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人情不好欠
錢家院子是村中除了殘留的地主家大院外,獨一份的紅磚黑瓦房,院中被鐵鏈拴住的土狗也叫喚得尤為兇狠,齊悅拉著齊明明避開土狗,提高聲音沖著院里喊道:「錢家嬸嬸,我是齊悅,我爹娘可在你家?」
聲音傳入屋中,臉圓體寬四十來歲的婦人哎呀一聲,拍著大腿道:「剛說到你家悅丫頭,悅丫頭就上門了,可不就是緣分?」
這婦人正是錢俊的母親馮兆鳳,她面露喜色,但對面齊傳宗余秀蓮的臉色卻不怎麼好看,但馮兆鳳視而不見,樂顛顛跨出堂屋,一邊轟狗,一邊招呼姐妹倆進門。
只是,齊悅剛跨進院門,就被隨後而來的齊傳宗一陣呵斥:「黑天瞎火的亂跑什麼?還不趕緊回家?」
齊悅一時反應不過來,抬頭望了眼天上,月亮當空,星光閃閃。
「悅丫頭別理你爹,你難得來錢嬸家,怎麼也得坐一會陪錢嬸嘮嘮,等走的時候再讓你錢俊哥提了油燈送你們。」馮兆鳳抓住齊悅的胳膊就往堂屋裡帶,又沖躺在竹椅上啃著半隻紅薯的錢俊道,「俊俊,這是你齊悅妹妹,快打聲招呼。」
體形黑胖的錢俊聽到他娘的招呼,被臉上的肉擠成一條縫的眼睛撐開了三分,而後陡然一亮,甩開手中的紅薯,邁開兩腿喊著「妹妹」就直衝齊悅而去。
眼見如黑熊一般的人帶著一臉的口水鼻涕朝她撲來,齊悅被驚得臉色發白,立時掙開馮兆鳳的手,一腳跨出堂屋門檻,而後就被齊傳宗扯到身後,他張口呵斥馮兆鳳:「錢家的,你要幹什麼?」
馮兆鳳眼底閃過一絲失望,手腳卻快速地抱住撲慢了一步的錢俊,口中賠笑說著「誤會」,又裝模作樣地拍打錢俊:「我的傻俊俊,就算你喜歡齊悅妹妹,也不能就這麼直愣愣地撲過來,看看,都嚇著你齊悅妹妹了。」
齊傳宗被氣得臉色發黑,扯著齊悅,轉頭瞪向一旁傻了眼的余秀蓮與齊明明:「還不走,等人趕啊?」
余秀蓮醒過神來,臉色青白地拉住齊明明,跟在齊傳宗身後快速朝外走。
馮兆鳳頓時急了,顧不得口中嚷著妹妹的錢俊,一邊追趕,一邊喊道:「誰趕人了?齊家老弟你可不能誣賴人?有旺,你還在搗鼓幹什麼,人都要走了?」
「傳宗,你走這麼急幹什麼?我剛給你找出糖來。」
就在一家子走到院門口時,錢有旺手中提著兩包糖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一把將糖塞到齊傳宗的懷裡。
齊傳宗臉色一片漲紅,他惱怒地將糖塞回錢有旺的手中:「這糖我借不起,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不就兩包糖嗎?借什麼借,算是我做伯伯的送給侄女甜嘴,不用還。」錢有旺說得一臉真誠,轉手將兩包糖放到最小的齊明明手中。
雙喜字的塑料紙包裝,透出瑩白的細沙糖粒,一袋足有一斤,兩袋就是兩斤,沉甸甸地壓在手上,齊明明一雙杏眼瞪得圓圓的,她下意識地咽起口水來,只是這兩袋糖剛落在手中,就被氣惱的齊傳宗奪了過去:「你的糖,她倆沒可沒福氣吃!」
說著話,就把糖丟向錢有旺,驚起一片尖叫——
「我的糖!」馮兆鳳撲過去,反倒撞得錢有旺一晃,只來得及接住一包糖,另一袋生生砸在地上,啪的一聲,出現一個口子,瑩白的砂糖沙沙往外漏。
「這可是上海產的白砂糖,一塊錢一袋!」
馮兆鳳尖叫起來,撲到地上拾撿糖袋,卻讓裂口撐得越大,等她捧起來,已經漏出了五分之一的白糖了,心疼得馮兆鳳紅了眼沖傻了眼的齊傳宗怒叫:「這糖是你摔壞的,賠錢,不賠你別想走出這門!」
「汪汪汪——」
土狗隨著女主人厲叫起來,騰起兩腿撲向齊家人,雖被鐵鏈鎖著沒能真的撲到面門,但咫尺之間,也足夠驚人,齊明明被嚇得哭叫起來。
齊悅其實比齊明明離得更近,那掛著涎水的利齒差點就刮過她的臉頰,腥氣撲面,她的身體都僵住了,但齊明明的哭喊驚醒了她,她猛地跳起來,一把扯過齊明明護在懷裡,抖著手從褲兜里掏出兩塊錢塞到馮兆鳳手裡:「一塊錢一袋,這是兩塊錢,錢給你了,這糖就是我家的了!」
說著,奪過馮兆鳳手中的糖,又一把將錢有旺手中的糖也拿到手裡,拉著齊明明轉頭對爹娘喊道:「走了,我們回家。」
「我們回家。」齊傳宗醒過神來,扯過余秀蓮就跨出了錢家院門。
「你都辦的什麼事!」
錢有旺似乎此時才反應過來,沖著馮兆鳳大罵一句,又奪過她手中拽著的兩塊錢,拔腿追上齊傳宗,將錢塞回給他,一邊賠禮道歉:「傳宗老弟,婆娘不會辦事,我剛剛都罵過她了,這錢你拿回去,我說了給侄女甜嘴的,怎麼能收錢呢?」
「一塊錢一袋的白砂糖,我齊傳宗的女兒若白吃了,怕是走不出你家大門!」齊傳宗今日先是被親娘臊面,而後又被錢家媳婦拿捏,剛剛更是被她指著鼻子罵,就算泥人也有三分火氣,衝口而出的話刻薄得錢有旺臉都僵了。
錢有旺自知理虧,依然陪著笑臉道:「今日都是老哥的錯,是老哥沒有教導好女人,讓她滿口噴糞得罪了老弟,這兩包糖就是老哥的賠禮,你一定要收下,不然老哥哪有臉再跟老弟見面。」
錢有旺說得情真意切,但齊傳宗今日被人將臉面踩著地上摩擦,而今如何肯收回這錢?
「你不用賠禮,這錢該是你的就是你的。」
兩人來回拉扯,又來回追趕塞錢,錢幣在二人之間來迴轉手,齊悅忍不住扶額,上前插話道:「錢大伯,我爹說得對,這錢是我們家買糖的錢,你若是不收,豈不是意味著我們家要欠你們人情?自古以來,錢好還,人情難還,所以您就別為難我爹了,將錢收回去吧。」
錢有旺被齊悅的話噎得動作一慢,就被齊傳宗乘機將錢塞了回去,而後又快速拉開距離,冷著臉道:「你若是再不收,就是誠心要我欠人情債,我齊傳宗就算再窩囊,也不會為了兩包白糖的人情債賣女兒。」
「什麼賣女兒,老弟你說得什麼話?」錢有旺一臉迷惑,但齊傳宗只冷哼一聲就再不回頭,領著老婆孩子氣沖沖往家趕。
齊明明記憶中第一次見她爹這麼怒形於色,她被嚇得連哭都忘了,只邁開兩條腿緊跟上他的腳步。
齊悅則在想著「賣女兒」這三個字,回想在錢家經歷的那一幕,她隱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望著前方那道怒氣沖沖的背影,第一次生出感激。
似乎是覺察到她的視線,齊傳宗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她,幹得有些起皮的嘴唇動了兩下,最終卻吐不出一個字,目光下移,掃過她被紗布包裹的右手。
齊悅猜想他應是擔心她治手的費用,便開口解釋道:「爺爺給了我五塊錢,還剩下三塊,足夠後面的費用了。欠舅舅的錢,我自己還,您不用擔心。」
說完這番話,見他還是沒有回應,齊悅摸了摸臉,歉意地道:「明天的事麻煩您和娘了。」
「你個傻丫頭,你的事就是爹娘的事,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余秀蓮嗔了她一句。
齊傳宗神色複雜地望了眼連聲爹都不再喚他的大女兒,用鼻腔發出「嗯」的一聲,轉頭朝前走。
到了家門前,院門是開著的,一家人走了進去。