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果只活十八歲

第六章 如果只活十八歲

時值氣爽秋高,處處花開鳥鳴,但是紇真山那白雪覆蓋的山脊像尖刀一樣,斜插入雲霄。

有詩云:踏遍紇真千里雪,覓盡險峰半山月,龍吟顫動銀天穹,鳳鳴驚飛玉宮闕。

作為陰山余脈,紇真山北望單于都護府大盤梁山,連綿數十里,森林極其繁茂幽深,珍奇野獸非常之多,而山麓點點村落相依,盡顯天人融合之美。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隨著稚嫩的童聲響起,這漸漸隱於夜幕的雪峰之下,依然充滿著活力。

博採書院不是官家裡學,而是私人學院。山風順著屋舍木牆的縫隙,嗚咽而入,微涼,卻壓不住孩童們活力四射的聲音。

「沒想到駱賓王的《詠鵝》在武周已經如此傳唱了,專門用來給孩子做啟蒙呢!」徐玄玉穿著一身白色直衣,手握一執捲軸,滿是書卷氣,他很開心能以男裝的方式生活。

這天,他恢復了工作,帶幾十個孩子溫故而知新,這並不難。

「徐夫子,鵝向著天歌時,不應該是直著脖子的么?」當有新入學的孩童提出問題時,其他孩童不會因為懂而聒噪,稚嫩的目光灼灼地看著徐玄玉。

徐玄玉那依舊病態的臉上浮起一抹溫和的笑意:「曲字,是為了更好表現鵝脖頸之美。」

「可這世界哪有綠色的水啊!」童真的視角有時候總是那樣的獨特。

徐玄玉淺笑:「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倒映著蒼翠大樹的水,是不是就是綠色的?」

一眾孩童轟然應和,徐夫子就是聰明,不管誰的問題,都難不倒他。

「讀詩要品詩意,詩的存在,就是要讓我們學會用詩意的眼睛,去觀察世界。生活不僅有當下的苟且,還有詩與遠方。好了,今日的課堂就到這,放學了。」

「謝徐夫子。」一眾身高參差不齊,面有菜色的孩童齊齊躬身,可卻沒有像往日一樣歡騰而散。

徐玄玉眸光輕轉,感受到眾多孩童眼中的哀意和迷茫,已經明白他們為何如此,昨日耿村有個年僅十八歲的青年,發生意外死了。

「夫子,人死之後,是不是會變成鬼啊?」有個孩童怯生生地問道。

感受著大家膽怯害怕的目光,徐玄玉眉頭微凝:「子曰,未知生,焉知死?你們還年輕,應該好好體會生命的珍貴,而不是杞人憂天去琢磨死亡。那個離你們尚遠……」

「可是秋生哥哥才十八歲呢,一場意外就死了。」孩童眼中滿是悲傷和擔憂。目睹生死時,即便少不更事,終歸會放下童真,去思考人生。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徐玄玉輕嘆,「誰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先來,而發生在他人身上的悲劇,也許永遠不會來到你們身上,無須庸人自擾。」

有孩童忍不住問道:「要是夫子知道自己十八歲就會死,該怎麼辦呢?」

徐玄玉愣了一下,這個問題,他這副身軀從小便琢磨過很多次。

前身自幼體弱多病,十分畏寒,尤其是一入秋,就能感覺到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寢食難安。

即便溫師和王師想方設法幫以葯湯強補,督促努力練武,可是體質都沒有什麼改善。

「我這身軀應該是有先天缺陷,很多先天不足的孩子,都會早夭。如果說我也極有可能活不到十八歲,那如今將滿十五歲的我,豈不是只有三年的命了?不會這麼慘吧?」徐玄玉突然感覺到一股來自幽冥的寒意。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徐玄玉輕吐了口濁氣,努力偽裝淡定,「落葉歸根,化為泥土,卻又能滋養大樹新生。死亡不過是回歸於自然,沒必要太在意。」

一眾孩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欽佩於徐玄玉比他們大不了多少,卻懂得那麼多。而這些聖賢言論,卻彷彿有了魔力,讓他們眼中沒有了那麼多恐慌和畏懼。

他們並不知道,其實徐玄玉根本做不到他所說的聖賢語錄。

不但這輩子做不到,上輩子二十多歲的他也做不到。

俗話說得好,好死不如賴活著。

大家皆是凡人,偷生於天地間。還沒體會這大千世界的精彩,誰又願意早早的離開這世界?即便徐玄玉很不爽自己變成了女人,可他還是更願意活著。

看著孩童們恢復些許童真散去,徐玄玉清眉微凝,背負著雙手看著遠方思索:「可惜溫師不在,不然可向他詢問一下,該如何回答這樣的人生問題。」

根據這一世的記憶力,徐玄玉知道溫思危是個亦師亦父亦友的可愛老頭,比冷酷的王師有耐心多了,以前徐玄玉有什麼事都更願意跟溫師聊,也更依賴溫師。

「溫師,你如今在哪呢?」

走出木屋,徐玄玉看向西方那一抹餘暉,目光緩緩南移,眼中藏不住對溫師的思念。

不知不覺中,徐玄玉兩世的記憶已經完美融合,而感情也很自然地承載了,兩個靈魂完美的契合在一起。

「撲棱撲棱……」

一隻白鴿扇動著翅膀落下,舞動著斜陽,瞬間吸引了徐玄玉的注意。

「是溫師的飛奴!」徐玄玉大喜,幾個箭步跑進了小院,奔走如風,直取那白鴿。

不過,在徐玄玉即將抓到落在窗檻上的白鴿時,一隻如枯木般蒼老的手先他一步。

這是一個杵著拐杖,頭戴軟腳襆頭的短髯老者,他的腿腳有些不便,可目光如刀,花白的濃眉有種冷冽氣息。

「我說過多少次?飛奴之信,你們誰都不能擅自查看!」

「是,王師!玄玉準備取過信給王師送去!」徐玄玉恭敬應命。

王洛查看了下信,表情變得很凝重。

徐玄玉追問:「王師,是不是溫師有消息了?」

「沒有。」王洛臉色陰沉,握著信紙的手如根莖虯結的枯木。

徐玄玉不信,但是他不會再追問。

王洛不是溫思危,平常就對他態度非常嚴苛,徐玄玉一直很納悶為何如此。不過既然王洛說沒有,就是不打算坦白,問也沒有什麼用。

徐玄玉壓下好奇和思念,轉而問他剛才琢磨的問題:「王師,一個人,如果知道自己只能活到十八歲,那他……」

徐玄玉話沒說完,就被噎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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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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