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玉墜
怒火一下子如岩漿般從赫蘭墨體內轟然噴薄,上前一把提起慕奎的衣襟,眼中的怒火幾乎要燒到他臉上:「你在這裡作甚?」
慕奎的視線被雨水淋得一片模糊,雨水滴滴答答順著他的髮絲和臉頰流淌,他咳嗽著答道:「啟稟可汗,末將負責巡邏宮苑,不知可汗半夜駕臨,驚擾了可汗聖駕,罪該萬死……」
「胡說,你不是負責看守校場的嗎!」赫蘭墨揪著他的衣襟怒喝。
慕奎臉上泛著卑微的笑容,一副無辜的樣子:「可汗還不知道吧,末將在新一輪虎賁衛選拔中被擢為校尉了。」
雨水順著赫蘭墨稜角分明、如雕塑般立體的臉龐流淌,燃著怒恨的目光,隔著雨簾狠狠盯視慕奎。
慕奎張著嘴,笑得又傻氣又卑微。
「啟稟可汗,找到一個包袱!」一名狼衛提著一個大包袱從草叢裡鑽出來。
慕奎心裡暗叫不好,那是他剛才被赫蘭墨抓住的時候悄悄扔掉的行囊。
雨越下越大,赫蘭墨見那包袱已被淋濕,命令狼衛們將慕奎押到最近的一間殿閣中,點上了燈燭。
赫蘭墨將那包袱打開,拿出裡面的東西對著燭光細看,清瘦的臉頰微微痙攣起來,猛地抬頭,眸如冷電:「你敢騙本汗,你這是要逃跑!」
慕奎忙將頭在地磚上磕得咚咚響:「可汗饒命,末將不敢欺騙可汗,末將是不願連累可賀敦!」
聽他說到姝兒,赫蘭墨渾身一震,眸中閃出雪亮的光芒:「怎麼說?」
「我乃是前梁廢帝,可汗知道吧?」
「知道。」赫蘭墨沉聲道。
「前朝廢帝都要被殺或者被終身囚禁,可賀敦出嫁時私自將我帶了出來,攝政王並不知道。如今攝政王發現了,已經下發海捕文書緝拿我,所以秋尚宮讓侯統領將我遣送回國,侯統領知道我這一回去非死即囚,他垂憐我,於是私自將我放了!」
秋韻是以他擅闖公主寢殿欲行不軌為罪名,讓侯希光將他遣送回國,可是這個罪名一旦說出來,只怕赫蘭墨會立即將他揍成肉泥。
故而慕奎靈機一動,想出了這樣一套說辭。
赫蘭墨聽到這裡沉默了,顯然有幾分信了。
慕奎並不知道已有人向赫蘭墨告發,還以為赫蘭墨並不懷疑自己和姝兒,忙重重磕下頭去:「求可汗饒恕末將私逃之罪!可汗的大恩大德,慕奎將來必會銜草結環以報!」
赫蘭墨驀地一凜,想起侍女阿婭的證詞,一時間難以決斷。
他俯視著這個嚇得癱跪於地、渾身抖如篩糠、不住給自己磕頭的少年,突然不太相信姝兒會和他有染。
「先將他押下去,我問過侯統領再做區處!」赫蘭墨沉聲命道。
狼衛們剛要將慕奎拖走,赫蘭墨忽然低喝了一聲:「慢著!」他站起身,眼裡驟然迸射出駭人的光芒,猛地一下攥住了慕奎,「這是什麼?!」
他那幾乎要吃人的目光緊緊盯著慕奎的脖頸,慕奎順著他的視線低頭一看,腦中嗡地一下:
完了,他頸間戴著姝兒的比目魚形玉墜!
————
「師傅……嫁給我吧!和我一起走吧!不要傷害……不要傷害我們的……」
他被侍衛們拖走時的哀狂喊聲,一直在她耳畔迴響,一聲聲像鋸子般反覆拉鋸著她的心……拉得一顆心鮮血淋漓……
又一碗濃稠的葯汁端到她眼皮底下,熱氣撲了一臉,熱氣背後是秋韻兇狠的眼神:「公主,喝葯!這回你沒啥可猶豫了吧?你自己選擇了可汗,既然決定跟可汗,這個孩子肯定不能留!」
葉姝蒼白的臉上掛著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咬著下唇看著秋韻:「秋姑,我乖乖喝葯,你別給我哥上奏章了行嗎?你若說阿奎逼間我,哥會殺了他的……」
秋韻用力拍打桌案:「我不給他一個罪名,如何讓攝政王把他抓起來!不把他抓起來,他還會來糾纏你!」
「那就說他偷了我殿中的玉器,不要說他逼間我,可以嗎?」葉姝可憐巴巴地再次懇求,濃密卷翹的睫毛上掛著淚珠,宛如打濕了翅膀的黑蝴蝶,紅嘟嘟的小嘴微微噘起,似乎欲引人一親芳澤,無比嬌美動人,任誰都沒法拒絕。
秋韻見那碗葯已經慢慢涼了,跺著腳焦急道:「好好好,都依你,小祖宗你快把葯喝了吧!」
葉姝這才一橫心,端起葯碗咕嘟咕嘟喝了個乾淨。
秋韻和陳太醫齊齊鬆了一口氣。
秋韻把點心盒推過去,姝兒一向怕苦,喝葯都要吃點心。然而今日她卻並不瞧一眼點心盒,喝完葯就往後倒入床榻,靠在金線綉著牡丹紋的錦枕上,雙目茫然地望著帳頂。
她選對了嗎?
她放棄了阿奎、放棄了腹中的骨肉,選擇了阿墨哥哥,選對了嗎?
她真的更喜歡阿墨哥哥嗎?
心中千迴百轉地想著,天色不知不覺黑下來,腹中漸漸有隱隱的疼痛傳來。
「公主,怎麼樣?」秋韻剛點完燈走回來,見姝兒蹙起了那雙遠山凝黛的秀眉,不禁擔心地問。
「肚子疼,想如廁……」姝兒捂著小腹在床上痛苦地蜷成一團。
「公主別害怕。」秋韻拿來一個鎏金夜壺放在地上,將姝兒扶了起來。
燭光搖曳,秋韻看見濃稠的血液里漂浮著指甲蓋大小的絨毛,她忙拿出去給陳太醫看。
陳太醫確定之後,進入內殿給姝兒又施了一輪針灸,讓秋韻煎了一副葯喂姝兒服下。
葉姝喝葯之後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秋韻不敢放陳太醫離開,讓陳太醫就睡在外殿,以便有事隨時叫他。
當晚無事,姝兒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夢境里隱約聽見夜雨打在枝葉和窗欞的沙沙聲。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兵甲的鏗鏘聲和金鐵的撞擊聲刺破夢境,迷迷濛蒙中隱約聽到轟然的推門響,接著是秋韻慌亂失措的聲音:「可汗!」
葉姝吃力地支起剛剛小產的虛弱身子,只見天光已大亮,淡藍薄紗窗帷外有層層疊疊兵器的寒光和士兵的黑影晃動——寢殿被包圍了!
「太醫何故在此?」阿墨冷沉沉的聲音傳來。
「公……公主發高燒,故而不敢讓太醫離開……」秋韻的聲音抖得幾不成句。
秋韻話已說完才發現一個致命的漏洞——發高燒為何請胎產科太醫?
然而她已經來不及補救,赫蘭墨徑直向內殿走去。
葉姝掙扎著坐起來,見殿門被推開,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被門外的雨後晨光勾勒了一層淡金輪廓。
逆光的容顏看不清楚,然而,卻能感覺到強烈的悲怒在他體內涌動,隨著他的腳步,一波一波地傾到她身上來。
葉姝控制不住地周身輕顫,手抓緊了錦被,墨鑽般晶瑩美艷的瞳眸微微睜大:「阿墨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