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暗戰(二)

第26章 暗戰(二)

第26章暗戰(二)

歸晚徐步踏進花廳之內,一眼瞥到幾個家僕在往廳內搬著大箱,訝異間,管修文迎上身來,官運亨通在這少年身上突現出來,因而身上多了一種蓬勃的朝氣,笑意昂然喚道:「你可來了。」

淺笑吟爾,歸晚走近,忽視他沒有任何稱呼的親切,心頭卻有些不適意,這少年的改變是潛移默化的,依然親切,卻與以前有些不同,具體說不出哪裡不同,只是感覺那種清澈的感覺滲進了迷藥一般。

清麗的少年指揮著僕人放下箱子,微微有些興奮的臉上帶著笑:「這些是剛從江西運來的,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獻寶似的表情略顯天真。

一想到這樣的天真讓朝廷上下官員都感到害怕,歸晚也疑惑非常,這個少年真的是在半年內除掉了端王羽翼,為皇上除去好幾個元老的酷吏嗎?傳言的心狠手辣,與眼前的清澈如水,哪一個才是真實?

注意到歸晚的沉默,管修文也攏起眉,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事不順心的?」

笑著搖頭,歸晚把打探的視線移開,忽聽到一聲碰撞聲,詫異轉頭,一個箱子在僕人不小心下,跌翻在地,箱內的東西散出來,玉色琉璃的珠子就這樣紛落,發出嘈嘈切切的清鳴聲,光暈暗流,泄了一地的星點。

又是這麼貴重的禮,歸晚苦笑,實在不明白他的意圖,如果說她對他有再造之恩,他也早還了。但是如果說有其他意圖,他有時送來禮物,只是聽到她說一聲喜歡禮物,他也就滿足了,難道這一切只為了她一聲感謝嗎?

「修文……」想要說些勸慰的話,卻不知從何開口。

「你喜歡嗎?這些是上好的琉璃,光澤潤華,是上上之品。」眸如清水,管修文期盼的眼神看著歸晚,一臉想得到肯定似的表情。

咽下想說之話:「……喜歡。」如果拒絕了,這少年又會像第一次一般,把所有的珍品全毀了吧。

得到肯定的回答,管修文才安下心來,在歸晚的示意下,在客位上坐穩,眼光隨著歸晚移動著,臉上笑意不改。

「朝廷事忙,你現在已是皇上身邊的近臣,怎會有閑空來這裡?」不知該說什麼,只能隨口相問。

淺淺地喝了一口香茗,管修文不急不燥地答道:「我今日來……是有事和先生商量。」

和樓澈商量?是什麼事呢?疑問一閃而過,歸晚笑語:「難道是朝廷發生了什麼大事?」樓澈半年來已近乎退隱的姿態,上門來的官員也漸少,到底有什麼事,現在要找他商量。

「朝廷的確有大事,皇上要設立中書院,機屬在六部之上,用以分擔丞相和六部的重擔。」管修文條理分明的說了出來,對歸晚連半點戒心都不存。

聞言輕輕一撇嘴,歸晚顯出不屑,這分明是鄭鋶想出的奪權之策,想要逐步架空丞相和六部的權力,集中自己的皇權。話說回來,這還真不失為一個有效的好辦法。

「但是,今天要找先生,並非為了這麼一件事……」管修文笑著繼續說。

歸晚向他看去,入眼的是管修文眸如深不見底的幽潭。

暗疑存心,歸晚轉開話題,挑的儘是些朝廷逸事和趣聞,不著痕迹地旁敲側擊,希望能從中探出些許口風。管修文款款而談,似乎沒有什麼顧及,但是關於今日來找樓澈的真正目的卻隻字不提。

室內清茗淡香,窗外梅雪交融,兩人談笑風生,到也其樂融融。說起宮中的趣聞,管修文提道:「自從印妃娘娘懷了身孕,現在宮中可謂是草木皆兵,就怕發生類似螢妃的事情。」說完之時,表情有些不自然,打量歸晚的臉色。

看到他眼神中帶了三分試探,歸晚多出警惕之心,笑依舊,問道:「螢妃娘娘……還好嗎?」

「雖然不及以前的專寵,但皇上也沒待虧過她……」

聽他口氣中似乎頗不以為然,歸晚一笑,這少年到底還是帶著純真,他對螢妃毫無緣故的厭惡,多少也有為她報屈的意思在裡面吧。

兩人正說笑著,廳外一道欣長的月牙白色緩踏而來,人未進廳,聲先傳:「歸晚,是什麼貴客到了?」

管修文放下手中之茶,端身站起:「先生。」

「原來是修文啊,」呢喃一聲沒有意義的招呼,樓澈的態度不冷不熱。

「先生,今日學生來,為要事想和先生商量。」

見他如此開門見山地直說,樓澈倒怔了一下,隨即揚起冷笑,眼光從管修文的頭移到腳,似頭一次遇見他一般,如笑輕諷道:「每一次見你,都讓我有種刮目相看的感覺。」

管修文抬頭,直視樓澈的眸,以清脆的聲音回道:「謝先生誇獎,一切都是先生栽培之恩。」

樓澈置之一笑,看向歸晚,瞳中隱晦,終還是一句沒說,轉頭招呼管修文,兩人同去書房商量要事,花廳頓時留一室的清冷,歸晚坐在原位,拿起几上的茶,茶已冷,香盡消,不介意地端茶小茗一口,放下茶杯,冷嘆出聲:「明明是一杯茶,冷了之後味道居然截然不同了,跟人倒是有幾分相似呢……」

斜首笑問身後一直站著的如晴,「你說是嗎?」

如晴先是一楞,隨即點頭,重重的應了一聲:「是的,夫人。」惹來歸晚一陣輕笑。

雪如初,梅意傲,陽春白日風在香。

梅香窗中細漏入室,縈繞的似乎是憂,歸晚靜觀窗外景,恬靜的表情看不出煩躁,時間就在無聲中偷遛而去。整整過去了一個時辰,連如晴都有些耐不住了,心裡嘀咕納悶:相爺和管狀元到底在議什麼事,居然用了這麼多時間。

等待中的時間,似乎走地更慢了。

火,胸口似乎有一小團火在燒,攪亂了歸晚的思緒。腦中一時是空白,一時是雜亂,她幾乎不清楚自己在思考什麼,可是眼前一幕幕又飛轉著,心中不禁懷疑著,半年來閒情逸緻的情形是夢還是真?此刻在書房中,他們討論的是權還是利?

這京城裡爾虞我詐,皇宮中的勾心鬥角,是權勢的誘惑,還是地位的迷醉?

倏地轉過頭,入目之際是如晴一臉的燥色,歸晚暗笑如許,心中倒平靜了幾分。等,只有等……等待的也許不是結果,而是新一輪的開始。

終於瞥到樓澈、管修文的身影,兩人徐徐走來,臉上都帶著笑,分不清是真是假,漸漸走近。

才跨進廳中,樓澈多了份歉意似的柔聲道:「歸晚,今日我要進宮一次,看來,陪你蕈苑之游要延後了。」

心中微訝,歸晚面不改色地點點頭,雖然他們之間根本沒有什麼蕈苑之游的約定。

管修文在一旁提醒著:「先生,時間不多了,我們快點進宮吧。」

樓澈走上前,輕樓住歸晚,將身上的淡溫傳遞到了歸晚身上,低頭俯在歸晚的頸處,輕若蚊蠅地耳語:「對不起……歸晚,等我回來。」聲音只有兩人聽見,表情卻藏住了,誰都沒看見。

心一冷,有種漸漸沉落的感覺,這輕聲細語竟比千斤還重,壓得歸晚一瞬間不知如何呼吸,輕咬牙,歸晚道:「這就是你的選擇?」

「不,這是老天的選擇……」放開懷中人,樓澈笑語道,剛才的沉鬱似夢一場,轉頭而行,管修文行禮告辭,隨即跟上。

歸晚冷冷凝視他們的背影,看著他們融入雪色之中,樓澈竟然沒有再回過頭,一去而不返,視線模糊了,眼中剩下的是白茫茫上艷紅點點。眼淚在眼眶中醞釀著,溫熱的,酸澀的,還拌著如許悲涼。睜大了眼,淚水始終沒有落下。

直到深夜時分,樓澈依然沒有回來。歸晚越坐越覺得身子發冷,終於耐不住,站起身,吩咐伺候一旁的如晴如明:「去準備行李,我們離開這裡。」

兩個丫鬟都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什麼都沒問,聽令立刻而行。才走出廳中,老管家已經慌亂地從院中跑來。老管家平時做事最是沉穩,何嘗有如此焦急的樣子。歸晚一見這情形,臉色頓時一白。這時,那蒼老倉皇的聲音已經由外傳來:「夫……夫人,大事不好了……」

兩個丫鬟也被老管家的驚慌所怔,站在院中,不知進退,受到歸晚示意,重新退回廳中,老管家急喘著,臉上忽白忽紅,囔囔道:「夫人,大……大事不好,有……有禁軍包圍相府了。聽說相爺在宮裡出了什麼事……」

廳中的家僕丫鬟聞言都面面相覷,驚慌盡現,這相府本是京城中最尊貴的府邸,相府一震,整個京城都要抖三抖,平日上門的官員俱是矮上三分,想不到今日居然會碰到如此情況,怎麼不讓相府中的人驚慌失措。

明知今日樓澈宮中之行必有玄機,可是沒料到后禍居然來得如此之快,根本來不及應變,歸晚托頰斜眸四顧,把眾人的慌態收入眼,心中雖然焦慮,但是面上已經情緒盡斂,力持鎮定,盯著暗色濃郁的院子看。

受她感染,廳中的慌色也漸淡了,廳內院外都沉寂地不透一絲聲音,暗色中,先是一個,然後是許許多多的亮點,慢慢地像潮湧進院子,片刻之後,禁軍的火把照亮了院庭,恍如白晝。林瑞恩居中,旁邊站著一個灰袍便服之人,不陰不陽,竟是那兩頭為詐的宮中主管李公公。

兩人來到敞開的廳外,看到歸晚閑適地坐著,似笑非笑地斜睨著院中禁軍。李公公先上前,尖細的嗓音讓人聽之生厭:「樓夫人,今日奉皇命來相府,樓相攜螢妃私逃出宮,現在是否留在府中,還請出房說話。」

纖指在下頰處輕撫,歸晚眉微蹙,聽到消息的瞬間,心被看不見的針刺了一般,痛楚泛上,酸澀地難以自抑,想起皇后曾經說過的話,樓澈果然還是拋不下那隱然的牽挂,而讓她陷入了困境,心頭火起,怒極反笑,吟然出聲:「李公公長袖善舞,果然非同一般,不知如今公公官居幾品了?」

李公公先是一楞,看著這樓夫人態度閑散,心中暗暗稱奇,答道:「咱家八歲進宮,現在是宮中大主管,居五品。」口氣狂妄,頗為揚揚得意。

歸晚瞅他一眼,嗤笑道:「五品?區區五品想定當朝丞相的罪?難道公公不懂王法,三品之階才能問罪外朝重臣,何況你居於內宮,何時可以干政涉朝了?」

一翻搶白有理有據,李公公頓時啞然,不知該做何反映,平日在宮中作威作福,還未曾想到,今日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奚落地無以自容,火光照耀下,他臉色青白交加,心中暗埋恨意。

林瑞恩看出情勢不對,只能插口言道:「夫人莫怪,對於今日之事,皇上只是想弄明白……如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三分。」透著火光看向那椅中女子,終是心中不忍,語氣誠懇無比。

歸晚對上林瑞恩澈然的眼瞳,心輕顫,稍平怒意,瞥到李公公那尷尬的表情,知道剛才自己的舉動已經惹惱了這宦官,將來必有后禍,心中盤算著,如果有機會,先要除掉他。怒火已泄,情緒平復不少,從他們的來意中估摸形勢,樓澈進宮帶走螢妃……後宮之中,他怎麼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走妃子的?轉念一想,想到當初御乾殿的機關,難道樓澈也知道這機關嗎?

想到這,歸晚正色道:「我夫君進宮未回,我沒有向宮中要人,怎麼反而到相府來搜了?」

今天這局分明是鄭鋶下的套,半年前,惡意陷害端王,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除掉了他的余勢,本想乘機打擊樓澈,奈何樓澈滴水不漏,無懈可擊。在他集中皇權,想要設立內外朝的情況下,樓澈無疑又成了障礙,所以,現在又只好用陷害的方法如法炮製,陷害樓澈。螢妃這張牌,還真是好用啊……

心緒繞在這個問題上,歸晚胸中情緒翻滾,酸楚之感湧上心,抑制不住,淚水就盈然而落,才落下一滴,她伸手遮頰,掩去淚珠,僅僅一眨眼,臉色又恢復如常。廳內眾人都提心弔膽,沒有人注意到,只有林瑞恩凝神鎖視著,心頭巨震,眉皺起,定住身不動。

看著廳外眾人,歸晚斂神,樓澈今日沒有困在宮中,螢妃也不見了,這種醜聞,無憑無據,皇上也不可能向他人公布,更不可能定罪,一切只能暗暗的來,這才是事情的唯一轉機!

廳內驟靜,除了火把燃燒之聲,沒有任何人敢開口,李公公寒著臉,眼看著氣氛僵住,沒有絲毫的還轉餘地,拿眼瞅瞅林瑞恩,卻發現他目不轉睛的凝視著樓夫人,露出些微的憂容,心裡暗哼一聲,什麼冷將軍,美色當前,魂都丟了一半,清了清嗓子,他開口道:「樓夫人……事發突然,皇上也只是想弄清楚情況而已,並沒有定罪的意思,事情水落石出,不正是大家所希望的嗎?」

「公公所言極是,可是,這既然沒有定罪,禁軍入相府又是怎麼回事呢?」

「這只是例行公事,咱家奉皇命辦差……想請樓相回宮澄清事實,樓夫人,還請多見諒了……」說完,對著旁邊的禁軍一打眼色,禁軍立刻散開,幾個沖入廳堂,其餘分散相府各處,竟然搜索起來。

聽他口口聲聲的皇命,知道他是狐假虎威,歸晚冷眼旁觀,看著他們搜查,觀察了一會,覺得事情似乎不是做假,難道現在樓澈真的帶著螢妃不見了嗎?心頭一陣煩躁起,禁軍很快就回到院中,得來的結果都是沒有搜到,李公公臉色又青了幾分。

輕蔑地看著他,歸晚輕笑:「李公公,現在是不是該我問一聲,我夫君在哪了吧,進了宮就沒了消息,難不成,這皇宮還能吃人?」

李公公不語,臉色愈發陰鬱,林瑞恩端正的聲音傳來:「夫人,樓相進了宮不假,但是現在,他已經不在宮中了,這也是鐵一般的事實。」

正顏看他,歸晚不語,李裕的話,她多半不相信,但是林瑞恩開口,她卻不得不考慮這事情的真實性了。

「林將軍,到底是誰看到我夫君與螢妃娘娘……」後面的話哽在喉中,歸晚隱帶惱意。

盯著她看的眸子浮過淺淺的柔光,林瑞恩安慰地給於一笑,道:「夫人莫急,此事是管大人和景儀宮中的兩個宮女所見……至於到底事實如何,現在還不能蓋棺定論。」

輕點頭,歸晚領情地勾起笑,這個總是帶著三分冷意的將軍,給了她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即使隔著大半個廳堂,站在對立面,她依然信任他。

李公公怪責地看向林瑞恩,心想,他怎麼和盤托出了,轉過頭,對著歸晚道:「樓夫人,現下這事可就說不清楚了,但是我們皇命在身,這回去也難以交代,皇上臨行時說了,如果找不到樓相,那我們就等,樓相一天不出現,我們就等一天,如果給夫人的生活帶來不便……」

「李公公的意思要在相府留下禁軍監視我嗎?」

陰惻惻地笑了兩聲,李公公笑道:「夫人要這麼想也沒辦法,咱家也是無可奈何啊。」

緊抿唇,歸晚坐著的身子已經全然冰冷,今日之勢,她幾乎沒有任何退路,難道真要被軟禁在府中,等到樓澈出現為止嗎?天似乎更冷了,全身麻木了一般。

相府的眾人都露出愁苦神情,形勢逼人,此刻相府沒有兵權,沒有任何人相助,只能任人宰割。場面一度又陷入冰點,僵持不動。

院外一個瘦長的身影靠近,一路小跑至廳外,在林瑞恩耳邊輕言幾句,又走到李公公身邊,同樣耳語一番。

林瑞恩向廳堂中走近,靠近歸晚十步之遙:「夫人,皇後娘娘剛才下了旨,請你到宮中小住幾日,和她做伴。」

李公公在旁插道:「夫人真是洪福齊天,此刻仍能得到皇後娘娘的厚愛。」

歸晚聞言,不憂不喜,悠淡的近乎沒有表情,細細思量了半晌,直到那李公公已經顯出不耐煩的神色,她才緩緩站起身,慢慢踱到廳堂中,淺笑回答:「既然如此,那我就到宮中小住幾日吧。」

林瑞恩點了點頭,距離三步,清楚地看到歸晚露出疲憊的樣子,想要張口,最終沒有說出什麼,轉頭向院外,命令禁軍一半留守相府,一半回宮。

歸晚靜靜地看著,故意忽視那李公公陰沉的眼神,招手叫來如晴如明做準備。一片忙碌中,她悄悄整理著思緒。在相府眾人以為事情有緩機的此刻,她卻半點沒有欣慰之情,今日之所以答應進宮,實在也是迫不得已的決定,與其被困在相府,寸步難行,還不如到宮中,一來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何況她在宮中已下足了工夫,半年的休整已經給了她小小依憑,二來,她實在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同時也好奇著,真相就在宮中嗎?

「夫人,」林瑞恩走至歸晚身邊,打斷她若有所思的綿綿思緒,輕聲細語地道,「已經在外準備了馬車,可以走了。」

緩過神,歸晚甜美地露出笑:「將軍,謝謝你。」半合的眼帘遮去那幽深難測的思慮,也忽略了冷將軍那一剎那的失神。

李公公一邊呼著天冷,一邊率先而行。林將軍和歸晚慢慢走出廳外,踏足於那梅林小路上,暗色中,連梅花都失去了顏色,空留著沁人肺腑的清香,除了點點火把,世界就似乎沉在黑暗中,林瑞恩突然一低身子,歸晚停下腳步,看他緩起身,從地上拿起一塊錦緞,遞於她。

從雪裘中伸出手接住,歸晚湧起溫暖,這位正直冷漠的將軍,她現在可謂是權勢頓失,他依然能為她彎腰拾帕,在這人情冷暖的冷風裡,可貴地有些不真實。暗夜與火光嬌嬈的夜晚,錯落的影光浮過心,歸晚嘆息著。

「夫人,你能信任我嗎?」梅花的香味能催人醉嗎?為何能輕易問出這句話呢?

「我現在也許比任何人都信任著將軍。」他能信任的吧,一次次在危險中救過她的人,抱她一起墜谷的堅強,在那雨中清冷的身形,在暗梅香中為她低腰拾帕浮影,能在危險中依靠他嗎?

「請夫人信任我,我發誓,守衛你的平安。」一定是梅惑人心,讓他脫口而出說出這些話語,堅毅冰冷的臉部線條在明暗中好像柔和了,清晰了。

腳步一窒,歸晚錯愕地轉頭相視,想要看清什麼,卻被暗色抹去一半,眼前有些朦朧的,還想要問,不遠處已經響起李公公不耐的催促聲,尖銳地劃破了幽靜的空氣。

林將軍邁步走去,提醒道:「夫人,天色涼暗,我們快走吧。」

歸晚隨後跟上,映著點點火光中走著,茫茫然,前方的道路如何,也並不清楚。

在這夜涼如水的夜晚,坐著馬車進入那紅瓦高牆之中,金碧輝煌堆砌的虛幻和魅影,瞬時把她籠罩起來。

漫步於皇宮中,常會有一種感覺,似乎世上所有關於華麗的辭彙全會聚到此處來了一般。雍容,大雅,王者之氣,一草一木都透著不凡。一邊停停走走,一邊撥弄著花草,歸晚信步於御花園中,進入宮中方三日,她卻似過了三年。外表平靜,內里卻早已沉寂。

三日來無半點樓澈的消息,而宮中似乎也對消息進行了封鎖,誰都不知道曾經受寵的螢妃娘娘已經不見了。更可笑的是,朝中傳來,樓相歸鄉一段時日的傳聞。停下腳步,歸晚望向遠方,奈何觸目是紅牆高聳,完全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眼眸轉向別處,驀地發現,紅牆處處,綿綿無隙。

「夫人,是身體不適嗎?」德宇跟隨在旁,看見歸晚站住不動,擔憂地問。

「不是,」重新邁步,歸晚走在林蔭道上,不回頭地問道:「還沒消息嗎?」

「……沒有,夫人放寬心吧,此刻沒有消息也算好消息,樓相根基紮實,朝中近一半都與樓相有息息相關的權利關係,何況樓相還與各藩王交好,即使皇上現在京中實權在握,也不能怎麼奈何樓相的。」柔聲相勸,句句中肯。

「樓相與藩王交好?」歸晚訝異,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略一沉思,爽然道「德宇公公,麻煩你一件事,不用在京中尋找了,托口信給三娘,全力在南郡和羅陵一帶打探訊息。」

南郡和羅陵?德宇怔了怔,這是南方最大的兩個郡,曾有傳言端王逃去那處,但是皇上忌憚藩王之勢,不敢貿動,這與樓相有什麼關係嗎?細細一思考,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抬頭,發現歸晚走遠,忙跟上幾步,低首道:「夫人,那我現在就去辦,可是夫人……」

「我再逛一會,你先去吧。」

德宇一躬身,慢慢退開,在外人看來並無奇特之處,誰也不知道這宮中正漸有權勢的副總管公公與樓夫人是同一政勢。

身邊無人跟隨,頓時冷清幾分,歸晚漫無目的的走著,並不想回皇後殿,這次皇后相助多少帶了些還恩情的味道,如果兩姐妹之間要用恩情這種東西來計算的話,那就有點索然無味了。輕嘆一聲,轉首居然來到了「承坤宮」口,臉上浮起淺笑,歸晚踏入其內。

走進內室,果然看見那小皇子被圍在幾個宮女和太監之中,那孩子看到歸晚,喜笑顏開,張開小手,就叫喚:「晚姨,晚姨。」宮女們見狀紛紛退開。

走近幾步,小皇子已經撲過來,一把扯住歸晚的裙子,紅粉緋緋的臉蛋,水潤的大眼睛,特別招人疼愛。歸晚揮退身邊所有人,直到房中沒有其他人,這才伸手抱起皇子,輕輕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笑容淡溢。

這孩子是當今皇上唯一的皇子,皇后的親兒,本朝律法規定,皇子一出生就必須與親娘分開,而每日只有一個時辰可以探看皇子,皇後為思念親兒,也不知落了多少的淚。這孩子天真爛漫,討人喜歡,更有緣的是,第一面見過歸晚就喜歡黏著她,歸晚笑嘆,難道血緣這個東西真的這麼神奇嗎?

陪著小皇子玩鬧了一會孩子玩的遊戲,他突然開口道:「晚姨,你不開心嗎?」四歲不到孩子居然有著出乎意料的觀察力。

歸晚把他放下,撫了撫他的頭髮,笑語:「是啊,煩心的事太多了。」對他人決不會脫口說煩,可是對著這個不懂世事的孩子,身邊又沒有人,她倒可以全然相信不用警惕。

小腦袋歪歪地支著,粉僕僕的臉上擺出沉思的表情,睫毛一扇一扇,狀似大人思考,惹得歸晚忍俊不禁,笑出聲,可小皇子後面一句話卻把她的笑意生生掐斷:「晚姨不煩,等我做了皇帝……就讓晚姨開開心心的。」

震驚不已地看著眼前的孩子,歸晚啞然,半晌才又幽然開口輕問:「……是誰跟你說的這些?」明明只是個四歲不到的孩子,為何會嘣出一句這麼驚人的話語,難道這皇宮真如此可怕,連個還不會跑步的孩子都能污染,一想到這孩子以後也會踏足官場,勾心鬥角,她心中就陣陣惡寒,輕撫他頭頂的手也慢慢收回。

「是母后說的……以後,我會做皇上……」童言童語,可愛的語調里竟含著未來的意圖。

是皇后?恐怕是印妃懷孕,她感到威脅,才會對一個孩子說出這種事吧。歸晚黯然不語,看著小皇子眉飛色舞地形容,把皇后的話用他還不成熟的語言描繪:「母后說,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嘿嘿……晚姨?」

「不是這樣的……皇位是刀山,是火海,哪有這麼容易。」眉蹙起,歸晚正顏輕勸道,奈何孩子太小,不理解這話,依然歡笑。

心頭一轉,歸晚伸手重重地在皇子臉上捏了一下,痛得他咧嘴直呼,眼淚都盈在眼眶中,驚訝地看著歸晚,哭意湧起:「痛……嗚……」

「做了皇上,就是這樣,也不能喊痛了,你還做嗎?」換種他能聽懂的方式,歸晚循循善誘道,多麼希望能抹去皇后在他幼小心中烙下的痕迹。

忍不住嗚咽出聲,皇子搖頭成撥浪鼓狀:「嗚……不做了……」轉悠著腦袋,一抽一泣,好不可憐,突然看到什麼,張大了嘴,哭聲吞到肚子里,憋著不敢動,似乎看到了什麼可怕事物一樣。

歸晚倏地回頭,鄭鋶站在門旁,一臉的沉思盯著她和皇子,瞳眸幽深,一望無底。歸晚的心急跳好幾拍,他無聲無息的出現,也不知何時站在那裡,又聽到了多少?

靜謐的氣氛持續了一眨眼,就在歸晚恍過神來,低身行禮之時,瞥過鄭鋶,他面含微笑,儒味十足,剛才那一剎那的幽深無影無蹤。悠閑地走近,與歸晚擦身而過,目不斜視,徑直來到小皇子面前,大手輕撫皇子小腦袋,口中柔聲道:「怎麼,不認得父皇了?」

剛才因為受疼而半掛的淚珠還顫巍巍的抖動著,粉嫩的嘴抿起,小皇子細聲道:「父皇……」奶聲奶氣的音調裡帶著委屈似的含糊不清。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呢,」鄭鋶揚眉贊道,收回手,眼神在房內四掃一圈,最後在歸晚身上略停留,「樓夫人,許久不見了。」

每次聽到他這種介乎戲言與正經的口氣,歸晚心中都會有微微的抵觸之感,含笑答:「勞皇上掛心。」

「如今還這麼冷靜嗎?看來夫人也是無情之人呢,」鄭鋶低笑,小皇子明顯地往後縮著身子,他也不以為許,「樓相下落不明,夫人處之泰然,到底是心無所念,還是明哲保身呢。」

「皇上言重了,夫君不是回鄉了嗎?何來下落不明之說。」拿他的故布煙幕堵他的提問。

鄭鋶深眸凝視歸晚片刻,朗朗笑起:「好一張伶牙俐齒……」就在這當口,門外的宮女和太監們聞聲回到房中,看到皇上都是一驚,齊唰唰地跪了一地。

歸晚暗鬆一口氣,看著宮女們忙著照顧皇子,趁此際想要退出殿外,正欲行禮告退,鄭鋶突然出聲:「樓夫人,你難得到宮中小住,朕惦念與樓相的君臣之誼,不如讓朕好好款待夫人一番……」

「皇上是至尊之軀,怎可勞煩皇上……」這個心性深沉,喜怒難測的妖魔皇帝,也不知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夫人是在拒絕朕的好意嗎?」緩緩步出,鄭鋶高起聲音,似有些不悅。

歸晚餘光注意到房中幾個宮女已經轉過頭來,奇怪地看向她,心知再拒絕會引人非議,提起精神,以蒲柳之姿應道:「歸晚不敢,謝皇上隆恩。」

早已料到她會如此回答,鄭鋶頭也不回地走出宮去。歸晚挪步,耳聽小皇子輕喊一聲晚姨,帶著歉意回頭看了一眼,心中百味雜陳,終是轉頭,隨鄭鋶之影離去。

院外只有鄭鋶一人站著,身邊沒有任何人跟隨,歸晚小步上前,多少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偏偏鄭鋶側身站著,不做任何理睬,眼光逗留在一處,遙望著遠處,眸色迷離悠淡,所思甚深的樣子,歸晚陪站一旁,心頭悄悄估量,也不出聲打斷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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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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