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喜脈?
赫蘭墨回師后,先到頭曼山祭天地、祭神明,東野利汗國的各大部落酋長都參加了這次大型祭天。
剛過去的這個冬天,草原上雪太多,俗稱「白災」,凍死了大批牲畜和奴隸。
赫蘭墨打贏的這個大勝仗為東野利汗國的百姓奪得大量草場、牲口、奴隸,剛剛遭到災害的部落在分到牲畜、遷入新草場的喜悅中,編了許多的歌詩頌唱他們的可汗,一時間,隆吉可汗赫蘭墨的聲威空前壯大。
大型祭天之後,是分配戰利品,差不多忙了一個多月,赫蘭墨才從頭曼山回到葉姝城。這期間他數次派親兵往返於頭曼山和葉姝城,給姝兒帶去他的親筆信。
他十八歲以前都在中原度過,在蘇葭湄的府上飽讀詩書,漢語十分精通。
他給姝兒寫了好多首詩賦表達思念。
赫蘭墨回到葉姝城的時候,草原上已經連續半個多月晴暖,青茸茸的新草從地底下冒出來,逐漸覆蓋了去年冬天的黃草。
嫩綠的顏色像是從大地深處湧出的潮水,逐漸蔓延到各處草坡草甸……
這天,葉姝率領著大妃、玉妃等四妃,以及自己的侍衛隊在城門外迎接赫蘭墨的鑾駕。
赫蘭墨騎著一匹大宛寶馬玉獅子,一襲波斯紫緞的錦袍,頭戴鑲金貂的王冠,王冠兩邊垂下長長的皮毛帶子,威武凜然,英挺不凡。
身後跟著他最精銳的狼衛和虎豹騎,甲胄光寒,鐵騎如雲。
他遠遠地看見立馬在最列的姝兒,沸騰的思念剎那間如岩漿般涌滿身體,湧上咽喉,化作熱淚湧上眼眶。
朔風凜凜,他帶兵在居狼山的雪窟窿里埋伏了兩日夜,終於等到了被引入埋伏圈的西野利大軍……
風雪呼嘯,他在暴風雪中率領輕騎千里追敵,在夜雪中直搗西野利汗國左律王的牙帳,擄獲其妻子奴隸……
手裡的馬刀吞噬著一個又一個血肉之軀,耳畔是風雪的呼嘯和敵人臨死前的哀嚎,眼前是痛苦扭曲的面孔、飛濺的血液、不斷倒下的人群和馬匹……
在這些鐵血征戰的時刻,他的手不時摁在心口,那裡掛著一枚姝兒送他的比目魚形玉墜……
妹妹……妹妹……我回來了,打勝仗回來了,你想我嗎?
……
赫蘭墨狠狠打了一鞭,玉獅子仰首長嘶,四蹄翻飛,騰空而起,如一道白色閃電撕裂初春的草原,在如煙綠草間劃過一條長長的線,直朝葉姝奔去。
「妹妹!妹妹!」噴薄的愛意幾乎撕裂胸膛,赫蘭墨跳下馬背,跨前幾步就將剛翻身下馬的姝兒一把抱了起來,執著她的纖腰,將她高高地舉起來,仰望她如黑傘般打開的長發和盛開在黑髮水域里的美艷容顏,狂野地呼喊著:「妹妹想不想我?」
姝兒的裙裾在風裡飛揚,將修長的雙腿盤繞在他腰上,抱著他的脖頸,俯身吻他被風雪侵凌而愈發堅毅粗糙的面龐:「想你,阿墨哥哥!萬里胡沙雁南渡,樹上寒鴉,流水天涯,夢裡相思逐楊花……」
葉姝在他耳畔吟了一首他寫給她的詩,阿墨的俊臉頓時紅了,不好意思地笑道:「都是喝多了隨意寫的,倒叫妹妹見笑了。」
「啊,原來是隨意寫的,我還以為是真想我了呢!」葉姝調皮地噘起了粉紅的櫻桃小嘴,明眸如靈珠流轉。
阿墨被她嬌媚動人的模樣惹得情火升騰,慌忙解釋著:「是真的想妹妹了,只是寫得不好……」又湊到她耳畔曖昧道,「你不知道我多想你,文字表達不出來的,今晚你就知道了……」
兩人在這裡卿卿我我,把大妃和玉妃她們全都晾在一邊,大妃面不改色、端莊嚴謹地站在那裡。
玉妃卻現出了一臉不忿之色,但她是女俘出身,雖然是四妃中最美的,卻一向看大妃的臉色行事,見大妃不動聲色,她也只好安安靜靜站在一旁。
兩人親昵許久,赫蘭墨才將目光落到幾位偏妃身上,先和大妃打了招呼,又問玉妃:「你身子好些了?」
玉妃以絹帕掩面,嚶嚶地哭起來,身子軟軟地倚入赫蘭墨懷裡:「都是可賀敦讓太醫不要保孩子……」
赫蘭墨聞言臉色一沉,將玉妃從懷裡掀了出去,一把塞進大妃的懷裡:「此事可賀敦處置十分得當,若是本汗在,也會讓太醫先保大的!」
玉妃聽赫蘭墨口氣嚴厲,不敢再多說什麼,伏在大妃肩頭不住哭泣。
赫蘭墨又和另外兩個妃子打了招呼,然後抱起葉姝跨上玉獅子,率先打馬進城。
一路上,他抱著坐在身前的姝兒,低頭蹭著她的秀髮和嬌嫩的玉頰:「妹妹,對不起,這些女人給你添麻煩了!你如果不喜歡,我這就讓她們回頭曼山,以後不准她們來這裡了!」
迎面的疾風吹得葉姝眼裡酸澀,有一層淚水浮起又被風吹乾。
「父汗!」
「父汗!」
一回到宮裡,幾位小王子和小公主就跑了出來,圍住赫蘭墨撒歡。
赫蘭墨把給他們的禮物拿出來,陪著他們玩了一個時辰,回頭不見了葉姝,他心中挂念,設法脫身離開孩子們,去了昭陽殿。
見葉姝歪在紫檀透雕海棠的錦榻上,青絲逶迤,冰雕玉琢般美艷的臉上染滿落寞。
赫蘭墨上前將她一抱而起,「妹妹生氣了?」
青絲如一匹華貴的黑綢迤邐垂落,深碧色曳地長裙從他臂間飄逸而下,赫蘭墨抱著她走出大殿,大步穿過廊道往浴室去。
「我在想,如果阿墨哥哥會分身術就好了……」葉姝摟著他的脖頸,臉倚在他的胸膛說道。
阿墨低頭看了她一眼,停下腳步:「妹妹是怨我陪你太少?那我把今晚的宮宴取消,一整晚只陪你好不好?」
「真的?」葉姝仰起頭,抱緊他的脖頸,美眸盈滿驚喜。
赫蘭墨斷然轉頭,把內侍總管叫來,吩咐他將宮宴推遲到明日,又讓他單獨擺一桌席面在昭陽殿。
又叫來一個內侍,讓他去知會大妃她們:「就說本汗一路奔波很累,已經在昭陽殿歇下了,讓她們自己用膳,不要過來打擾本汗,宮宴推遲到明日。」
內侍領命下去后,赫蘭墨低頭,深邃的藍眸漾滿深情,「這回妹妹高興了嗎?今晚就只有你和我!」
……
浴室水池的簾外,他從後面抱著她:「還是不肯讓我看么?」
每次一起沐浴她都害羞,不肯讓他在旁邊看著她寬衣解帶。
「若是今晚本汗一定要看呢?」他的聲音低沉霸道,灼熱的呼吸拂在她脖頸。
「阿墨哥哥不要嘛……」她試圖掙脫他的禁錮,卻被他強行壓在一張卷草紋花梨木桌上,將她雙手摁在頭頂,扯下她雪白的輕紗外袍。
水紅色的肚兜襯得她肌膚雪白,紅唇皓齒,眸燦如星,鋪散開來的青絲泛著墨玉般的柔潤光澤,美得精緻無瑕。
「咦,玉墜呢?」赫蘭墨深邃的藍眸氤氳了一層霧氣,卻猝然凝滯了眸光。
葉姝和他一人在脖頸里掛了一枚比目魚形的玉墜,是一對配對的玉墜。
「我沐浴時取下來放在池邊,後來就不見了。」葉姝躲開他的注視。
赫蘭墨心中微微漾過一絲陰霾,但他素知姝兒妹妹是個丟三落四的迷糊蛋,俯身在她耳畔兇狠低語:「竟然把我們倆配對的玉墜弄丟了,看本汗今晚怎麼懲罰你!」
……
狹窄昏暗的斗室,少年慕奎獨自一人靠在床頭,任月光如水從窗戶瀉入,他手裡拈著一枚比目魚形的玉墜,借著月光細看……
這是那天姝兒遺落的……
那天在這張床上發生的一切,彷彿是一場幻覺,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夢寐……
第二天,赫蘭墨在王宮裡舉辦宮宴,因為之前已經在頭曼山宴請過各大部落酋長,這次宮宴入席的主要是赫蘭墨的嬪妃和子女。
赫蘭墨和葉姝並坐最上首,他們面前的巨大金盤裡擺著一整隻煮全羊,撒著野蔥和蘑菇,散發著濃郁的肉香。
赫蘭墨從腰間取下鑲寶石的金刀,親手割了羊腿肉放進姝兒的碗里:「妹妹,以前在王府你就喜歡吃羊腿。」
今日嚴厲的父汗在座,那幾個孩子都不敢打鬧,難得規矩地坐在各自的位置。
幾位偏妃眼見可汗親手給可賀敦割羊腿,都是滿面妒色。
葉姝在她們刀子般的眼神里,夾了一筷羊腿肉放進嘴裡,突然,一陣強烈的噁心翻湧而上,她不忍拂了阿墨哥哥的盛情,強忍噁心將一整隻羊腿吃了下去,只覺胃裡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難受。
這時阿墨又倒了一杯馬奶酒親手喂到她唇邊:「妹妹,這是我從頭曼山那邊帶來的,今年新釀的馬奶酒,你嘗嘗。」
葉姝艱難地笑著,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馬奶酒,腥烈的酒一下肚就強烈地刺激著她的腸胃,剎那間她再也忍不住,捂著嘴起身,朝座椅旁的銅盂里哇哇地嘔吐起來。
「妹妹怎麼了?」赫蘭墨滿目擔憂,一面輕拍葉姝玉背,一面焦急地叫過一個內侍,「趕緊去請太醫!」
「不!不用了!」葉姝焦急地抬頭喊道,對秋韻拚命地使眼色,「我沒事,就是前天晚上著涼了……」
秋韻莫名其妙地看著葉姝,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大妃在下面看見,站起身說道:「可汗,一定要請太醫來看看啊,前些日嬪妾上集市,聽那些攤販們說,室韋部那邊正流行瘟疫,只怕會蔓延過來!」
赫蘭墨聞言臉色大變,按住葉姝的手:「叫個太醫來看看放心些。」言畢不由分說讓內侍去叫太醫。
葉姝暗暗叫苦不迭,背對赫蘭墨,向秋韻連做苦臉。
秋韻仍是不明所以,以口型無聲地問:「咋了?」
赫蘭墨扶著葉姝到偏殿的錦榻躺下,大妃她們也欲跟進來,葉姝指著她們嬌聲厲叱:「你們進來作甚,就不怕被過了瘟疫!」
赫蘭墨揮手讓大妃她們退出去:「你們不用進來,去看著孩子們吧。」
席上那幾個孩子見父汗走開了,齊齊歡呼著開始滿殿亂跑,喧嘩打鬧聲很快傳進偏殿。
赫蘭墨讓秋韻關上側門,接過侍女捧上的水盅喂葉姝喝水,又拿起銀盂接了她吐出的漱口水,細心地為她擦拭嘴角污跡。
「阿墨哥哥,你瞧我這不是沒事了?」葉姝揚了揚秀眉,故作神采飛揚之狀,「秋韻,去跟太醫說一聲不用來了。」
「還說沒事,你的臉蒼白得嚇人你自己知道么!」赫蘭墨口氣變得嚴厲。
正要啟步的秋韻只得又走回來,葉姝趁赫蘭墨轉身放銀盂時,對秋韻拚命做著口型:「慕奎……慕奎……」
秋韻沒看明白,瞪圓了眼睛張大嘴無聲地問她:「什麼?什麼?」
葉姝的眼神近乎崩潰,幾乎癱軟在錦榻上。
不多時太醫來了,這位太醫也是葉姝從晉國帶來的——脾臟科的名醫黎昌浩。
黎太醫向赫蘭墨行了禮,又向葉姝行禮,將三根指頭搭在葉姝凝冰敷雪般的皓腕上。
許久,許久,久到葉姝覺得自己的心跳得都快要裂開了。
「怎麼了,太醫?有何不妥么?」赫蘭墨站起身,英俊的臉上籠罩著深深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