轉而已。」
雖然感覺到歸晚是兜著圈把問題給敷衍於無形,樓澈也只是笑笑,並未深究,歷來寵她,愛她,只要是她興之所至,什麼都能由著她。抿唇淺笑,見她靠柳站在暮色中,心弦一動,伸出手想將歸晚樓入懷中,手指還未沾衣,歸晚卻悄然後退。樓澈微楞,凝視著歸晚的臉,想看出什麼,卻在餘光游過她頸處時,驀地盯住一點,一跨步,拉近兩人距離,快如閃電的擒住歸晚的手臂,不讓她有絲毫躲避,另一手卻掀開那件披在身上的外衣,一看之下,臉色瞬時沉鬱,薄唇緊抿。
德宇被這空氣中驟然多出的沉寂感壓得喘不過氣,感覺到這當朝權相周身散發出一股怒氣,似乎把這劃分了空間似的。
「到底怎麼回事?」咬牙逸出這句話,樓澈目不轉睛地鎖視著歸晚,沒有想到外衣下的太監服居然從后領到背部都裂開了,在那白皙纖細的頸下,還有很可疑的紅印,抑制不住地,心裡泛起滔天怒火。
直面他迫人的氣勢,歸晚心頭犯難,今日發生的離奇之事,受鄭鋶所脅,是決不能告訴樓澈的,可是這一切又該如何解釋呢。不能開口說些什麼,她偎上身,靠著樓澈,雙手環上樓澈的頸項,語氣哀哀涼涼:「好凶啊,我累得很,你別迫我好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